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釋懷
釋懷
沉默的态度回應了賀瀮的話，他紅着眼睛，“你有多愛他？比當年的我還多嗎？”
“是。”陸嘉的回應擲地有聲。
賀瀮的手一點點滑了下去，自嘲地笑了笑：“那你來見我，是為什麽？”
“秦睿脖子上的項圈是什麽東西？你為什麽能操控它？”陸嘉擰眉質問。
賀瀮張了張嘴，一口血從嘴角溢出。
“你……”
陸嘉瞪大眼睛，還沒回過神，就看見賀瀮直直在他面前倒下去了，背部插着一根金簪，僅留一朵金蓮露在外面。
“誰！”
霍修遠忽然朝窗外大喊一聲。
“怎麽了？”陸嘉問道。
“有個黑影從窗戶外面閃過去了！”霍修遠沖到窗口，外面是高達二十米的窗外，什麽人能飛起來暗算人，“我帶人去追。”
“不用去了……”賀瀮伏在地上出聲。
“你要跟我說什麽？”陸嘉把人扶起來。
賀瀮枕在他的臂彎裏，氣息微弱地說：“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涉及冥界隐私，他們不會讓我活下來的，能見你一面我就很滿足了。”
“你……”陸嘉想起了什麽，驚訝出聲：“你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活着回去？”
Advertisement
賀瀮擡眸，癡癡地望着他，“我想見你，至于能不能活，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他眼中的執着讓陸嘉無法理解，“你已經長生不老了，何苦要來這一趟。”
“如果有一天，需要你拿一切去換見秦睿一面，你願意嗎？”
“什麽原因呢？”
“沒有原因。”
陸嘉沉默了，愛是最不需要理由的感情。
“我不願意看見你被欺騙，不願意看你活在謊言裏，可既然你選了不聽，我也尊重你的選擇……”賀瀮嘴角溢出一大灘血，背後的傷口也在流血，他眼睛紅了，眨了好幾下忍住沒讓眼淚掉下來。
為什麽當年他沒這麽想得開？陸嘉偏過臉，不忍心看他。
“我原本以為，我參和進來能成為事物發展的一個節點，可惜沒想到，我也不過是一枚棋子，你，我，包括秦睿，我們許多人都是，”賀瀮的氣息漸漸弱了下去，“嘉嘉，以後就剩你一個人了……你要保重……”
聽說長生不老的人一旦死去，就是灰飛煙滅。
賀瀮擡起虛弱的手搭在陸嘉的胸口，用日語顫抖地說了一句陸嘉聽不懂的話。
說完，手垂了下去。
“和彥……”陸嘉艱澀地叫出這個名字。
聽見這個名字，賀瀮嘴角露出釋懷的笑，瞳孔逐漸渙散時，他貼在陸嘉耳邊說：“可惜不是在夏日相逢，否則我該帶你去看滿湖的蓮花。”
懷裏的人合上了眼睛，金簪化作灰塵消散在空氣中。
一道黑霧在空氣中湧動，陸嘉下意識抱着賀瀮往後退了一步。
黑霧凝成人形，一個俊俏的美少年出現在陸嘉面前，他裸着上半身，腳下穿着木屐，腰上挂着個酒壺。
“你是？”霍修遠疑惑出聲，這人跟方才他看見的黑影的氣息完全不一樣，沒有鬼氣，只有妖氣。
“酒吞童子。”陸嘉沉聲說。
酒吞童子蹲下身，沉默着從陸嘉懷裏将賀瀮抱了起來，一枚金簪從袖口上掉了出來，和方才那根一模一樣。
倆人看着簪子，都沒說話，殺人滅口，死因很明确了。
“你要帶他去哪？”陸嘉問。
“回家，”轉身正準備走的時候，酒吞童子轉頭冷冷地瞥了陸嘉一眼，“你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為他流。”
陸嘉不卑不亢地直視他，“我不會為同一個人哭兩回。”
酒吞童子失聲一笑，“真夠冷血的。”
“賀瀮知道的一切，都是你告訴他的吧？”陸嘉質問，“是你把他送上絕路……”
“是他自己選的路，”酒吞童子打斷他的話，“相信我，陸嘉，你作為故事中的轉折點，下場恐怕不會好過和彥。”
