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的“殼” 人不必一定要勉強自己成為……
第46章 他的“殼” 人不必一定要勉強自己成為……
逮住了歹徒, 警方又及時趕來,這場突如其來的惡性事件很快就被調查清楚了。
今晚的襲擊者是前不久張表弟賭輸了幾百萬的那家地下賭場養着的打手。
這家賭場因為被沈游川的事牽扯到明面上,宴涼舟懷疑是有人故意引張表弟入局, 最終目的是拿他來牽連沈游川, 所以半是警告半是戒備地直接出手将一切扼殺在搖籃裏。
最終非法經營賭場的大哥被抓了進去, 賭場也被警方端掉了。
這些打手為了躲避警方随之而來的清掃行動近些時日過得十分狼狽, 眼看就要逃不掉了, 想起以前吃香喝辣的日子, 再想起大哥對自己的好, 他們情緒上頭憤然決定要在進去之前狠狠報複一下宴涼舟和沈游川。
所以幾人就從非法渠道購到一些小型臂弩, 跑來埋伏“仇人”。
此事有宴家和警方介入, 後續無需過多操心, 沈游川現在最擔心的反而是宴涼舟。
當晚遇襲後, 宴涼舟的腿便又失去了知覺。他身上沒有任何外傷, 但就是無法行走。
更糟糕的是, 宴涼舟拒絕見他了。
當時他們就近來到宴涼舟在影視基地附近一處有完備醫療設備的高層公寓安頓下來, 宴家的家庭醫生團很快上門。
沈游川在會客廳等到深夜, 看着醫生們逐個走出來, 說宴涼舟身體各項指标都正常, 初步診斷腿部問題是心因性症狀。
沈游川幾次想要探望,但得到的都是魏德嘉的轉告, 說宴涼舟不想見任何人,他需要安靜地休息。
最後是同樣進不去的小袁勸着他先一起到隔壁酒店睡一覺, 說不定明天宴涼舟情緒就緩過來了。
就這樣, 沈游川心神不寧,半夢半醒地囫囵睡了四五個小時,第二天早早醒來, 再次來到宴涼舟的公寓。
這次小袁被叫進了卧房,說是宴涼舟要和他交代一些劇組的事,但是沈游川依然被拒絕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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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袁走出來看到焦急的沈游川,沖他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确實是宴涼舟不想見他。
旁邊的魏德嘉看到兩人的小動作,沖着沈游川輕笑一聲:“游川,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兩人來到公寓樓的頂層花園。
魏德嘉開門見山道:“游川,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覺得我敵視針對你,但你有想過原因嗎?”
他悠悠笑起來,帶着點優容之意:“游川你性格好,人品也不錯。我能看出來你不是那種攀龍附鳳的人,是真心想和涼舟做朋友的。”
“但是友誼其實也講究門當戶對,雙方如果差距太大,那就不是朋友,而是扶貧。”
魏德嘉笑得和善,話卻說得相當難聽。
沈游川嗤笑一聲,絲毫不怯:“這麽說的話,魏哥你不就是扶貧的成果嗎?所以現在以宴老師的朋友自居,百般防備我。”
魏德嘉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厲色,但他很快又溫和地笑起來,一副好脾氣的模樣:“你剛畢業,年輕氣盛,我理解。”
“但是游川,我能站在涼舟身邊,是因為我這麽多年兢兢業業地為他工作,關心他,照顧他。”
“我陪着他一路讀書拍戲,幫他打理産業,處理他不喜歡的人際關系,得到他的信任。我敢百分百保證自己對他是個有用的人,我才敢稱是他的朋友。”
“可你能為他做些什麽呢?”魏德嘉勝券在握地笑着搖搖頭,“當然,能提供情緒價值也可以稱得上是有用。但你們之間,究竟是你在給涼舟提供情緒價值,還是他在給你提供呢?”
看見他被刺痛的神色,魏德嘉帶着幾分寬容的笑意:“我是不怎麽喜歡你。因為在我看來,你雖然不是主觀依附,但你實質造成的結果和那些想要扒在涼舟身上吸血的人沒什麽區別。”
沈游川攥緊了拳頭。
魏德嘉嘆了口氣,一副語重心長為他好的樣子:“游川,你別怪哥說話不好聽,現實的規則就是很殘酷的。你以前那麽些年,不就碰得頭破血流的嗎?”
