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這天的萬均修就沒那麽愉快了,倒春寒來得突然,他被一擊即中。早上同孟新辭一起出門,他去另一條街上進貨。還沒到音像批發店的時候就覺得不舒服,在等紅綠燈的時候還小小的痙攣過一陣。路邊的交通協管發現他的異樣,蹲下身幫他壓着腿,等緩過來以後推他過馬路。

他的身體既會騙人,又很誠實。他感覺不到冷熱疼痛,卻會在降溫或升溫的時候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出來。比如先前的痙攣,和現在的頭昏腦漲。

音像店的老板看到他臉色不對,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起先萬均修還搖搖頭說不礙事,後面越來越不對勁。身體又感知的部位,越來越冷,腦袋上像頂着一個千斤重的石頭,沉得他擡不起頭來。

為了避免事情越來越糟糕,萬均修為難地開口,找音像店老板要了一瓶熱水塞到大衣裏暫時先讓身體暖和起來。

這趟出門,非但沒有進到什麽貨,反而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萬均修回家的時候轉動輪椅都比往常費勁,輪椅停在路邊歇了好久才回到家。

本來他應該直接躺回床上的,轉念一想,現在是無論如何都沒那個精氣神去處理排尿的問題了。又擔心就這麽躺下一會尿在床上,晚上孟新辭回來讓小孩和自己一起躺床上不好。

思來想去萬均修只能把輪椅靠背放倒,把以前那床舊被子被子揪下來蓋在身上囫囵睡過去。

他睡得很不安穩,身體忽冷忽熱,頭也疼得要命。

好幾次想爬起來找點藥吃,又沒那個力氣爬起來,只能認命地躺在輪椅上。

傍晚孟新辭回到家,燈沒有開屋裏一片漆黑。他試着喊了一聲,沒有人回應。孟新辭還納悶,今天萬均修出攤那麽早嗎?平時不都是要等他回來吃了飯再出去的麽?

他把書包放在沙發上,想着去廚房看看有沒有什麽吃的。卧室裏就傳來隐約一聲悶哼,低低的,很難受的一聲悶哼。

孟新辭試探着出聲:“叔叔?”腳步放輕,走到卧室。

一開燈,孟新辭被吓一跳。

被子大半掉在地上,剩下一小半蓋在萬均修的身上。而他躺在輪椅上,臉色蒼白,眉頭緊緊地蹙在一起。

地上,還有一圈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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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新辭加快步伐走到萬均修身邊,他輕輕用手推了幾下萬均修,同他講話:“叔叔,你怎麽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萬均修睡得不知道幾更幾點,一睜眼孟新辭都放學回家了。他勉強自己睜開眼睛,又立馬閉上眼睛,他頭疼得厲害,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燈泡讓他更加難受。萬均修緩了好一會才搭話:“嗯,估計是着涼了,有點頭疼。”

“怎麽辦啊新辭,叔叔今天可能沒辦法給你做飯了。”萬新辭覺得很抱歉,小孩在學校呆了一天了,回來肯定餓了,可這會他是真的沒辦法打起精神來給他做頓飯。

孟新辭搖搖頭,“沒事我不餓,你這個輪椅要怎麽弄啊,要弄起來我才能推你去診所看病。你在這睡肯定會越睡越不舒服的。”他都不用摸,光是看都能看得出來萬均修發着高燒。小孩心裏着急,哪還吃得下飯,只想着趕緊帶萬均修去看病。

他心裏怕極了,平時的萬均修雖然行動不便,但看着還算精神。除了偶爾的痙攣,連尿痛都少有,更是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他很自律,白天在家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鍛煉。喝水也不少,定時定量的喝,不敢怠慢了這副沒太大用的身體。

萬均修微微扭動身體,做出不願的樣子說:“不去,叔叔沒事,我好好休息兩天就好了。”

“那我扶你,你去床上躺着。”孟新辭說着就伸手扶萬均修起來。

突然的體位變化,讓萬均修眼前一黑直接靠倒在孟新辭懷裏。還好孟新辭反應快,穩穩當當地扶着他。萬均修說:“我肯定尿了,這會髒,上去躺着晚上你怎麽睡?”