“什麽？”陸嘉猛然想起開神識時有人叫他找回法器這件事了。
“自己體會吧。”酒吞童子冷哼一聲，帶着賀瀮消失在當場。
陸嘉跟霍修遠一起走下樓，還在仔細思考着酒吞童子話中的意思，眼中忽然落進一束光，他怔愣地看向窗外，白雲已呈金色。
太陽升起了，他也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了，只想趕緊回去見秦睿。
一行人進了後門就是後花園，踏進的第一步，霍修遠擡起頭警惕地望向四周，“你有沒有感覺到這裏變了？陰氣好重，好像是鬼差身上帶來的，我們下山的時候并沒看見。”
陸嘉擡頭一看，果然看見整座上空都籠罩着沉郁的霧氣，連陽光都無法驅散，他心口一沉，“有結界！”
連忙往自己的房間跑。
路過後花園，眼前的一幕讓衆人都放慢了腳步，湖心亭的岸邊跪着的全都是自己的人，霍修遠和陸嘉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都沒有半點反應，若不是還有微弱的氣息，他們就跟僵屍沒什麽區別。
站在岸邊，陸嘉看見江侗和易殊跪在湖心亭裏，而他沒看見秦睿。
心狠狠被揪住，他渾身脫力一步一步走向湖心亭。
“四哥……”易殊聽見腳步聲，轉過的挂着淚痕的臉看向陸嘉和霍修遠。
就這麽一個轉頭，陸嘉看見了秦睿。
少年倒在血泊裏，脖子上的血流已經變小了，鳳翎般的睫毛垂在沒有生氣的臉頰上，紅唇徹底失了血色，血在地上蜿蜒流進湖水裏，紫檀木手钏已經被血泡透了。
“這是……這是怎麽了？”霍修遠驚訝出聲。
好好的一個人，怎麽一個晚上就沒了？
陸嘉身形搖晃了兩下，一口血噴湧而出。
“四哥！”
易殊大喊一聲。
霍修遠先他一步接住了已經昏過去的陸嘉。
就在他們手忙腳亂的時候，江侗低着頭，悶悶地說了一聲：“動手吧。”
身後憑空出現了十幾位鬼差，他們朝霍修遠拱了拱手，“大家各自為主，得罪了。”
說罷，根本不給霍修遠和易殊動手的機會，直接用法力将二人束縛住，十幾道黑霧如針一般刺進在場所有人的太陽穴裏，開始強制清除記憶。
“陸嘉的孟婆湯，是不是現在灌？”其中一位鬼差問道。
江侗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陸嘉，又看了一眼死去多時的秦睿，淡道：“再等等吧。”
“三爺那邊……”
“你們小爺的要求還沒完成呢。”江侗打斷他的話。
鬼差不再多說，差事辦完消失在當場。
——幽蔸之地
位于六界陰寒交界地帶的幽蔸寒風刺骨，密林深處回蕩着各類兇獸的嘶鳴聲，魔氣與瘴氣帶着滅殺元神的力量時不時噴出，卻很快被結界阻隔，消散在當場。
密林外八千裏荒無人煙，地下盡是藏滿嗜血蠕蟲的黑沙。
別說極惡之地沒人敢靠近，就是神鬼佛都不敢輕易踏足，而今戍守在幽蔸之地外的七萬陰兵都只敢站在雲霧上，不敢下去。
常言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他們在一天之內攻進幽蔸三次，也只勉強進入第三層，被墨神藤絞死的，被太始碧鹧鸪分食的，被離合花蠱惑同類相殘的比比皆是，四萬兵士死在裏面，幽蔸之地有一個西藏那麽大，囊括了六界最兇惡的一切生物。
死了這麽多人都沒找到雲易的一縷魂魄，接下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
就在氣氛沉默的時候，暗紅的天空上墜下八道流星，精準落在大軍陣前。
待光芒散去，八人出現在陣前。
鬼帝都穿上戰甲了，可為首那人卻穿着一襲黑色束腰長袍，氣宇軒昂，頭上用一頂金冠束起一頭高馬尾，風吹墨色長發，露出一張精致妖冶的臉蛋，含情的桃花眼卻附着着一層萬年不化的寒霜，冷漠卻又讓人想靠近親昵。
大軍的情緒立刻激動起來，響起振奮人心的吼聲。
密林中的妖獸仿佛被挑釁到了，嘶吼聲敲得耳膜生疼。
