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暗藏的心意 你那瘋狂上揚的嘴角可不是……
第32章 暗藏的心意 你那瘋狂上揚的嘴角可不是……
劇組的新場景裏, 沈游川時隔幾天再次畫上了少年妝,這是年少裝扮的最後一場戲,也是小師弟和大師兄的初遇。
彼時, 宿玉成是意氣風發, 備受江湖人士尊重的武林盟主。宿景明也剛滿15歲, 在一場武林論道中嶄露頭角, 廣受稱贊, 被認為是不輸其父當年的新一任麒麟兒。
但光鮮之下也有不如意之事。
宿玉成年輕時和一衆好友闖蕩江湖, 替結拜兄弟鐘懷在仇家的追擊中擋過一劍, 胸口受到重傷留下了隐患。近兩年本該是他宿家心法|功至圓滿之時, 結果卻舊傷頻發, 引起經脈滞塞。
此時已經繼任崖山派掌門的鐘懷愧疚萬分, 頻頻拜訪神醫谷, 四處搜羅對症藥方和珍稀藥材, 為宿玉成研制藥物。
這段時間宿玉成帶着兒子在外游歷, 正好按計劃拜訪鐘懷, 取走對方給他煉制好的九轉紫金丹。
這丸藥一年前被精通醫術的鐘懷和神醫谷的關谷主按古方研制出來, 有舒活經脈, 促使傷勢痊愈, 大幅度提升內力等極佳功效。
宿玉成每兩月服食一顆,吃了大半年, 舊傷大有好轉,內力還被激發精進了許多。
但制作九轉紫金丹所需的藥材異常珍貴難尋, 鐘懷不辭辛苦親自到雪山、深林、懸崖等地采藥, 才緊趕着宿玉成斷藥前夕,新制出了三顆。
宿玉成不忍兄弟費心費力之後還要再奔波勞碌給他送藥,幹脆趁機上門自取, 順便讓兒子也增添一番閱歷,見識見識武林中響當當,地位僅次于宿家山莊的崖山派。
“二弟,我來了。”還未及山門,宿玉成便朗聲笑道。
已經提前帶人等候在山門下的鐘懷迎上來:“大哥!小弟已經恭候多時了!”
“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氣!”宿玉成急忙壓下鐘懷拱起行禮的手,并有些得意地露出身後的宿景明,“給你看看,這是我們家的麒麟兒,你也有好些年沒見過他了吧。”
“景明侄兒已經長這麽高了。”鐘懷驚喜地嘆道。
只見身量修長的少年人頭戴白玉冠,身披翠雲裘,穿着金絲卷雲紋銀白錦衣,腰佩吉祥紋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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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二叔安好。”他對鐘懷從容優雅地微笑拱手,端是一副風姿灼灼,光華燦爛的貴族王孫模樣。
鐘懷的目光從少年的玉冠和那翠雲裘上一點而過。
宿景明還遠不到及冠之年,故而只是半束發。他這樣的年紀,很多人就是一條發帶了事,可他頭上戴的卻是絕大部分人及冠禮上都很難尋到的極品羊脂玉發冠。
顯而易見,宿玉成得到這千金難買的好玉料後根本沒像旁人那樣想着存起來,而是直接給兒子做成了用不了幾年的半束發玉冠,就讓他随意地日常穿戴。
至于那件華貴的翠雲裘,就更了不得了。
這衣服的料子是用翠鳥、孔雀、錦雉等十數種鳥類藍綠色的漂亮羽毛,混着各類走獸皮毛中最柔軟鮮亮的細絨毛,再加之最上等的蠶絲和極細的金線紡織而成。
織成後的布料瑩瑩爍碧,金翠交輝,做成披風穿在身上,不但保暖效果不輸狐皮大氅,還異常輕盈飄逸,行走間光影色彩變幻莫測,衣袂如雲霧翻卷飄然,故名曰翠雲裘。
因原料珍貴稀少,制作工藝複雜,這華麗的翠雲裘據說連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兒庫房裏也不超過三件。
可宿景明一個剛滿15歲的小兒,随随便便地就能穿出來一件。
宿家的富貴由此可見一斑。
“好!好!”鐘懷贊嘆道,“這樣一看,賢侄的氣度不輸那些侯門公子。”
宿玉成連連擺手:“這孩子從小被你嫂嫂嬌慣,吃穿用度講究得很,你可快別贊了,回頭他們娘倆更來勁。”
鐘懷哈哈調侃:“大哥你還好意思說孩子,你年少時不也矜貴講究得很?”