“最近要不是被涼舟拉了一把,你能從那泥潭裏脫身嗎?已經得到不小的好處了,人不能太貪心,要及時看清自己的身份,站到自己該站的地方去。”
沈游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突然問道:“這麽多年,你就是這樣私下裏趕走每一個可能走近宴老師的人,把他變成一個沒有朋友的孤島的嗎?”
魏德嘉的臉色終于變了。
沈游川緊盯着他的眼睛:“平忠先生和小宴總知道嗎?”
魏德嘉那層虛僞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沈游川卻笑起來。他帶着點滿不在乎的神色:“我知道你是想着我脾氣硬,自尊心強,想要讓我狼狽地逃走,再也不敢來見宴老師。”
“真是可惜,”沈游川冷笑一聲,“除了以上兩個優點,我好像還比你想象得聰明一點。你少在那裏玩弄話術。你能全權代表宴老師嗎?你以為的就是他以為的嗎?”
他當然想過逃避,在他得知自己是替身的那一刻,在他覺得無力負擔對方恩情的某些時候,他都曾想過做逃兵。
沈游川承認魏德嘉的話有些道理,但對方不會明白他決定繼續維持這段友誼的時候,是抱着怎樣的覺悟重新站回到這裏。
在這場戰役裏,宴涼舟是唯一有權利決定開始與結束的人。在他發話前,沈游川絕不會認輸下場。
魏德嘉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很快便鎮定下來,重新戴上了溫和的假面,有些好笑地問道:“游川你難不成是想去和小宴總他們告狀嗎?”
他目露輕嘲之意:“你知道這麽多年我為涼舟處理過多少居心不良,死皮賴臉的糾纏者嗎?我本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想着我們能體面地達成共識。現在看來,你和那些人手段也沒什麽兩樣。”
“你大可以去和小宴總說是我排除異己。”魏德嘉推了下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滿是輕蔑。
他微微笑着:“到時候你便能知道,他們到底是相信我呢?還是相信你這個以所謂的友情,花言巧語蒙騙涼舟的攀附之輩。”
“看樣子魏哥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沈游川沒有被他激怒,反而鎮定地露出謙虛之色,像是要向他請教似的。
“我還用做什麽準備嗎?”魏德嘉面帶鄙薄,“你這段時間從涼舟身上撈走了多少東西,讓涼舟為你砸了多少錢,你自己心裏沒數嗎?”
“你光是給自己摟錢還不夠,甚至還要加上你妹妹。”魏德嘉冰冷地微笑着,“你倒也是好手段,認識沒多久就敢開口讓涼舟掏上億的資金哄你開心。”
“你6月的時候就撺掇着涼舟到英國投資什麽義肢實驗室,小宴總還不清楚這件事與你有關吧?你以為你能瞞住多久?”
沈游川一怔,忽而想起之前郝醫生的話。他那時說有大投資人注入了大量資金,還幫忙牽線了特別牛的科研團隊和生物醫療科技公司,才讓這代義肢産出提前了至少半年。
再結合宴涼舟勸他接受免費手術名額時的話來看,這個所謂的“大投資人”毫無疑問就是他。
可6月的時候他和宴涼舟甚至還算不上認識,對方從那個時候就已經愛屋及烏,開始計劃着把山晴也納入保護範圍內了嗎?
上億的資金……
沈游川怔怔地擡手摸了一下自己臉頰上小小的創可貼,一股極為複雜的情緒猛然沖進他心底。
這個消息對他的沖擊力,不亞于他發現自己是替身的時候。
像是把他的沉默誤以為是心虛後的無話可說,魏德嘉輕松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這次的襲擊也是,要不是因為你的事把涼舟牽扯進來,他也不會遭受無妄之災。”
“涼舟正是從這件事中清醒過來,厭煩了你貪得無厭的索取,才不願再和你有什麽交集。”
魏德嘉半是愉快半是警告地湊近,低聲說道:“我勸你見好就收,你這幾個月得到的東西已經夠多了。趁我還願意給你留個體面的時候識相走人。”
“你現在的合約可是在小宴總手裏。雖然他這段時間在國外,但很多事情一個電話就能解決。
“要是他知道你把涼舟害成這樣,你覺得你還能拍得了石導的電影嗎?”
