第62章 殉情
殉情
銀色長鞭環繞起的結界阻隔了其他異獸的進入,給秦睿争取了很大的時間,破月刃劃開樹幹,一團銀光飛了出來,秦睿連忙用手握住它,熟悉又溫暖的氣息源源不斷滲進掌心。
“好久不見啊,雲易……”秦睿怔愣出神,喃喃一聲。
眼角餘光闖進一團黑影,目标是雲易的魂魄。
秦睿眸光一凝,身子撲過去,擋住這致命一擊。
帶刺的藤蔓穿進腰腹,從左肩伸出,将心髒穿了個透,秦睿疼得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手裏卻死死抓着雲易的魂魄。
藤蔓在瘋狂吸收着秦睿強大的力量,法力的驟然流失讓第六層的空氣都跟着顫抖了一下,第五層的沈塗和郁壘毫不例外感知到了。
“他出事了,走。”郁壘粗喘一聲,跌跌撞撞地往第六層飛過去。
沈塗深吸一口氣,強撐着疲憊的身子跟了上去。
他們費勁地沖進秦睿的結界裏,裏面的場景已經很可怕了,秦睿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他遍體鱗傷,而吸收着他力量的照神真木正在瘋狂生長。
沈塗将金戟插在地面,閉眼撚訣,金戟在地面鋪設出一條條光束,彙集成金色大陣,他在耗損元神構建鎖命陣。
“把他帶出來!”沈塗氣息不穩。
郁壘沖過去,斬斷被鎖命陣暫時壓制的照神真木,把秦睿帶回到較為安全的地方。
沈塗收了陣法,虛弱地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氣。
秦睿瞳孔開始渙散了,手上松了力道,魂魄浮在三人眼前晃了晃,随後化作灰塵散去了。
“老大……死了?”沈塗心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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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失敗了。
秦睿心中一片荒蕪,他合上眼睛,倒在郁壘懷裏。
“走吧,先走。”郁壘的語氣也是無比失望。
——舟山醫院
霍修遠站在門口和醫生交談着。
“現在病人的情況已經好很多了,醒過來是時間問題,我們體諒您焦急的心情,如果實在不放心,可以轉醫院看看。”醫生耐心地說着。
“不能轉院,”霍修遠低喃一聲,對醫生禮貌一笑:“我也是太擔心了,怕他永遠醒不過來。”
醫生嘆息着搖搖頭:“病人的壓力太大了,又受了那麽大的心理刺激,讓他多休息休息是好事。”
“嗯,麻煩您了。”
“沒事,病人有什麽不好的,及時叫我們。”
“謝謝您。”霍修遠客氣地把醫生送走了,轉身輕輕推開病房門。
床上的美人正熟睡着,長睫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俊美的臉白得像羊脂玉,嘴唇養了好久才恢複一點血色,只是身子卻越發單薄了,蓋着被單都快跟床融在一起了。
他坐在凳子上,垂眸繼續在心裏複盤着複習了很多次的說辭。
已經十四天了,陸嘉昏睡了十四天,一絲醒來都跡象都沒有,霍修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也不敢轉院,生怕陸嘉不知道會醒想見秦睿……
陽光一點點從窗臺褪去,暮色為世間鍍上一層金光,霍修遠拿着蘋果,用刀削出一整條完整的蘋果皮,病房裏彌漫的消毒水味讓一切都變得無比安寧。
忽然,一陣抽泣聲打破了寧靜。
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有些吵,霍修遠不耐煩地站起身關上門,一轉身,病床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醒了?身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霍修遠連忙走過去,順手按下床頭的呼叫按鈕。
陸嘉目光呆滞,雙目無光,只有無盡的空洞,仿佛靈魂被掏空了一般。
“沒事昂,我叫了醫生。”霍修遠眼睛紅了,他激動地按摩着陸嘉因為躺了太久血脈不流通的手臂。
望着霍修遠眼中的淚水,陸嘉聲音沙啞地喚了一聲:“大哥……”
空洞的目光恢複了一些神采,眼淚卻滑了下來,剛淌進發絲裏消失不見,下一滴眼淚緊跟着就掉了下來。
一時間,霍修遠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陸嘉強撐着身子想坐起來,卻失敗了,陣陣心悸讓他身子發抖,他顫抖着呼吸,顫聲問道:“秦睿呢?”