“人不風流枉少年嘛。”宿玉成爽朗大笑。
鐘懷帶着二人往山上正殿走去。
他一路上對宿景明贊不絕口:“我早收到了那場華山論道的喜訊,聽說賢侄的劍法在一衆少俠中無人能出其右。大哥你後繼有人,讓我這個做叔叔的也與有榮焉吶!”
“二弟你太擡舉他了!你何必羨慕我。你的長子庭雪在江湖中早有賢名,二子和小女活潑伶俐,聽說習武也很是刻苦,日後必成大器。”
宿玉成感嘆道:“再過半年庭雪就要及冠了吧,屆時及冠禮不如就交由我這個伯父來辦,也算是讓我盡一盡心意。”
鐘庭雪是宿玉成當年偶然救下的一名棄嬰。
那時宿玉成還未成家,又素來潇灑任性,漂泊不定,并不适合撫養他。兄弟們幾經讨論,最後是成婚幾年卻一直無子的鐘懷提出自己恰好适合收養這個孩子。
雖然沒能撫養他,但“庭雪”這個名字卻是宿玉成為他起的。故而宿玉成也自覺對這孩子有一份責任,年年都會給他寄來生辰禮。
“大哥願操這份心,我自然樂意。”
正說着,那邊一位護院匆匆趕來,抱拳後慌忙禀報:“掌門,三小姐不見了,丫鬟說房中只有一封留信。”
鐘懷接過來一看,一張上好的金花羅紋紙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離家出走,闖蕩江湖去了”。
“胡鬧!”鐘懷氣得一甩袖子,“她那三腳貓功夫,如何能獨自出門!”
宿玉成迅速抓住重點:“你們最後一次見到三侄女是什麽時候?”
護院回想道:“說是一刻鐘前去送點心時,小姐還在房中。”
宿玉成立刻對焦急不已的鐘懷說道:“小孩子腳程慢,她又要躲避旁人,必然還沒有走出太遠。我速度快,可以替你去後山一尋。其他地方你快些安排隊伍尋找,定能将侄女找回。”
鐘懷滿臉慚愧,連連拱手:“讓大哥看笑話了。”
宿玉成示意他不用在意,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身形一閃,便沒入了山林之中。
鐘懷又轉向宿景明:“我先讓人帶賢侄去正殿喝茶,還請你不要怪二叔招待不周。”
宿景明正色道:“二叔哪裏的話,您不必顧慮我,先找到鐘師姐要緊。”
鐘懷匆匆帶人離去後,宿景明示意被安排下來給自己帶路的弟子也可以先行去忙。
他自己一個人悠悠行走在雪後的山林間,偶爾凝神聽一聽雪洞深處小動物窸窣的響動,十分自在。
正賞景之際,宿景明突然聽見樹林深處有人抱怨。
“三小姐也太鬧騰了些,大冬天的,弟兄們為找她在這厚厚的雪地裏走一遭,今冬大師兄撥錢給咱們新發的棉衣棉鞋全白費了。”
“費我們這些小卒的一身棉衣算什麽,大師兄還是少掌門呢,因為她,掌門不是說罰就罰?”
“大師兄也真夠冤枉的,明明是她自己不肯好好習武,起了歪心思想走捷徑,為增加內力偷吃了要給宿大俠的藥。結果她反倒栽在大師兄身上,說是因為大師兄斥責她偷懶,她一氣之下才去吃藥的。”
“唉,到底是親女,掌門嘴上說着罰她禁足,實際不過是看她承不住藥性,做面子讓她調養罷了。你看,剛好起來,人家不又大鬧門派了?”