魏德嘉留下這句“威脅”,微笑着離開了。
被獨自留在天臺上的沈游川看着身前已經開敗了的繡球,良久,他無聲地笑了一下。
*
“都怪你!都怪你!你是我愛情的醜陋疤痕,是我恥辱的象征!”宴百合尖利地高喊。
“如果不是你,舅舅不會發現那個私生子,我和你舅媽或許不會……我知道不該怪你,但……”愛笑的舅舅漸行漸遠。
“少爺,您出事後,樂逸少爺的股份被老爺子……”忠叔沉痛的聲音。
“宴先生,今天我就先告辭了,明天我們去室外賞梅,請您提前穿得厚一點。”這是“沈醫生”消失前的最後一句話。
“放心吧涼舟,我會好好安撫游川的。”為他擋了一箭的魏德嘉一邊做手術處理肩膀的傷口,一邊忍痛笑着安慰他。
昨天卧室內的場景于夢中再次浮現,臉色蒼白的魏德嘉走進來,猶豫了一下後說道:“游川好像因為受到驚吓而有點生氣,問我那群人到底怎麽回事。也難怪他不滿,畢竟差點傷到了臉。”
于是夢境再次變換。
“宴老師,我臉上的疤去不掉了,你為什麽不早點把那些人抓住!都怪你!都是你的錯!”一個疑似沈游川的身影捂着血淋淋的臉聲嘶力竭地質問他。
“呼——”床上的宴涼舟猛然驚醒。他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氣,心有餘悸地望着上方色調柔和的天花板。
已經是出事的第三天了,愣愣地看了許久,他動作遲緩地按下床頭的呼叫鈴。
卧室的門被輕輕地打開了。宴涼舟費力地撐着上半身坐起來。他看着被子下自己毫無知覺像石頭一般僵直的腿,眼中閃過厭惡之色。
“少爺,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吧。”本來在外地出差的忠叔得到消息後連夜趕了回來。他昨天下午到了之後便接替了魏德嘉的班,讓他先回去養傷休息。
見宴涼舟搖頭,忠叔一邊給他遞上毛巾溫水幫他洗漱,一邊說道:“那你要不要見一見沈先生呢?”
“他昨天在會客室等了一天,到深夜才離開。剛剛我看了一眼,他已經又等在樓下的苗圃裏了。”
可能是怕打擾到他們休息,他甚至沒有上樓敲門,不知道自己在樓下徘徊了多久。
宴涼舟聞言心中一痛。
前天晚上出事後,他知道沈游川大部分時間都等在外面。已經一個白天兩個晚上了,這個時間他本應該高高興興地提前進組,或是當做休假好好休息一下的,可現在……
宴涼舟并不想這樣傷害沈游川,可是他自己……
見他神色恍惚了一瞬,忠叔繼續溫聲說道:“聽說他最遲後天進組,今天上午必須得走了。”
這點宴涼舟很清楚。因為石導的劇組并不在岩市基地,而是南方的另一個大型影視城,所以沈游川得空出一天花在路上。
“想必是想着在趕飛機前再試一試,他才天沒亮就又趕來了。少爺你真的不見他一面嗎?我瞧他很擔心你。”忠叔勸道。
宴涼舟沉默了一瞬。他用力按住胸口,急促地呼吸着想要平複好似被誰緊緊攥起來的心。最終,他聲音低低地說道:“請他進來吧。”
他總該給沈游川一個交代的。
*
沈游川走進卧房,穿過一個寬闊的起居室,繞過一扇屏風,終于見到了床上倚着靠枕,低着頭好似不敢看他的宴涼舟。
他從寂靜而沉重的氛圍裏蹚過來,在對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開口便道:“我沒有生氣。”
宴涼舟靜靜地坐在清晨尚未完全亮起的光影裏。他骨架身形纖長,脖頸脊背修直,因此當他垂着頭時,便帶着一種宛如天鵝垂頸般優雅、清冷、又莫名悲凄的氛圍感。
看着這般場景,沈游川原本焦灼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宴涼舟垂着的睫毛輕顫了一下,他緩緩擡眼望向沈游川。
沈游川坐在椅子上,是一個放松又安寧的姿态。
“我知道宴老師是因為覺得自己沒有處理好這些事情牽連了我,認為是自己的錯,心中愧疚難過,又覺得在我面前很失敗很丢臉,所以才不敢面對我。”
沈游川望進宴涼舟的眼睛,語氣平緩,神色認真地強調道:“所以我在等待的時候,并不覺得憤怒,而只是很擔心。”
宴涼舟呆呆地望着他。
沈游川剛想說什麽,就看到兩顆圓滾滾的淚珠劃過晨光,砸在這人身前的被子上,迅速洇開一對圓圓的濕痕。
宴涼舟有些慌亂地用手蓋住濕痕,背過臉去。
