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像媽媽的懷抱
第2章 像媽媽的懷抱。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唐周恒聽得很清楚。
他的目光映着燈光,落在袁清悅的笑臉上,随即唐周恒的喉嚨間發出一聲,像是笑了一聲,又像是嘆了一口氣。
他們也算是相識多年的青梅竹馬。
不過比起青梅竹馬這種表面世俗的關系,很難找到哪一個詞去更好地形容他們。
因為被收養一起長大,他們在外人面前一直以兄妹相稱。
唐周恒所有比較熟的同事都知道他有一個比他小幾歲的妹妹。
在袁清悅的記憶中,他們大概從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
她其實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認識的唐周恒,或許剛剛學會說話的時候就見過他,也有可能蹒跚學步時就與他相識。
她只知道他們很小的時候僅僅只是相識而已,連玩伴都算不上。
直到她六歲那年,一場空前的戰争把他們的“庇護所”給毀滅了。
而她和唐周恒算是這場空襲事件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袁清悅只記得自己再一次見到唐周恒時,大概是自己人生最狼狽的時候。
那時的她正在垃圾桶邊為自己撿到還剩下一半的市面上最便宜、最難喝的營養液而感到沾沾自喜。
那個年代,流行用營養液做主食。
但誰也沒想到營養液在戰争的這一年裏也成為了最方便的食物。不過直到現在重新回到和平生活富足的年代,人們開始返璞歸真,追求最自然、最生态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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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軍用,市面上也很少再能見到營養液這種食物。
在那個時候能撿到營養液,意味着袁清悅還有機會吊着一口氣,能維持機體基本所需的能量,然後活下去……
戰争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是災難,但對于身無分文才六歲的袁清悅來說,是世界末日。
玻璃瓶裝的營養液瓶口摔碎了,袁清悅站在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垃圾桶邊,手上全是玻璃碎片劃傷的痕跡,她也顧不上那剩下的半瓶營養液裏面是否有殘存的玻璃碎片,趕緊喝了一口。
她只知道自己還有機會活下去。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全部喝完,身側傳來一道力氣把自己推倒,手上的半瓶營養液也摔到地上,玻璃炸開的一瞬間手肘也傳來鑽心的疼。
衣物沒有讓玻璃碎片紮到自己身上,但地上細碎的石礫紮到手肘上,袁清悅愣在原地,過了好半晌才有力氣坐起身。
她看向推倒自己的那幾個人,正在瘋狂地翻找垃圾桶。
袁清悅看着地面被營養液洇濕的痕跡,捂着胳膊重新站起身,看着那幾個把自己撞飛,比自己高了好幾個頭的人。
她從小力氣就很大,但不意味着她能打得過他們。袁清悅只好低着頭靠在牆上。
像一只縮在角落躲雨的小貓,心裏盤算着等別人翻完垃圾桶了,她等會兒再去撿漏。
這裏是尚未受到戰争波及的富人區,垃圾桶都能比外面的多鑲一層貴金屬。
就是這個時候,她看見了不遠處的唐周恒,他似乎看見她了。
袁清悅低下頭,餘光卻見他走了過來,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棵樹底下,遞給她兩個果子。
“幹淨的,吃吧,不太好吃,但有足夠的糖分和水分。”
饑餓讓她忘記了所有的禮儀,她險些要将果子連皮帶核都咽了進去。
那之後,袁清悅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唐周恒也不在意,他比袁清悅大了三歲,而且他有個“超能力”——對于絕大部分的生物尤其是植物都很了解。
唐周恒知道什麽環境容易長能吃的某種野果子,靠着他這點知識儲備,兩個小孩的肚子還是能勉強填飽的。
兩人一路往南逃,來到了一座坐落在森林裏的偏僻村莊,活下去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很困難。
直到一年後,戰争結束,戰後重建,他們才被當地的福利院收養。
機緣巧合之下被兩對相識的夫妻收養。
唐周恒的養父是袁清悅養父的表哥。
其實也不是機緣巧合,當初唐周恒的養父母都想收養一個智商高聰明些的小孩,偏偏他倆在福利院給出的考試以及智商測試中拿到了最好的成績。
除了輕微營養不良、穿的衣物一眼就能看出來很廉價之外,他們甚至比一些貴族精心培養的小孩還要優秀。
唐周恒養父母是研究核武器相關的科研人員,工作有些忙又無所出,便想要收養個年紀稍長的孩子,所以最初被選擇的是他。
直到第二年袁家無意得知唐周恒還有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在福利院,袁清悅接着被收養。
只是唐家夫妻沒想到因為國家研究計劃安排,工作有變,必須要進入與外界隔絕的基地進行秘密研究工作。
唐周恒那時雖然也有十二三歲了,但到底還是個小孩,兜兜轉轉,他又被唐家托付到袁清悅養父母家。
直白點來說,袁清悅的養父母便也成為了唐周恒的養父母,只是他的戶口還在唐家。
從那以後似乎沒有什麽能在把他們分開。
袁清悅和唐周恒其實并沒有名字,現在的名字是養父母取的。
最開始的他們的名字只是一串數字編號,所以在逃難的那段時間裏,一直以兄妹相稱。
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這一叫就是叫了十幾年。
也許是否極泰來,曾經那些暗無天日赤地千裏就好像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充滿血腥與黑暗的噩夢。
可是袁清悅依舊會想起自己因為沒有飯吃被迫去翻垃圾桶的畫面。
永遠都忘不了那種饑餓到胃裏已經只有胃酸翻滾的惡心感。
他們見過對方衣不蔽體最狼狽的樣子,因為沒有足夠的食物連一顆果子也要分開吃,因為寒冷在深夜裏只能互相擁抱取暖。
他們就像一起被困在吊橋上,或許是靠着意志力或許是靠着運氣,才走過那段破敗不堪的吊橋。
所以他們到底是什麽關系呢,他們都說不清。
不過彼此心知肚明的是他們一定會是永遠的家人。
……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吃的藥起了副作用,袁清悅感覺有些困了,她扯了扯身上的睡衣,一臉無所謂唐周恒見到了什麽的模樣——
反正他又不是沒見過。
唐周恒想說些什麽,但又咽了回去。袁清悅在他面前向來大大咧咧,似乎就沒把他當成一個成年異性。
不過他也放棄糾正袁清悅了,又或者是他的私心讓他不想糾正……
他抿着唇與袁清悅對視,但很快發現袁清悅的神情不太對勁。
唐周恒斂起臉上的笑意,有些擔心的問:“小悅,你怎麽這個時間在換衣服?”