“可憐大師兄,已經在正殿門口跪了三日了,掌門也沒叫起來。”
……
那兩人嘟囔着漸行漸遠,與他們隔了一層林子的宿景明卻站在原地皺起了眉頭。
護院口中的大師兄,應該就是鐘懷的兒女中他最想見,卻一直沒能見到過的鐘庭雪。
因為崖山派與宿家山莊相隔甚遠,他父親與鐘二叔雖然書信往來頻繁,但實打實地見面喝酒卻幾年也難有一次。
這些年鐘二叔曾帶着他的二子鐘毅與三女鐘敏拜訪過宿家山莊兩次,但鐘庭雪一直因故沒有随行。
宿景明只知道鐘庭雪比自己大四歲,早早就在江湖中傳出了天縱奇才的神童之名,是這一代最有可能和自己競争江湖第一人的存在,故而一直很期待與他當面交鋒一次。
宿景明抵達正殿大門時,正遇上宿玉成已從後山找回了鐘敏。
鐘敏正抱着鐘懷的手臂撒嬌發脾氣,非要他取消禁足的懲罰。
鐘懷沉着臉責令她立刻回房去。可鐘敏嬌蠻任性,并不畏懼她父親,只梗着脖子犟嘴:“我這幾天喝了那麽多苦藥湯子難道還不算懲罰嗎?我已經夠難受了!”
宿玉成在一旁勸解幾句。他轉頭看到兒子,高興地喊道:“景明,快來。”
鐘敏也驚奇地望過來。她眼中先是閃過驚豔之色,待仔細看清宿景明的裝扮後,就立刻變成了掩不住的嫉妒。
連兩人互相見禮時,她也帶着幾分盛氣淩人的不甘。
在宿景明看來,就鐘敏那個虛浮又沉重的步伐,顯然是平日裏沒有下過什麽功夫,根本不像是練家子該有的水平。
再瞧她如此心性,想到剛才林間偶然聽到的言語,宿景明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頭。
四人走進院門,宿景明在第一時間看到了跪在院中央的人影。
現下正值隆冬,近日天降大雪,屋檐地面都積了厚厚的一層。那面色如玉,眉目清朗的青年就只着了一件單薄青衣,脊背挺直地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雪已經沒過了他的小腿,覆滿了他的黑發。
“這是怎麽了!”宿玉成也看到了已經被凍得唇色發紫的鐘庭雪。他十分震驚:“做什麽要這樣罰孩子?”
鐘懷顯然是一時沒想起這茬,現在被宿玉成看見,不免有些讪讪:“他辦事出了岔子,我一氣之下罰他長長記性。”
“你好好說與孩子聽就是了,如此懲戒未免太過。”宿玉成快步走過去,想扶起鐘庭雪。
可鐘庭雪卻婉拒了他的好意,只低聲說道:“伯父不必擔心,是我自願領罰。雪中正适合鍛體,父親也是為我着想。”
“我還需向伯父道歉。父親原本信任我,命我保管今日要交由您的九轉紫金丹。可我辦事疏忽,竟不慎将藥丸丢失一顆。還請伯父原諒庭雪的粗疏之失。”
說罷,他俯身拜下。
綴在最後的宿景明腳步一頓。
宿玉成還在企圖扶起鐘庭雪。他轉頭責怪鐘懷:“丢了就丢了,也值得你這樣大動幹戈!瞧把孩子凍成什麽樣了!”
鐘庭雪沉默不語。他随着宿玉成的力道直起了上身,但依然長跪不起。
鐘懷臉上閃過滿意之色,他也快步走上前去,拉住宿玉成:“習武哪有不吃苦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靜靜觀察的宿景明視線從心虛中帶着幾分得意的鐘敏身上一滑而過。他長眉一挑,眼中飛快閃過譏诮之色。
那邊鐘懷卻已經硬拉着宿玉成往正殿方向走了:“大哥你別勸了。他是我最看重的大弟子,這懲罰是他該受的。我心裏有數,不會罰壞了他。再退一步說我也是他爹,還能對他不好不成?”
