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用改,我一樣能讓你贏

第0012章 不用改,我一樣能讓你贏

秦牧野的眼睛很好看,大多數時候清清冷冷,沒什麽溫度。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俞星珩發現,每次當他盯着自己的時候,裏面好像總有些不太一樣的東西。

俞星珩垂下眼眸,“來關心我的合作夥伴,不是應該的麽。”

秦牧野輕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本就安靜的調香室再次陷入沉默。空氣裏彌漫着的淡淡香味,像一層輕柔的薄紗,随着玫瑰的暮色緩緩流動。

這間調香室俞星珩路過很多次,但是很少進來。記得還是讀書的時候,那時剛和林逸潼在一起,林逸潼聽說他家裏是做香水的,特別好奇,纏着要俞星珩帶他來參觀。

可是公司有明确規定,調香室除了相關工作人員,其他人是不能進入的。俞星珩便去求哥哥,哥哥被他磨得沒辦法,最後同意他倆在所有員工下班後進去參觀十分鐘,還強調“僅此一次,什麽都不準碰”。

然而那次回憶并不是很好。俞星珩是個對味道很敏感的人,并不喜歡過于濃烈刺激的氣味。那時的通風設備還沒有現在這麽先進,很多并不和諧的氣味交雜在一起,加上林逸潼一直在旁邊興奮地叫嚷,俞星珩出來的時候只覺得頭都要炸了。

可是,時隔多年,再次走進這裏,卻好像和記憶中的很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

俞星珩環顧四周。

重新裝修的布局?更新換代的設備?還是那一排排瓶瓶罐罐裏盛滿的最新的香精配方?

好像都不是。

好像,就是眼前這一片讓他身心舒緩的寧靜。

這一個月來,他覺得自己仿佛身陷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感情的變故、親人的意外、權力的争奪、公司的困境,各種突發事件接二連三地砸到他頭上,砸了他一連串的措手不及。

卻又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應付着,生怕一個不留神,便會跌入更深的深淵。

沒人可求助,沒人能分擔。甚至,在需要做某些重要決定的時候,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堅持不下來。

要知道,就在一個多月前,他還是一個無憂無慮、自由馳騁在皚皚雪山間的富家小少爺。肆意灑脫,明亮又燦爛。

又怎麽可能甘願被沉悶枯燥的鋼筋水泥格子間困住。

能在這裏堅持到今天,是他自己都沒想過的。

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空氣裏好聞的淡淡香味,無聲地鑽入了他的鼻腔。

他已經忘了,上一次體會到這種讓人舒暢的寧靜是什麽時候了。

他只覺全身毛孔都舒展開了,連日的疲憊和壓力被這怡人的氣味沖刷着。這一刻,他什麽都不願再想,只想暫且忘掉一切,忘掉自己的責任,忘掉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忘掉将要跟他說的話。

只想貪戀眼前這片稍縱即逝的寧靜,放任自己沉溺進這片讓人身心放松的氣味,還有這片溫柔的暮色……

然而事與願違,他微不足道的心願下一秒就被打破:

“俞總,你來找我到底是想說什麽?你再不說,我可要下班了哦。”

一句話把俞星珩拉回現實。

那陣玫瑰色的香氣似乎也倏忽遠去。

現實的問題就好像淋雨之後貼在身上的衣物,潮濕又黏膩,卻又不得不去處理。俞星珩心裏嘆了口氣。

雖然剛才在辦公室裏都想好了,但真的站在他面前,問題到了嘴邊,又不知該怎麽說出口了——明明是自己給了他這麽大的權限,現在又要來質疑他,他想想都覺得有些心虛。

但來都來了,問題還等着他去解決。

俞星珩沉吟一下,“是這樣,我聽說今天的會上,你否定了研發部的方案?”

“是啊。怎麽了?”秦牧野長眉一挑,“俞總就為了這事來找我?”

“是。”俞星珩心一橫,幹脆直說了,“我想知道,你否定的理由是什麽?”