做了這麽多年演員,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控制不住眼淚的時候。
明明在沈游川進來之前,他已經為自己設定好了角色。
無論是聽到抱怨指責,還是收到絕交的通知,他都會如一個沉穩的年長者那樣接受一切結果,安撫好沈游川,尊重他的所有決定。
沈游川猶豫了一瞬,起身走到床沿,輕柔地摟住宴涼舟,扶着他靠進了自己懷裏。整個過程中宴涼舟并沒有顯現出抗拒,于是沈游川把他抱得更緊了些。
感受着青年寬大修長的手罩着自己的後頸,将他籠在了他的胸前,側耳聽着沈游川健康而有力的心跳,聞到他身上仿佛露水混合着草木的清新味道,宴涼舟心中莫名覺得更委屈了。
“我不想這樣的……我原本以為自己能做好的。”
沈游川垂眼看着壓在自己胸前的毛茸茸腦袋,感受到掌心裏單薄的肩膀正在輕輕地顫動着。
像是因為把臉藏起來而有了安全感,他聽到了宴涼舟小小的聲音:“我明明、明明希望自己在你心裏能是一個強大、鎮定,能處理好所有事情,能散發溫暖能量,幫你驅散噩夢的人。”
但事實卻是,從他轉發開機微博,引來粉絲質疑抱怨沈游川,進而引發對他的網暴開始;
到他笨手笨腳處理不好沈山晴的手術費問題,讓沈游川傷心賣房子;
再到他調查滞後導致沈游川自己發現并直面那張保險單,陷入痛苦心情;
還有現在處理沈小姨這一連串事情辦事不利,引來禍端害得沈游川被人襲擊,差點和前世一樣被毀容……
他好像沒有一件事是做好的,沒有一個想要幫助沈游川的行動是完美落幕,讓青年不為此受到傷害的。
自己的出現真的是正确的嗎?
或許他一開始就不該貪心,就應該像最初計劃的那樣,遠遠地旁觀,在關鍵時刻搭把手,而不是執着于朋友的身份,靠近後把厄運帶給沈游川。
還讓對方看到了自己如此懦弱,如此醜陋的模樣。
聽到宴涼舟小聲而急促的,哽咽似的呼吸聲,沈游川看着窗外漸漸明亮起來的日光,突然說道:“耀眼的又不是只有太陽。”
他擁着宴涼舟,忽而想起自己曾經的一個夢。
明月入我懷。
他慢慢地說道:“宴老師于我而言,就像是夜晚行走在泥沼中,擡頭便能望見的月亮。”
雖然不像太陽那般燦爛而熱烈,但月亮有着自己明澈而柔和的光輝。
雖然有時會因為清冷孤獨的性格而讓人産生朦胧的距離感,但他知道“月亮”總會在那裏,總是在不留餘力地散發光芒,懇切地為他指引方向。
宴涼舟不由自主地擡起頭來看沈游川。
低頭瞧見他眼睛睜得圓溜溜地呆呆地看自己,沈游川笑起來:“人不必一定要勉強自己去成為太陽。況且對像我這樣一直行走在夜間的人而言,太陽太過熾熱,靠近反而會被灼傷。”
“傷……”像是被觸發了什麽關鍵詞,宴涼舟有些驚惶地呢喃,“你的臉……”
沈游川輕柔地抓住宴涼舟的手,把它貼到自己的臉頰上:“你瞧,我的臉并沒有怎麽樣,那只是一個很小的擦傷,兩三天就好了,什麽也不會留下。”
宴涼舟像是被燙到一般驟然收回手。他害怕又匆忙地靠回巨大的背枕上,似乎是打算藏進蓬松的棉花裏。
沈游川并不意外他的動作,只望着他又背過去的臉,帶着笑意說道:“宴老師難道不奇怪我為什麽會如此清楚你的想法嗎?”
宴涼舟動了動,但依然沒有轉過來。
沈游川平靜地說道:“因為我和你是一樣的心情。”
“這幾天我常常責問自己,為什麽又給你帶來麻煩,牽連你受到傷害。”
宴涼舟迅速轉過身來想要開口,但沈游川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只自顧自地說道:“如果不是為了幫我,你不會攪進這攤子爛事裏,不會被人報複。”
“我覺得很丢臉,明明我希望成為一個能和你匹配的,能讓你覺得可靠的朋友,可事實卻是我總在不斷地得到你的給予,不斷地勞煩牽累你,卻很少能為你做些什麽。”
宴涼舟着急地開口:“不是的……”
可沈游川根本不聽他說話:“我是個失敗的朋友,你變成現在的情況都是我的錯。我也想過你是不是因為怪我才不肯見面。”
宴涼舟搶不過話,急得猛然抓住沈游川的手。
沈游川低頭看着他緊緊攥緊自己的手,眉眼蘊着幾分失落:“魏哥說你已經很累了,勸我不要再給你惹麻煩。我能理解他的責備,所以他的話我無法反駁,我感到很難堪……”
“不要聽他胡說!”宴涼舟蒼白的臉上染上薄怒,“我沒有讓他那麽說,明明不是你的錯!”