鐘懷如此說,宿玉成便不好再強求了。畢竟當爹的教育兒子天經地義,每家的管教方式都不同。
況且這既是鐘懷的家事,又是崖山派的內務,在大庭廣衆之下,他不能強行插手,削了二弟掌門人的面子。
再者他知道自己的這位兄弟性格有些固執古板,他現在要是堅持讓對方中斷這場懲戒,鐘懷倒是也會聽從,但一定也會在他離開之後,加倍懲罰庭雪。
宿玉成無可奈何,又于心不忍,只能飛快地偷偷給鐘庭雪渡了一些內力,然後瞪了鐘懷一眼,一甩袖子,先一步走進屋子裏去了。
知道他就是這樣的脾氣,鐘懷笑着搖搖頭,示意鐘敏替他前去招待。
鐘敏對為自己扛下了罪責的兄長視而不見,只喜滋滋地跟着宿玉成進了正殿。
鐘懷又嚴厲訓斥了幾句形容狼狽,亂糟糟趕回來的各方隊伍,才上了臺階。
他好似剛才的尴尬之事沒有發生過一樣,對跪在地上衣衫單薄,臉色雪白的鐘庭雪沒有任何表示,只轉身招呼宿景明:“賢侄,別站着了,快進來喝杯熱茶。”
這是一個很鮮明的态度。鐘懷在拿鐘庭雪立威,他理所當然地揭過這茬,要所有人配合他粉飾太平。
宿景明注意到駐守正殿的衆多弟子眼底都暗暗藏有不服或同情之色,但大家畏懼地低着頭,沒有一人敢開口拂了鐘懷的面子為鐘庭雪求情。
宿景明平日裏對這位鐘二叔也有所耳聞,知道他無論是武功,還是江湖地位,都是僅次于自己父親之下的第一人。之前父親閉關養傷時,他還代行過一段時間的武林盟主之職。
江湖衆人都說鐘掌門性格莊重嚴肅,做事講求規矩。父親此前也多番叮囑他來崖山派拜訪時行事不可太過跳脫,惹得鐘二叔不喜。
蓋因宿家山莊位北,而崖山派坐鎮南方。
江湖中世事難料,接下來他離開父親獨自在江南一帶游歷,其他都好說,只是如有突發|情況,家裏一時鞭長莫及,他可能就要仰仗崖山派的照顧。
可為了将來那些虛無缥缈的面子情,就能對面前的不公之事視而不見嗎?
宿景明的視線從那如風中雪竹,梅間鶴影般筆直跪在地上,面色卻難掩蒼白疲倦的身影上一滑而過。
再瞧瞧本應該被禁足,卻在正堂上滿不在乎吃着點心歡聲笑語的鐘敏。
從今天短暫的接觸中,宿景明察覺到鐘掌門是個十分注重臉面,不喜他人反駁自己,在門派中積威甚重的人。
所以他大致能明白父親剛才為何放棄。父親都妥協了,他身為一個來做客的晚輩更不宜插手此事。摻和進來不但會影響到他自己,甚至會反過來給鐘庭雪招惹麻煩。
可萬事都有解決之道,端看行事之人如何取舍罷了。
面對鐘懷的熱情招呼,宿景明微笑應是,擡步向前走去。
大雪又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
他如鐘懷一樣目不斜視地從鐘庭雪身邊走過。可庭院內大風不斷,他身上那件輕盈飄逸的翠雲裘行走間在狂風中一揚,竟飄飄然落下,兜頭罩住了跪在雪中的鐘庭雪。
鐘庭雪一怔,他頂着那圈溫暖厚實的長絨毛領擡頭向前望去,但看到的只有少年步伐從容,步履不停,毫不在意徑直向前走的背影。
宿景明一路拾階而上,顯然毫無轉身去拾撿自己華貴衣裳的打算。
鐘懷驚訝問道:“賢侄,你的衣服……”
宿景明走完臺階在廊下站定,才漫不經心地朝那邊望了一眼。
他的視線從鐘庭雪身上一點而過,微微皺眉:“沾了雪,髒了,便不要了罷。”
說是沾了雪,但大家都看出他是嫌棄這衣服挨了別人的身。
“啊?這……”鐘懷面上露出吃驚和為難之色。他原有些懷疑這小子是在和自己對着幹,可再看他這副漠不關心,暴殄天物的纨绔做派,又确實像是無意間的巧合。
不等他再說什麽,宿景明已經不以為意地笑着:“不過一件衣服,丢了也就丢了,二叔不必費心。進殿喝茶吧,我瞧我爹和鐘師姐已經等急了。”
說罷,他一撩錦袍,邁步進了大殿。
在随之進殿前,鐘懷又轉頭望了一眼,那碧麗輝煌,價值連城的翠雲裘就靜靜逶迤在雪地之上,在暗沉沉的天色裏也依然映着雪光,金翠炫麗,光華燦爛。
翠雲裘的料子極為嬌貴,長時間浸在雪裏,再想重新打理好就難了。
可原主人都明确地将其棄之敝履,他此刻要是再堅持讓人把它從鐘庭雪身上撿了去,既顯得他見錢眼開,低那黃口小兒一等,又顯得他待養子刻薄,太過無情。
鐘懷只得作罷。但他也喚來一位弟子,低聲吩咐他半個時辰後通知鐘庭雪可以起身,改變了原本再罰跪三個時辰的打算。