秦牧野沒有直接回答,他耐人尋味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道:

“俞總還記得當初給我的合同裏怎麽寫的嗎?你可是親口答應我,一款産品做還是不做,由我來決定。怎麽,現在又要反悔啊?”

秦牧野的聲音很磁性,在逐漸暗下來的暮色中,其實是很好聽的。

但落在俞星珩耳中……

好聽是好聽,可那微微上揚的尾音,似是帶着若有若無的調笑,讓他沒來由的就有些不爽。

“我沒忘,我也沒說要反悔。”俞星珩微蹙起眉,聲音裏帶了些強硬,“但是,不管怎麽說,畢竟那個方案也是同事們花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改出來的。他們付出那麽多,你一句話就否定了……”

“花了很多時間做出來的就一定是好的嗎?”

秦牧野眼裏無波無瀾,甚至還帶着些笑意,可他語氣裏明顯的質疑和不認可,讓俞星珩又想起了剛才在辦公室那兩人所說的話。他一下煩躁起來,心裏也冒起了火苗,“你憑什麽判斷它不好?什麽理由?”

秦牧野似乎并不在意俞星珩語氣裏的火星,他輕輕一挑眉,“俞總現在是在質疑我的專業度?”

俞星珩噎了一下,眉頭鎖得更緊了,“我不是質疑你!不管怎麽說,那個方案我也看過,現在被你否定了,我總得知道一下原因吧!”

“原因我在會上已經說過了。”秦牧野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你來找我問這件事,一定是有人先跟你彙報了。怎麽,他沒告訴你我當時是怎麽說的嗎?”

最後的問句雖然還是平靜如水的語氣,但話裏的鋒芒是明顯的。這種被人當面戳穿的心虛感,讓俞星珩感覺好像被很細小的刺紮了一下。

他內心的煩躁壓不住了,“你先別管他怎麽——”

“既然俞總也看過,那我就直說了。”秦牧野突然打斷他。

他眼裏的笑意不見了,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你們這個方案,定位在吸引年輕群體的花香調,作品的敘事基調主打自然中性風,核心香型建議采用的是玫瑰、茉莉和薰衣草,搭配柑橘和綠葉作為前調,用香草和廣藿香收尾。沒錯吧?”

秦牧野看着俞星珩,不疾不徐道:“我反對的原因有三。第一,從香型本身來說,它确實是過去兩三年間非常流行的一款組合,市場上也很常見。而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毫無創新。市面上已經堆積了太多類似的産品了,你們有什麽自信能超過別人?”

“一款成功的香水作品,應當具有獨特的氣味标識,引發消費者獨特的情感共鳴,才能在衆多競品中脫穎而出。而你們這款香調缺乏創新,恕我直言,它很難在市場中占據優勢。”

“而且,從香調的潮流趨勢來說,它的更新疊代是非常迅速的,消費者的喜好也在不斷演變。三年時間對一款香調來說已經太久了。我說直白點,它已經——或者說很快就要過時了。”

秦牧野的語氣還是淡淡的,但俞星珩卻聽出了一種從容不迫的自信。

“第二,你們這款香型裏有一個很重要的核心原料——鈴蘭。今年由于降水不足、氣候炎熱,導致全球最主要的幾個鈴蘭産地都受到影響,我判斷,明年香料市場的鈴蘭香精庫存會大幅縮減,極有可能會導致成本上升、品質不穩定等問題。”

“除非這款作品你們只打算用于參賽。否則,對于一個需要大規模生産和推廣的産品來說,這是不可忽視的風險之一。”

“第三,這款作品,是要參加年底的萬象香水節,是要去角逐金柚獎的——這才是它的真正目标。”

說到這裏秦牧野唇角勾起一絲揶揄的笑意,仿佛在提醒俞星珩——別忘了,這才是你請我來的目的。

“我觀察過萬象香水節的風格,也研究過歷屆金柚獎的獲獎作品。”他繼續道,“這個香水節非常注重作品的創新性和獨創性,評委們期待的是能夠突破傳統、引領潮流的香水創作。在歷屆的獲獎作品中,我甚至看到過在和諧度方面存在瑕疵,但是創作思路非常新穎獨特的案例。”

“而你們的這套方案,在香調的組合和表達上過于保守,無法給人帶來耳目一新的嗅覺體驗,情感觸動就更不要說了。所以,我可以斷定,以這套方案去參加香水節,獲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秦牧野說完,看着俞星珩,“俞總,還有什麽疑問嗎?”

