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第等待一個靈魂香調

◇ 第27章 27 等待一個靈魂香調

俞星珩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一夜無夢，醒來後只覺神清氣爽，好像每個細胞都重獲新生了一般，被注入了蓬勃的生命力。

因為精神飽滿，頭腦清明，工作效率也變得極高。一天下來，高效地開完幾個短會，順利敲定了幾套方案，處理完遺留下來的各種文件，時間竟然還早。

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陽光，突然有點想去看看天臺的那片花草。

俞星珩拎着一個紙袋來到頂層的調香室。

坐在外間的唐米粒看到他來了，擡起頭跟他打招呼。

“俞總，你來找秦老師呀！他在裏面呢。”

“我先找你。”俞星珩笑意盈盈，從紙袋裏拿出一杯奶茶放在她面前，“請你喝的。”

“謝謝俞總！”唐米粒接過奶茶，“這應該算是我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吧，竟然還是熱的，俞總你太體貼了，越來越像秦老師了！”

這話聽的俞星珩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琢磨了一會兒，決定先不管，正事要緊。

他稍微湊近唐米粒，壓低了些聲音說：“米粒，有個事我想問問你啊。你秦老師平時經常用的那個香水，你知道是哪款嗎？或者，是他自己調的？”

“香水？”唐米粒愣了一下，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沒有啊，秦老師平時從來不用香。”

“不會吧？”雖然是第二次聽到這個答案，但俞星珩還是不太相信，“真的？”

“是啊，因為他工作時要聞太多氣味了，平均每天至少得幾百上千種吧。所以他說，工作以外要讓嗅覺充分休息。除了特別重要的場合，他從來不用香水的。”唐米粒有些奇怪，“怎麽了俞總？”

俞星珩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怎麽解釋似乎都不太對。

他正琢磨着，唐米粒忽然一笑：“你是不是在他身上聞到什麽味道了？”

“啊？沒有啊。”話一出口，俞星珩就覺得奇怪，我為什麽要這麽急着否認？

他想了想，說：“呃……你也聞到過？”

“偶爾有吧，”唐米粒說，“不過這也不奇怪。他每天工作時衣服上難免會沾上各種氣味，有些混雜的香味也是正常的。不過他很注意這些，工作結束都會用酒精溶液清洗，一般不會把味道帶離實驗室的。”

不對，俞星珩心想，不是那種外部附着上去的混合香精的味道。而是某種穩定的，持久的……

不過既然唐米粒都說了沒有，那他也不好再追問什麽。

他回頭看向工作間，隔着整面牆的玻璃，他一眼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玻璃的中段是磨砂的，秦牧野穿着一襲白色工作服，在工作臺後忙碌着。從俞星珩的角度看過去，只有頭和腳是清晰的，中間部分看起來朦朦胧胧，影影綽綽。

不知怎的，昨晚手機裏那張照片驀然跳入他的腦海。

俞星珩定在原地懵了一瞬。

除了都是關鍵部位看不清以外，這兩個畫面明明沒有一點相似啊……

直到唐米粒叫他：“俞總，你要進去嗎？”

神游的俞總魂被拉回來，一臉嚴肅道：“啊，對，我是來找他談工作的。”

“談工作”這幾個字被咬得很重。

這欲蓋彌彰的強調，讓唐米粒不免有些奇怪：當然，不談工作你們要談什麽？

俞星珩走到工作間門口，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秦牧野正站在工作臺後，低着頭跟身邊一位助理調香師交代着什麽。看到是俞星珩來了，他也沒停下動作，只是沖他點了下頭，說了句稍等，然後繼續跟身邊的人說話。

俞星珩是第一次見到秦牧野在正式的工作場合的模樣，心裏覺得新奇。反正之後也沒什麽事了，他幹脆找了把椅子坐下，欣賞起他工作的樣子。

不是欣賞，是視察。他在心裏說。

他看到秦牧野接過助理遞來的試香紙，放在鼻子前嗅聞着。他聞香時，神情格外專注，視線落在虛空中的某處，似乎在凝神思考着什麽。

秋天的陽光是淺金色的，透過另一邊的落地窗掃進來，輕柔地落在他身上。他整個人看起來是靜止的，連帶着這個角落也是靜止的，好像自成了一個世界。

他安靜地聞了一會兒，把試紙拿遠了一點，然後又湊近。這個過程大概持續十幾秒到半分鐘，最後他眼神微動，似乎找到了某個答案，低頭在紙上寫下幾個字。

寫完之後，他會再一次重複之前的動作。嗅聞，感受，思考，記錄——如此反複了七八次之後，他低頭看着紙條上的記錄，微蹙的眉峰終于舒展開來。

他将最上面一張便簽紙撕下，遞給助理，仔細關照着什麽。

助理一邊聽一邊點頭，偶爾會低頭在手裏的本子上記錄要點。最後，秦牧野點頭表示可以了，助理才拿着紙條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開始按照秦老師的指示，調整新的配方。