袁清悅是一個非常有秩序感的人,任何事情都不能破壞她的秩序感。像刷牙洗臉洗澡這種每天必須做的事,她每天都會在同一個時間完成。
因為吃飽飯後馬上洗澡對身體不好,袁清悅一般都是晚上八點半洗澡,極少會那麽早就洗漱的情況。
袁清悅聽到他的話後下意識又吸了吸了鼻子。
感覺自己鼻腔的吸入呼出的空氣都變得灼熱起來。
“今天有點不舒服所以想早點上.床睡覺。”她扯起床尾的被子蓋在自己身上,“結果剛剛躺上床突然發現衣服好像是在洗澡的時候被弄濕了。所以起來重新換了一套。”
“不舒服,怎麽了?”唐周恒很精準地捕捉到了關鍵詞,不禁蹙眉。
自從戰争結束被收養後,無論是袁清悅的養父母還是他,都好生養着她。
花了一年時間才把她的身體給養回來,還好袁清悅那會在長身體,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疤痕消了,皮膚也白了,個子也竄了好一大截。
袁清悅的爸媽甚至請了專門的營養師,一日三餐都是精準搭配。
唐周恒在三天前離開家前往距離幾千公裏外的地方出差工作,因為要去實地考察,大概半個月都不能回來。
他怎麽也想不到不過是幾天沒見她,她就生病了。
“不會是吃太飽了吧?”唐周恒問道。
如果這話是問別人,這準是玩笑話,但如果這是問袁清悅,他這是真的擔心她吃過頭了。
袁清悅因為小時候餓壞腸胃害了後遺症。
或許是傷了腸胃的神經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問題,導致她從小到大都不知道飽是什麽感覺,而且身體消化快很怕餓。
每次吃飯只要碗裏有,她就能一直吃下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從小到大消化內科和精神科都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可惜治療效果甚微。
以前家裏的營養師和保姆阿姨會控制她吃飯的分量,現在出來工作了,這個任務就交到了唐周恒身上。
袁清悅的一日三餐一般都是唐周恒精準定好分量看着她吃。
聽到唐周恒的話,她微乎其微地皺了皺眉,她知道自己的毛病,也在努力控制自己。
但是她發誓今天她真的沒有吃得很多!
袁清悅拍了拍腹部,“當然不是啦,我是有點頭疼,可能是要感冒了。”
她掖了掖被子,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而且我今晚就吃了個單人套餐,應該不會撐到吧?”
“你們研究所的飯堂還挺好吃的诶。”
唐周恒又有些無奈地笑了,“你呀,覺得什麽都好吃。”
她這人壓根就不挑食,只要是胃能消化的,她都覺得好吃……而唐周恒就是另外一個極端,嘴很刁鑽,所以基本都是自己做飯。
“要是不舒服随時聯系我,或者叫周醫生來看一看。”
周醫生是他們家的家庭醫生。
“嗯,我剛剛吃過藥了。”袁清悅話剛說完,尾音還沒來得及收起,突然猛地打了三個噴嚏,猛地她直接從床上彈射起身,頭發都甩亂了。
“糟了,是真的要感冒了。”袁清悅摸摸鼻尖,想起有一個古老的定民間說法——打一個噴嚏是有人想她,打兩個噴嚏是有人罵她,打三個噴嚏是感冒了。
雖然毫無科學依據,不過能流傳千年的說法肯定是有它存在的道理。
唐周恒看了一眼時間,還好明後天她不用工作,可以好好休息,“明天要是不舒服就聯系醫生,我會讓阿姨做好飯送上門給你的,小悅,你先好好休息。”
要不是這邊的工作實在放不下,他明天就能趕回來。
“嗯……”她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點頭。
“冰箱裏的零食我都按照每天的分量分裝好了,還有冰淇淋最近最好不要吃了哦……”唐周恒細細碎碎地說着,卻發現袁清悅竟就這樣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他立即噤聲,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她的睡顏。
從小到大,她特別喜歡唐周恒在睡覺的時候給她講故事。
戰争逃難的那一年裏,有時候夜裏太餓太冷了,她就只能聽着他編的故事轉移注意力。
唐周恒的聲音很好聽,清潤溫和,在和她說話時還會特意輕聲細語些,莫名缱绻。
不過袁清悅喜歡在他講故事的聲音裏入睡不是因為他聲音好聽,更多是因為她總覺得她窩在唐周恒懷裏時,那種溫暖舒适的感覺就像被媽媽抱在懷裏,然後輕輕地被媽媽哄着入睡。
盡管袁清悅壓根就不知道媽媽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