“他……”複習了那麽多遍的話,霍修遠竟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我弟弟呢?”陸嘉擡起虛弱的手抓住霍修遠的袖子,“湖心亭那個人,是秦睿嗎?”
話裏全是難以置信,可是眼中的情緒卻無比确定,他抓着霍修遠的手,就是想從別人嘴裏聽一句那是假的,騙騙他也好。
“秦睿他,他走了,”霍修遠捂住他的手,強行把眼淚逼了回去,“你睡了十四天,秦睿去世第七天的時候就下葬了。”
下葬了……
臉上的血色盡數褪盡,抓着霍修遠衣服的手慢慢滑了下去,陸嘉整個人都僵住了。
“陸嘉,你先冷靜,我們好好把這件事情捋一捋……”
“下葬了,”陸嘉跟丢了魂一樣,喃喃念道:“你們怎麽能把他下葬了,我都……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呢,你們怎麽能跟我說已經下葬了……”
聲音哽咽,字字泣血。
“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霍修遠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說了一句俗話。
陸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淚如泉湧,他哭得呼吸困難,雙目赤紅一片,“怎麽能說下葬了呢?為什麽不讓我見他一面,還有三個月他就要過生日了,我養了十八年的孩子啊……”
霍修遠看得心裏難受,他抽了一口氣,去擦陸嘉眼角的淚,剛擦一次就掉一滴,燙得他手心發疼,“易殊在秦府附近選了個風水極好的地方做了墓穴,我帶你去看他吧。”
陸嘉點了點頭。
醫生很快趕來了,給陸嘉做了個全身檢查,囑咐說他身子太累了,平時要多注意休息,就同意出院了。
霍修遠和醫生交談的空隙,陸嘉去衛生間把病號服換了下來,他心亂如麻,連鏡子都沒照,等霍修遠回來,他就急匆匆地要走。
知道他心急,霍修遠跟易殊打了個電話,就帶着陸嘉往秦府趕去。
一路上,陸嘉靠在玻璃窗上,呆滞地望着窗外倒退的風景,霍修遠沒多勸,只是把油門踩到底。
回到秦府時,太陽還未落山,僅剩一點餘晖籠罩在山頭。
下了車,陸嘉跟着霍修遠繞過秦府,走上附近山頭一處風水極好的地方,這裏山環水抱,藏風聚氣,是一個極佳的墓穴。
易殊早早就等在路口了,看見來人,他立刻迎了上去。
“都已經準備妥當了,下葬的時候也是個吉時。”易殊扶着陸嘉的手臂,隔着一層厚重的衣服他都覺得有些硌手,人更是如風中蒲柳,風一吹好像要散了。
陸嘉沒說話,沉默的跟着他們往前走,當不遠處一個小小的心墳落入眼簾的時候,他頓住腳站在原地,腦中忽然浮現出秦睿倒在血泊中的樣子,那麽清晰的血肉,忽然就變成一堆黃土了。
心就跟漏掉的篩子一樣,四處透着風,每一下的跳動都無法捕捉,陸嘉恍若站在懸崖邊,孤身一人,搖搖欲墜。
腳步沉重的走了過去,一塊墓碑在餘晖下格外清晰,少年明媚的臉龐在黑色色調的映襯下失了色彩,生硬冰冷的和墓碑合二為一,墓碑上那一串短短的生猝年就是一個人短暫的一生。
陸嘉站在墓碑前,合了合眼睛又睜開,太陽在他眼中一點點落下。
他的玫瑰在冬天枯萎了,少年死在十八歲的陽光下。
“走吧,讓他們單獨待一會吧。”霍修遠把易殊帶走了。
風吹過山崗,夜幕爬上梢頭。
站了良久,好似找回了一點兒力氣,艱難的蹲下身,靠在秦睿的墓碑旁坐下,摸了摸胸口,感覺不到心跳,他想抽煙,可摸索了一下口袋,只摸到離開醫院時揣上的一把水果刀。
陸嘉失笑一聲,眼中閃爍着淚花,腦袋靠在冰涼的墓碑上,“你是在懲罰我嗎?罰我回來晚了。”
“按照年齡來看,我應該走在你前面……”陸嘉忽然又想起了什麽,滿眼哀傷:“你就那麽不相信我嗎?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
霍修遠和易殊守在路口,倆人相對無話,只有無聲的惆悵。
直到不遠處走來一個人影,易殊看清來人後,立刻跟點燃的炮仗一樣,氣勢洶洶的準備撲過去,霍修遠一把拉住他的手,沉着臉看着來人。
江侗瞟了他們一眼,自顧自的往山上走。
“狗仗人勢就是不一樣哈。”易殊出言嘲諷。
江侗頓住腳,深吸一口氣,“你還沒勢可仗呢!”