“方才還情緒低迷呢，一見到你，就亢奮起來了。”郁壘欣慰地看着秦睿。
對軍功卓著的大軍而言，帶領他們獲得勝利的秦睿就是信仰，哪怕他離開冥界八千年，可只要他出現，他站在這裏，就是他們追随和敬仰的戰神。
“死了多少？”秦睿淡道。
“四萬。”郁壘說。
當年打天庭都沒死那麽多。
秦睿深吸一口氣，又重重吐出，垂眸沉思了片刻，寒聲道：“讓他們輪流交替守着第一層的路，不必擴散，保存實力，我們打進去，你們在後面給我守着。”
說完，他轉過身，雙指憑空一劃，幾顆星星在半空中浮現，郁壘遞給他一塊雲易的玉佩，秦睿将玉佩用法力化開融進星星裏，群星開始排列，星光交彙，灑進幽蔸之地的深處。
第一層想要吞噬一切的密林是一個巨大的生命體，擁有極強的修複力度。
擡起手，眸光一凝，煞氣在手中凝結成箭，黑玉長弓拉滿，他手一松，箭矢破空穿進密林射出了一條路，秦睿憑空撂下一句：跟上！
随後消失在當場。
沈塗震驚地抓了下頭發，“搞這麽快？”
除去受傷的兩位中央鬼帝，剩餘七位鬼帝不敢耽擱，陸陸續續沖了進去。
實力最強的依次守住秦睿身後的一層，秦睿這小子打架講究速戰速決，不過好在他很強，用箭矢鋪出一條路省去了許多打架的時間，他們要做的就是守住路，等着秦睿找回雲易的魂魄，帶他返回。
幽蔸越往深處越危險，守在第五層的郁壘和沈塗看見秦睿進了第六層。
“媽的！好他媽強的魔氣，我想吸收都吸收不了！”
沈塗揮舞着手中的戰戟砍掉須彌赤鳌伸過來的觸手，頭頂被金砂赤蝠圍得嚴嚴實實，魔氣壓境，別說吸收魔氣了，連法天相地都開不出來。
郁壘放出白虎，和烏真狻猊纏鬥在一起，目光卻始終盯在遠處的第六層。
“壘子，你等會兒看着點兒我，別讓我死了！”沈塗一個不小心，被赤鳌的觸手掃在地上，他連忙爬起來，大罵一聲，怒氣沖沖地打回去。
“我沒空！”郁壘還要抽空回他一句。
“我不能死啊壘子，我答應江侗要平安回去的！”沈塗急得有點兒想哭，“小爺那邊怎麽樣了？老大的魂魄還沒找到嗎？”
沈塗怎麽跟害怕自己過門的妻子守寡的戰士一樣呢，郁壘簡直無語了，他在蝙蝠飛舞的空隙中看了一眼外面的星星，星光還沒有散去，秦睿那邊還沒有進度，再看看第六層，厮殺聲很小，估計是進得比較深。
“還沒動靜，繼續吧。”郁壘說。
“我靠，這些鬼東西量這麽大，我就算沒戰死，也會累死。”沈塗累得氣喘籲籲都不忘吐槽。
“打架都封不上你的嘴？！”郁壘真是受不了了，他的小老虎照着烏真狻猊的脖子咬下去，結果連人家的皮都沒咬破。
“你說，玄極天尊那麽偉大，那麽受人尊敬的一個人，怎麽死了，身體會化成這麽可怕的東西呢？”沈塗揮動戰戟刺穿須彌赤鳌的心髒，身後卻蹿出來一只金霞鬼蝾螈，利爪在他手臂上劃出四道口子。
“怎麽了？”郁壘聽見他哀嚎了一聲。
“沒事！”沈塗強撐着回了他一句，揮手砍斷蝾螈的脖子。
“是善是惡，誰知道呢？”郁壘的聲音都開始顯露疲憊了，他聞到了沈塗血液的味道，可他自己也抽不開身，從黑暗中突然出現的青魈咬在他腿上，他解決掉這東西後立刻用法術修複身體，生怕沈塗分心。
要是再拖一會兒，幽蔸的魔氣會侵蝕元神。
第六層的泥沼上籠罩着濃厚的霧氣，銀光和各種黑影在裏面閃動。
巨大的碰撞聲響起，地面緊跟着震動了一下，淤泥飛濺，身軀巨大又靈活的照神真木倒進泥沼裏，秦睿下颚線緊繃，臉上帶着一些細小的傷痕，雙手中的破月刃又往樹裏插了幾分，植物不比動物，它們沒有心髒這個一擊斃命的弱點存在。
照神真木咯吱咯吱笑了兩聲，晃動一下身體，幾百條樹枝撲向秦睿。
秦睿拔出刀，身體靈活迅速從縫隙穿過，刀刃将樹枝盡數斬斷。
雲易的魂魄就在這棵樹裏，快被完全吸收了，秦睿不想耽擱，躲開這些攻擊後，重新将刀刺進樹幹裏，照神真木晃動了兩下，随即不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