秦牧野這邊卻還沒結束。他從桌上拿起一個小巧的筆記本，翻到某頁，在上面寫了些什麽。

忙完這一切，他終于放松下來。他收起筆記本，又簡單收拾了下桌面。一擡頭，視線便和俞星珩撞在一起。

只是視線相撞的瞬間，淺淺的笑意就在眼眸裏漾開。

“久等了，俞總。”秦牧野走到俞星珩面前，注視着他說。

語氣裏卻沒有任何抱歉的意味。

這一副理所當然的态度，卻讓俞星珩莫名地有些愉悅。

他從放在桌上的紙袋裏拿出一個紙杯遞給他：“等你不要緊，只是這咖啡都快涼了。”

秦牧野眼裏有一閃而過的驚訝，“給我的？”

“嗯。但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我給你買了拿鐵，沒放糖，”俞星珩指了指紙袋，“你要糖的話自己加。”

“不用，已經很甜了。”秦牧野看着他說。

秦牧野眼神裏的別有深意大概有些直白了，看得俞星珩一時不知說什麽好，最後只好編了個理由：“這個……是謝謝你昨天的熱巧克力。”

秦牧野點點頭，“不客氣。”

他喝着咖啡，兩人陷入了一段詭異的沉默。

秦牧野先打破沉默：“俞總來我這不僅是送咖啡吧？還有別的指示嗎？”

“啊對，我來看看你……工作上有沒有什麽問題。”

秦牧野一臉恍然的樣子，“哦，原來是來視察工作的。”

他返回工作臺，取了一條試香紙，折返到俞星珩面前。

“你試試這個。”

“這是什麽？”

“香水節的參賽作品，我昨天說的，先調個樣品給你感受下。”

“這是三個方案其中的一個？”

秦牧野點點頭，“是，你看看能不能聞出來是哪一個。”

俞星珩正要去接試紙，秦牧野卻突然說：“你先等下。”

他看了看四周，好像對這環境不太滿意似的，想了想，說：“這裏氣味有點雜，我們換個地方吧。”

俞星珩跟着秦牧野來到露臺上。

前兩天連續下了幾場雨，今天天氣格外好，陽光是透明純淨的，溫柔地落在身上，風也和煦。露臺上的植物相比他上次來的時候，好像更繁盛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從室內走出來的俞星珩頓時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他深吸一口氣，好像肺內的空氣都被淨化了一般。

秦牧野遞過試紙，示意他可以了。

俞星珩低下頭，認真地聞了一下。

雖然事先知道是玫瑰主題的香水，但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玫瑰，而是一種幹淨沉穩的氣息，很像是雪松的味道。這讓他想起了冬日裏被白雪覆蓋的森林，有一種凜冽又純淨的意境。

緊接着，在清冷的雪松調之下，玫瑰的幽香開始一點點浮現。不張揚，卻持續而飽滿，讓人無法忽視。

這裏的玫瑰是冷的，就好像花瓣上也落了雪似的。但也是溫柔的，依稀能看到雪下的花瓣，依然嬌豔動人的樣子。而在這份凜冽的意境中，淡淡的香根草的氣味若隐若現，給這冰封的雪景帶來一絲不易被覺察的暖意。

俞星珩感受了一會兒，擡起頭試探地問道：“這個，是第一個吧？你說的偏中性的那個方案？”

“沒錯，正是第一個。你感受到了什麽？”秦牧野問。

“我好像看到了一片雪松，就在我眼前。”俞星珩嘗試描述腦海裏的畫面，“雪松下有一叢叢野玫瑰，很明亮的紅色，雖然落了雪，但還是綻放的很熱烈。整體的氣質……給我一種清冷又溫柔，骨子裏卻倔強不妥協的感覺，很有個性的味道。”

秦牧野微微挑眉，眼裏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訝。

俞星珩有點拿不準：“我說的正确嗎？是你想要表達的嗎？”

“這哪有什麽正确不正确，”秦牧野說，“我沒想到的是，你描述的，完全就是我想呈現的那個畫面。”

這下輪到俞星珩驚訝了：“真的？”

秦牧野點點頭，“不過這只是初稿，還有很多細節需要調整。畫面是對了，但是至于性格……距離我真正想表達的，我總覺得還缺了點東西。”

“缺了什麽？”俞星珩問。

“我也正在想。”秦牧野輕輕一笑，說，“你知道嗎，一款成功的香水作品是有靈魂的，有她自己的生命和故事。最核心的香調成分，有時甚至僅占千分之一的比重，但卻是整個作品的靈魂。那是所有調香師最渴望的，但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就是所謂的乍現的靈感吧。有時候，我們并沒有什麽好辦法，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浮現。”

秦牧野頓了頓，說：“你手裏這個，裏面有幾十種香調成分，但是最核心的那一調，我目前還沒找到。”

秦牧野的聲音很平緩，像流水般不疾不徐地在耳邊流過，卻好像有一種魔力。俞星珩不自覺地被他的講述吸引了，他若有所思地點頭，“你也不用急，我覺得，你一定會找到的。”

秦牧野笑了笑，沒說什麽。

一陣風吹來，穿過露臺上層層疊疊的植物，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空氣裏有陣陣花草的清香。陽光依然是透明的金色，但比剛才沉了一點，兩人投在地上的并肩而立的影子也被拉長了一些。

樓下馬路上的喧嚣聲時遠時近的傳來，然而俞星珩看着眼前的夕陽，卻覺得心裏一片寧靜。

他想起什麽，突然開口道：“秦老師，我有個問題，一直挺好奇的，想問問你。可能比較私人，介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