沈游川立刻反握住宴涼舟的手,眼神明亮而篤定地宣告:“那麽這一切就更不可能是宴老師的錯。”
宴涼舟急促地喘息着,在沈游川的話音中愣愣地停下了動作。
沈游川将床頭盛着花草茶的杯子放到他手心:“那天晚上在河邊,宴老師安慰我說‘難道人要沒有任何弱點,才能稱得上是強大嗎’。”
“我想,換成現在的情況也一樣,我不是為了擁有一個毫無弱點的太陽才靠近了宴老師,宴老師一定也不是因為想要一個完美無缺的朋友才選擇了我。”
“我們都會猶疑,都會彷徨,但我們不該為別人的錯誤而懷疑自我。所以我一定要見到宴老師。如果你怪我,我就向你道歉,如果你不怪我,我便更要說……”
“宴老師你已經為我做得很多了,我既感謝,又抱歉,抱歉又讓你受傷了,謝謝你出現在我身邊。”
宴涼舟的眼睛再次盈滿了淚水。他側身放下杯子,躲開了沈游川的視線,只神情恍惚地喃喃道:“可是我很害怕……”
沈游川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他沒有去問宴涼舟到底在害怕什麽,只倏爾說道:“我很早之前,便知道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宴涼舟聽到青年平靜而溫和的聲音,忽而想到當年沈家的那場車禍,心中一突。
沈游川再次握住宴涼舟的手,在他掌心放入一樣東西:“我今天早晨打算來見你的時候,在樓下的苗圃裏發現了這片四葉草。”
“或許這便是上天的暗示,宴老師的存在于我而言從不是厄運,而是我的幸運。”
他雙手包着宴涼舟的手握緊了那片四葉草:“所以不要怕,宴老師,我将我的幸運分享給你。無論你期待的是什麽,你一定會得償所願。”
“不、不!”宴涼舟反而變得驚慌失措,他猛然抽回手,“我不要。”
那片形狀完美,被塑封定格的四葉草從他手中飛出,啪嗒掉在地上。
他像是想要趕走沈游川一般,慌不擇言地說道:“我不需要你這樣哄我……你明明是想疏遠我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之前根本不想和我做朋友,是我仗着你心軟糾纏你,你才妥協。”
沈游川一怔,原來那時候宴涼舟就已經受傷了,只是他不肯表露出來。
宴涼舟拉起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全部裹起來,像是建造起一個阻隔什麽的結界:“我知道你在勉強自己,那些監控攝像頭……你一定也感到害怕了吧?”
沈游川彎腰撿起那片四葉草,輕輕地将它放在了宴涼舟枕邊:“不,因為宴老師在害怕,所以我便不怕了。”
心理有創傷的人總是會有一些異于常人的偏執之處,更何況他長了這樣一張讓對方放心不下的臉。
可宴涼舟知道自己的不妥,畏懼自己的失控,他便有着治愈的可能性,因為這代表他心中也在努力地抗争。
沈游川相信他可以克服和改變,也不吝于将這種信任傳達出來。
可宴涼舟躲在“殼”裏,不肯出聲。
沈游川看着那個僵硬又不安的被子包,心裏嘆了口氣。
慢慢來吧。
小方已經在另一邊的窗口處出現了好幾回了,一次比一次焦急。
再不出發飛機就要趕不上了。
從瘋狂比劃的小方那裏收回視線,沈游川溫聲說道:“宴老師,我該走了。你放心,我會認真訓練,好好拍戲,每天都給你發消息的。”
他一定會在宴涼舟的注視下,健康,幸福地活着。
柔軟而蓬松的“殼”一動不動。
沈游川轉身走出去,輕輕地關上了門。
*
半晌,空無一人的房間裏,裹得嚴嚴實實的被子結界悄無聲息地在側面掀開了一個小口。
宴涼舟露出發燙的眼睛,沉默、憂郁、甚至是帶着點畏懼與謹慎地與那片四葉草保持距離,只垂眼望着它。
他并非不感動,不相信沈游川的決心。
但這之間有一個對方所不知道的巨大問題橫亘在那裏。
宴涼舟不清楚前世沈游川臉上的傷是什麽樣的,但他聽忠叔簡單提起過,沈游川是因為一個陷害而産生的誤會,被人在回家的路上埋伏,打鬥時為保護朋友被襲擊者劃傷了臉,從此毀容退圈,失去了剛剛上升起來的事業。
與這次的情形何其相似。
宴涼舟的心直到現在還在戰栗不止。
況且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一次了。
不久前那場綜藝的燈架掉落與前世的宴會廳吊燈事件,還有他現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恢複的腿,也和前世一樣拖累了成導《江湖》的拍攝。
命運真的可以改變嗎?