這三條理由看似簡單又直白,其實已經涵蓋了主流趨勢、市場競争、原料供應、産品線規劃、參賽思路這幾個最重要的板塊。

俞星珩無話可說。

其實在剛才聽秦牧野闡述理由的過程中,他就已經不想再争辯了。

他覺得,秦牧野在講述與香水相關的內容時,好像整個人都和平時不太一樣了。雖然還是帶着他一貫的淡定和從容,但語氣裏的戲谑不見了,多了幾分認真和嚴肅。他語調沉穩,泰然自若,整個人散發着一種高度的權威和自信,就好像在這個領域裏,他才是絕對的王者,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質疑。

俞星珩與其說是被他那條理清晰、邏輯嚴密的理由說服,不如說是被他的這份專業和自信給震懾住了。

他的心裏悄然蕩漾起一種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

他放棄了辯駁。

“好吧,我沒有疑問了。”他說。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似乎內心還在掙紮着什麽。不過很快,他就做了決定。

“秦老師辛苦了。我先走了。”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俞總——”

秦牧野叫住他。

俞星珩回過頭,“怎麽?”

秦牧野當然知道今天會上的沖突會有人轉告俞星珩,也猜到他可能會來問自己。他本來是做好了準備,先客客氣氣說理由,有理有據地解釋分析——實在不行,剛才半開玩笑提起的合同條款,可不僅僅只是為了逗他一下。

對于工作上的決定,秦牧野一向很強勢。他從來只做自己認可的東西,沒有人能幹涉他,他也從來沒向誰妥協過。

這也是為什麽,無論出于什麽理由他來到了這裏,創作上的獨立性和主導權,仍然是要放在談判的第一位的。

這是他的底線。

然而讓他有點意外的是,剛才這位小俞總的反應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樣。他以為他至少還要和自己據理力争兩三輪,最後也許還要再拿出總裁的頭銜壓一壓他。

難道,就這麽被我說服了?

可是為什麽看起來還是心事重重?

秦牧野看着面前的人有些黯淡的眼睛,心裏某個地方被不輕不重地戳了一下。

那本應是一雙多麽明亮恣意的眼睛啊……

“你真的沒別的問題了?那就确定重改方案了?”

秦牧野說完,又試探地補了一句,“其他人呢,也沒問題了?”

果然,只見對面的人如他所料地給出了反應。

“秦老師,我既然請你來,就會相信你的專業判斷。至于公司內部的一些問題……我會去解決的。趙叔那邊,他雖然确實資歷很深,但一切為了大局,我會去好好和他解釋的。”

說着,怕秦牧野不信似的,又補了一句:“你放心,這是我的職責,不會讓你為難的。”

怕我為難麽?

秦牧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明明看起來很為難的,是你啊。

怎麽還是這樣,表面看起來飛揚跋扈,像只張牙舞爪的小獸,內心卻還是那麽柔軟,總希望讓所有人滿意。

那你自己呢?

秦牧野心裏泛起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借着某種沖動,脫口而出:“不用了。”

短短幾個字,聽起來卻和平常不太一樣,好像一杯醇厚的酒,不小心被多加了一份酒精。

“什麽?”俞星珩不明所以。

“就按你們的來。”秦牧野說。

“什麽意思?”俞星珩滿臉的茫然。

“我說,就按你們的方案來。”

秦牧野注視着他的眼睛,聲線很穩,“你不用去跟他說了,方案也不用再改了。就按這個來——我一樣能讓你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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