孟新辭急得跺腳:“你這時候都還管這些,你快上去吧,我幫你弄。”

他掀開被子,萬均修的下身已經被浸濕,時間還不短,褲子一片冰涼。他扶着萬均修,萬均修兩條胳膊使勁撐着床沿,兩個人一起用力才半個身體爬到床上,兩條腿還在床底下挂着。

孟新辭趁這個機會一把拽掉他褲子,幫他把兩條腿放好到床上。

平日裏萬均修大多數用的都是導尿管和尿袋,極少數用成人紙尿褲。用導尿管的時候會方便一些,适合他這樣的獨居殘疾人。後面還接着用導尿管,是因為不想讓孟新辭幫忙。萬均修一直到現在,都覺得小孩的手,不應該做這些事情。

孟新辭不知道要怎麽幫萬均修把尿不濕穿好,索性直接把自己枕頭拎過來放在萬均修兩腿中間。萬均修剛想說點什麽,就被孟新辭打斷了:“沒事,後面洗,不然我今晚才真是沒睡的地方了。”

床頭櫃裏有一些常用藥,孟新辭對着藥盒上的說明書看半天,找到了感冒沖劑和退燒藥給萬均修服下。又沖進廚房燒了一大壺溫水,先兌了一杯給萬均修喝進肚子裏,剩下的放櫃子上晾涼一會再給他多喝點。

整頓好萬均修,孟新辭才有時間一點點收拾地上的尿漬。萬幸萬均修早上出門前喝了一大杯水,味道不是很大,用拖布拖幹淨就好。孟新辭蹲在地上幫萬均修擦幹淨輪椅,他沒個一小會就會擡起頭看看躺着的叔叔。心裏很慌亂,床上的萬均修是那麽虛弱,連睡覺看起來睡得不舒服。孟新辭很害怕,害怕萬均修也會離他而去。

他把書包拎回卧室,就随意地坐在地上在床頭櫃上寫作業,時不時還要伸手去摸摸熟睡的萬均修。萬均修的手冰冰涼涼的,他灌了一瓶熱水放在萬均修的手底下。萬均修的臉還有額頭滾燙,他擰了一條濕毛巾搭在萬均修額頭上。鋪在身下的隔尿墊歪了,他輕輕地拉平整。

作業做完,孟新辭就迫不及待地洗漱後鑽進被窩裏。他的枕頭還有別的作用,孟新辭所幸直接枕在萬均修的肩膀上,整個人牢牢地抱着萬均修。

孟新辭把手放在萬均修臉上,好像只有觸摸到萬均修的體溫,今夜才能睡得安穩些。

萬均修半夜醒來過,或許是溫度降下去一些的原因,他感覺頭腦清醒了很多。側頭看到小孩像個樹袋熊一樣扒在自己身上,他不由得默默笑了起來。孟新辭的小手還搭在萬均修的肩膀上,露在外面的手指都冰冰的,萬均修伸手把他的小手放回到被窩裏。

借着窗外的光線,他能看得出來,房間已經被小孩收拾幹淨,伸手摸了摸被子裏,連帶着自己也被清理幹淨。萬均修覺得又羞愧,又欣慰。

萬均修有一個全世界都不知道的秘密,當初他還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只是還來不及和家裏說,他那個死鬼老爹就去世了。他以前覺得能找得到伴侶和戀人,覺得日子還長,退伍以後可以找一個喜歡的人一起努力奮鬥。有沒有孩子根本不是重要的事情,反正他也沒有什麽好東西要等着傳給後輩。只要自己和心愛的人過得潇灑舒服就行。

自從出事以後就再也沒動過那份心思,也有殘聯或者小區裏看着他長大的大爺大媽們出于好心,給他介紹過對象。對方是個從偏遠農村來的女孩子,只有小學文憑。說是只要萬均修同意她把戶口遷過來,她就能伺候萬均修下半輩子。

等雙方見面了,又不是這麽回事了。他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道坎,女孩子也被他癱在輪椅上的樣子吓得掉眼淚。

就這樣,兩個人不歡而散。此後再有人給萬均修介紹對象,他都拒絕了。時間長了,再也沒有人提這件事。

如果沒有孟新辭,那他會獨自過完這一生,沒有家人,沒有後代。他身體不便,可活得不算邋遢,他寧願早起兩三個小時,把自己收拾幹淨。也願意放下年少時候毛毛躁躁的性格,慢慢做事。

只是偶爾也會有很累的時候,或者是半夜收攤回家,家裏空無一人的時候。也會覺得如果家裏有個人就好了,不需要那個人幫自己什麽,能和自己說說話也好。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身邊有一個小孩。這個小孩讓他不再那麽孤獨寂寞,讓他更有動力去好好生活,努力賺錢來養活自己養活小孩。

雖然以後孟新辭總會離開自己,但能有那麽長一段日子,就已經足夠了。沒準自己這樣,壓根也活不到以後。

想到這些,萬均修伸手輕輕摸了摸孟新辭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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