說完,他快步往山上走。
易殊拽住霍修遠的手跟着上山,嘴裏還不依不饒的讨伐江侗,“怎麽着,您家小爺又要什麽活兒整人啊,不給哥們開開眼界?”
江侗藏在衣袖下的手握緊成拳,在心裏一個勁兒的勸自己冷靜,大局為重。
走到目的地,借着一點微光,他們看見陸嘉閉着眼睛靠在墓碑上,臉色慘白,血順着手腕瘋狂溢出。
易殊急忙沖過去,取下自己的圍巾拼命按住傷口,轉頭朝霍修遠大喊:“快,快送醫院啊!”
霍修遠站在原地沒有動,看着那些血流進土壤裏。
江侗驚訝的張大嘴看着滿頭白發的陸嘉……
“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他顫聲問道。
霍修遠沒說話,也不想說,守在陸嘉身邊十四天,看着一頭黑絲根根變白,他卻無能為力,他知道,陸嘉半輩子的心血都耗在秦睿身上了,而現在,他已經走到終點了。
“讓他走吧……”霍修遠疲憊的說。
“你說什麽呢?!”易殊沖他吼,急得都快哭了,血把他的手都染紅了,再耽擱下去人真的就沒了,易殊不想看見陸嘉死得毫無意義,他想起了什麽,先把陸嘉的手腕包好,才轉身沖到江侗面前,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拽到陸嘉面前,“你說!你告訴他秦睿到底是誰!你說秦睿是怎麽死的,你說!”
陸嘉睜開眼睛,氣若游絲,身子因為失血過多開始發抖。
江侗的目光始終注視着陸嘉沾了血的銀絲,眼中有淚水打轉。
等待和無奈在彼此的視線裏掙紮,時間一分一秒的拉長,久到陸嘉的瞳孔開始渙散,易殊在他耳邊的哭聲卻清晰起來,觸動人心的哭聲讓他都想流淚了……
天空響起陣陣滾雷,黑雲遮天蔽日,有腳步聲在頭頂響起。
一雙青色眼睛刺破雲層掃視着凡間。
伴随着閃電降落的轟鳴聲,天上的眼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多了一位身披金甲威風凜凜的俊逸美男子,身後還跟着兩個仙童。
他大踏步走向陸嘉,恭敬道:“福嘉真君,你受苦了。”
除陸嘉之外,在場的人虎軀一震。
“您是來接陸嘉走的嗎?”霍修遠小心翼翼的問。
“此番真君并非是下凡歷劫,只是誤入凡間,天帝本想借此磨煉您,只可惜發生了這樣的事,”嚴阜沉着臉看向身後的江侗,“想透露天機的已經死了一個,他不敢。”
陸嘉張了張嘴想說話,卻渾身沒有力氣。
“其實您已經猜到了,秦睿不敢,也不願來見你,既然知道,又何苦作踐自己。”嚴阜惋惜的看着陸嘉的白發,這是傷心到極點傷到根源了,就算身體的傷愈合了,頭發也很難恢複如初了。
陸嘉逃避一般合上眼睛,不願意做出任何回應。
“本君奉雷祖令親自下凡來見您,是想解開當初的誤會,不至于雷部和諸財神交惡,”嚴阜說完看向霍修遠,“真君開過神識吧?”
“開過,但是失敗了。”霍修遠如實轉告。
嚴阜擡手,一道金光照向陸嘉的印堂,強行喚醒元神猶如被放在火焰上炙烤,陸嘉難受得渾身冒冷汗。
“等一下!”易殊忽然出聲。
嚴阜不悅的看向他。
易殊擡起陸嘉的手腕,“勞煩天神,能不能先治好這道傷,不然他太難受了。”
嚴阜眼中流露出贊賞,大手一揮,陸嘉手腕上的傷愈合了個七八。
“他給自己下死手了,手腕的經脈都斷了,我只能勉強将血止住,要想愈合傷疤,回天庭之後尋一劑好藥吧,只是這頭發,再難複原了……”嚴阜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