庭雪向來聰慧孝順,相信他回去後會明白如何處置身上的那件翠雲裘才算正确合宜。
鐘懷進了正殿,主客其樂融融。庭中又恢複一片寂靜,唯有大雪簌簌落下的聲音。
半晌,有一道微小的聲音憤懑地說道:“一個敗家子,有什麽好神氣的……”
被罩在翠雲裘之下,再無落雪沾衣,并用內力烘幹了衣服和頭發的鐘庭雪垂下眼。他知道院裏駐守的弟子是在為自己鳴不平,認為宿景明太過傲慢無禮。
可是……
他從膝前撿起了被掩埋在雪層之下的白玉珠。
雖然只有驚鴻一瞥,但他看清宿師弟的翠雲裘并不是傳統的系帶樣式,而是直接松松披挂在肩上,再加之他儀态端雅,身姿挺拔,行走間便更有遠勝于旁人的潇灑風姿。
這玉珠大概是裘衣內部綴于他肩上的暗扣。看它尾端斷口平滑的金線,顯然不是無意松脫,而更像是人為用內力切斷的。
小小的一顆暖玉珠,在指尖觸手生溫,玉質瑩潤通透,潔白無瑕近乎與積雪融為一體,讓人難以察覺,就如這輕易舍了華貴的翠雲裘,卻還暗藏起來的心意。
輕盈又輕易地阻擋了外部寒意的裘衣上還殘留着對方溫暖的體溫與淺淡的梅花香氣,鐘庭雪擡頭望了一眼陰沉的天色和大殿窗口透出的柔暖燭光。
他攏了攏頭頂垂下來的大毛領,靜靜地握緊了那顆玉珠。
“卡——好,太好了!”成導顯而易見地激動不已。
合作過多次的宴涼舟不必說,在這場重頭戲裏,他比較擔心的是身為新人的沈游川會在一衆資歷深厚,經驗豐富的老前輩中被壓制住,讓畫面失衡。
但這小子交了一份遠超滿分的答案。要知道書中的描寫是一回事,可演員怎樣憑借自己的理解在現實世界中呈現出文字所構建的虛幻的風流意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游川細微之處的眼神動作,并不虛浮的演繹方式,再配上他無可挑剔的臉、風度和儀态……
至此,宿景明年少時的赤子之心,少年意氣,算是真正地活了。
大家短暫地休息,因這場前輩大咖衆多,場景布置複雜,直接由場務推了個小車來送水送風扇,演員各自的助理便沒有再鬧哄哄地上前來。
宴涼舟把罩在頭上的披風交給服裝老師,擦了擦快流進眼裏的汗,才慢慢地扶着膝蓋站起身。
天氣太熱,因拍攝又跪得有些久了,他站起來後眼前發花,腿腳發麻,不免搖搖晃晃。
抱着重重衣服的服裝老師趕緊上來扶他,可已經有人在背後不動聲色地撐了他一把。
宴涼舟又十分順手地扶住了旁邊的石臺燈柱站穩,才從差點摔倒的窘境裏逃過一劫。
他心底長長松了一口氣,低頭一看,嗯?這燈臺剛才是擺在這裏的嗎?
他又轉頭去瞧沈游川,青年正一臉認真地和成導讨論着什麽,看都沒看他一眼,好似剛才背地裏伸手扶了一把,又把道具石柱偷偷移過來的不是他。
魏德嘉還問他是否生氣,他有什麽好生氣的,這不肯明示的體貼一如既往,不是和小師弟一模一樣嗎?
沈游川用餘光瞥見宴涼舟忽而微笑。他心中莫名,對方這是在笑什麽,他的腿不疼嗎?虧他還有些擔心他腿上那不能公示于人的舊傷。
正想着,那邊飾演鐘懷的何天王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宿少俠确實後生可畏,演技了得啊。”
沈游川立刻回神露出謙虛的微笑:“師父過獎了,我要向您學得還有很多呢。”
“現在我可是信心十足……”成導也笑着加入話題。
三人愉快地聊起來,沈游川從小車最上層拿水遞給他們。
最上層的都是玻璃瓶裝的礦泉水,也是片場提供的最貴的水,沈游川聽小方說是兩百多一瓶。平日裏除了成導和何天王夫婦,大家基本不會去拿這個。
成導喝了一口,瞧着沈游川在給他和何天王發完後,非常自然地拿起了第三瓶,咔嚓打開,放進去一個吸管,然後就掩上瓶蓋随手放在了一邊的石臺上。
之後他又彎腰從下面取了一瓶普通的礦泉水,擰開自己拿吸管喝了起來。
這是在幹什麽?成導迷惑不解地看着沈游川喝了水繼續和何天王聊天,根本沒有再關注最早打開的那瓶水。
他探頭看了一眼,發現沈游川身後料理完衣服和頭上“雪花”的宴涼舟似乎正打算走過來,于是靈光一閃。啊——這小子難不成是給涼舟準備的水。
咋不給他和老何擰開,怎麽還區別對待呢?