沈游川幸運地躲過這一劫,可下一次呢?
他害怕自己不但無法改變沈游川的悲劇,反而成為那個帶來厄運,加速災禍發生的罪魁禍首。
正出神地想着,窗外忽而刮來一陣風,将他枕邊輕飄飄的四葉草吹飛出去。
宴涼舟下意識地慌忙去抓那被吹走的幸運。
然後便因為重心失衡差點滾下床去。
他驚魂未定地按在床頭櫃上,确信自己抓緊了沈游川留下的東西,才長舒一口氣。
然後他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才在驚恐之中把被子踢飛了出去。
他低頭看着自己緩緩挪動回來的腿,再擡眼看看掌心的四葉草。
再次感受到自己雙腿存在的宴涼舟驚慌地扶着床站起來。
雖然它還又沉又木,與大腦的鏈接好似很微弱,活動起來十分費力,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又幸運地重新振作起來了。
怎麽辦?他拿走了沈游川的幸運!
宴涼舟攥緊了那片的四葉草,惶然不安地挪動兩步。
同時他驚覺想起自己最初的“使命”——他本決心要成為給沈游川帶來幸運的那個人,他不正是為了這個目标,才靠近沈游川的嗎?
怎麽能先一步拿走了對方的幸運。
那沈游川之後遇到危險該怎麽辦?
“假如上帝賦予我不幸的命運,我必以利劍,以長矛,以我全部的鮮血和沉重的身軀,向祂展示我不屈的意志與頑強的心……”
沈游川曾在錄音棚裏明亮微笑着讀起的小詩再次在耳邊響起。
不行,他不能這樣認輸逃避。宴涼舟拍下了呼叫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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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門,沈游川和忠叔打過招呼,就被小方連聲催促。小袁因為領了宴涼舟的任務,要回劇組去向成導解釋情況,也跟着他們一起下樓。
他們抵達一樓,剛出電梯,就看到魏德嘉推開單元門走了進來。
看見沈游川,魏德嘉驚訝地擡了下眉毛:“游川你還沒走嗎?你是今天上午的飛機吧?”
“你也太倔了些,這麽點時間還非要趕過來,”魏德嘉嘆了口氣,衆人面前他假惺惺地“寬慰”道,“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放心,涼舟那邊我會再好好勸……”
他話沒說完,衆人身後的電梯門就“叮”的一聲再次打開了。
給宴涼舟做飯的阿姨快步走出來,看見他們還沒走遠驚喜地喊道:“小袁先生你等一下!”
她滿臉喜氣地告訴幾人,宴涼舟的腿恢複知覺了,所以關于劇組那邊的事要重做安排,小袁得再回去一趟。
“太好了!”小方立刻歡呼一聲,同時偷偷去觑他沈哥的臉色——果不其然,那眉間已經舒緩下來。
“多虧了沈先生你!你一寬慰,涼舟少爺立馬好起來了,還點餐要吃蔬菜蝦仁粥呢!”
要知道這兩天宴涼舟基本什麽都吃不下,病恹恹的把她急得不行。現在一切都好了,阿姨喜滋滋地提着籃子打算去買新鮮的蝦。
“是你們精心照顧的功勞。”沈游川謙遜地推辭了這份誇贊。
然後他轉過身,沖着臉色算不上好看的魏德嘉微微一笑,什麽也沒說,從容地與其擦肩走了出去。
“哎呀魏先生你的肩膀怎麽洇血了!是傷口又崩開了嗎!你在家多休息幾天呀,少爺這邊有我們你不用這麽着急……”阿姨急匆匆地叫嚷着。
幹淨明亮的玻璃單元門悄無聲息地自動回歸閉合,咔噠一聲,鎖住了身後某人嘈雜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