而且……成導暗暗搖頭,浪費喽,看來游川還不知道涼舟從不喝外面的水,甚至就算是他自己助理團帶的水,他也只喝魏德嘉親自遞給他的。
正想着,成導不免有些奇怪,他回頭朝休息區望去,發現魏德嘉正在打電話。
難怪,平時一休息,魏德嘉肯定會立刻趕過來給宴涼舟遞水杯,從無缺漏的時候,也根本不會在意是否搞特殊化的問題。
今天是怎麽回事,天這麽熱,怎麽反而不給送水了?什麽電話比涼舟還重要,魏德嘉辦事從沒有這麽疏忽過啊。
成導正暗中嘀咕之際,就看見宴涼舟十分自然地站到沈游川身邊,拿起臺上已經打開的那瓶水小口喝起來。
他居然喝了!真是給他準備的!
成導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他震驚地盯住宴涼舟。察覺到他視線的宴涼舟一邊吸着吸管,一邊不明所以地疑惑回望過來。
成導又默默移開視線去看沈游川,發現沈游川對宴涼舟喝了他打開的水沒有任何表示,正和何天王聊得歡快。好似那只是習慣性的随手之舉,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
反倒是宴涼舟一起望過去,看見獨獨沈游川手裏拿的是最普通的礦泉水之後,微微皺起了眉頭。
成導:……
他又想起剛才大家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沈游川就已經一把将道具石柱利落推了出去。他甚至都沒有轉頭看宴涼舟的位置,那石柱就恰到好處地滑到了人手邊。
要知道那石柱可是沉得很,那邊道具組下巴差點掉下來,沈游川也沒發現,或者說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再看看緊緊挨着沈游川站的宴涼舟,他不加入話題,可也沒離開。要換成以前他早回休息區的角落,一個人坐得遠遠的了。
成導也給自己插了根吸管,一邊默默地吸溜水,一邊眼睛來來回回觀察。
這兩人之間難言的默契和微妙的氣氛是怎麽回事,總感覺好像發現了什麽很了不得的東西。
同樣感覺微妙的還有休息區的助理團,他們察覺到魏德嘉原本似乎正在等待和期待着什麽,可就在剛才,他的微笑變冷了?
*
又拍完幾個不同角度的鏡頭,這場戲終于結束了。
大家可以回到休息區歇得久一點了。
沈游川一如既往地反常,沒有等宴涼舟就先一步獨自回來,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拿起夾好的資料默默看起來。
宴涼舟慢他一步回來。他有些疲憊地接過助理遞來的小風扇,一邊吹風,一邊坐下。
可他剛坐穩,就聽到“嘎吱”一聲,伴随着魏德嘉“涼舟小心!”的驚慌提醒和衆人的驚呼,來不及反應的他重心失衡,側着向旁邊翻倒摔去。
“嘩——”是紙頁翻飛揚起的聲音。
在漫天飄飛,四散灑下的紙張中,他被一把摟住,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他旁邊的沈游川及時轉身伸手,以單膝跪地的姿勢接住了他。
驚魂未定的宴涼舟靠着沈游川的手臂,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青年好像緩緩松了口氣。
也不由自主跟着緩了口氣的宴涼舟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坐在對方支起的膝蓋上。
他的耳尖立刻燒了起來。
在依然紛飛飄揚,從空中悠悠落下的漫天紙頁中,一陣婉轉悠揚又帶着點激昂的宿命感的樂曲突然響起。
清亮空靈的女聲柔和深情地唱響,相望的兩人仿佛立刻變成寵愛劇場定格的片尾。
在衆人轉來的視線中,編劇姐姐拿着超大聲唱歌的手機,急急忙忙地解釋:“我聽歌藍牙耳機沒連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沈游川:……
姐,你那瘋狂上揚的嘴角,可不是這麽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