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留戀不可留
第4章 留戀不可留
蕭斂之有四處情有獨鐘的練劍場地,以春夏秋冬之季來分,分別是東邊桃林,西邊竹陰,南邊星桂,北邊梅群。
細雨綿綿,他本可以用周身靈氣撐起靈障,雨水不近身,今日卻破天荒撐了一柄白色紅梅蔓延傘延的油紙傘。
任由雨水嘀嘀嗒嗒,傘面不斷傳來厚重敦實的聲音。鼻尖桂香漸濃,蕭斂之輕踏雨中,忽見不遠處的半空中一點銀光正獨鬥着一支桂花。
居然還有人在此練劍?他略有欣喜。在找尋練劍場地上,蕭斂之有種和這人志同道合的感覺。
青丹宗素來鼓勵弟子互相交流學習,劍術一道上更是少不了切磋。
與其和一支桂花自弈,不如雙人對打來得更實在。
蕭斂之有了點興趣,驀地從袖中飛出一柄長劍來。
“去。”青年唇瓣輕啓,目光透過層層幽香桂林好似看到了一抹神秘身影。
桂花深處中,白泠溪操控着劍正與桂花來回獨樂,這會兒見從外面沖出一柄劍來想搶她的桂花。
白泠溪倏爾興致大起,內心中蟄伏的修煉欲望再次燃燒。
難得唇角微微揚起,她雙眸鎖定那兩柄飛劍中的被繞挑的桂花枝。細白指尖豎起劍指翻轉,靈光閃爍形成精妙的小陣,白泠溪腳尖輕點地面,白衣袂揚,纖細的身影飛到一棵桂花樹上。
她的劍此時暫時占了上風,奪得桂花。白泠溪深感來人實力高強,劍法精妙。不禁狐疑是哪位師兄或師姐在此。
青丹宗仙氣充沛,靈草靈樹與外界不同,個個生得靈性,長得高大。她飛到最高的桂花樹上,遠眺桂花林外往下看去,只見毫毛尖細潤雨中有一圓潤的白色傘面,上面梅紅點點,盡顯素雅風韻。
可惜只見得傘面素白,傘下的人被遮擋住,面容未露出一分。
幾塊淺藍的衣角在風中淩亂尤為突出,在這金黃中看起冷淩淩的。
白泠溪正這麽想着,那傘面竟向上移開,一雙狹長上挑帶有幾分煙雨朦胧遮擋的眼眸和她對上。
猛得心尖一顫,來人居然是蕭斂之。
蕭斂之握着傘柄的手不自覺緊了緊,白衣少女煙雨之中高立于輕枝上,單手握劍負在身側,俯瞰着他。眸光冷徹,似桀骜不可一世,又似天仙降臨,潔白出塵。
這張近來熟悉的臉龐,蕭斂之甚至隔得這樣遠也知道是她。是心底想要的浮現眼前,還是刻畫深切入微了?
一高一低,心各有念。
蕭斂之不僅不棄傘,反而執傘飛到白泠溪的對面。藍衣舞綻,白泠溪看到他如藍白漸變喇叭花兒一樣就這麽越到近前。
桂枝輕顫,攜來一絲冷意。蕭斂之展齒一笑,眉梢仿佛都透露出淺淡柔和的笑意。
“原來是白師妹,在這雨天桂花下練劍,看來白師妹也是個性情中人。”
白泠溪還是第一次見他笑,恍若春風拂面,真切,沁脾。乍一看都讓人以為他是個随和溫柔的人了。可是以往見過的幾面,她看到的都是他克己複禮的嚴肅模樣。
看來這位蕭師兄不全是外界傳言的模樣。
她沉吟片刻,倒是對這個形容感到新奇。明眸皓齒莞爾道:“呵,性情中人,其他人都說我是呆子。”
他說得雲裏霧裏,壓低聲線,“有緣之人,自會牽引。瞧得也就更加清晰。”
白泠溪懶得探究其中深意,停頓一刻就散在心上。
她是個對修行極為嚴格的,既然都碰見了,對手也不差,不如練上一練。
白泠溪一展手中劍,銀光劈下。她眉眼略斂,颔首只見濃密的烏發,下接是撲閃如蝶翅的睫毛和小巧瓊鼻。
“蕭師兄,請賜教。”
雙劍相觸,發出清脆冷徹音,如泠泉叮咚,風過铛響。過肩擦袖間蕭斂之身上的淡淡茶香飄進白泠溪鼻中。
桂花雨下少女驚鴻一瞥,瞬息間一道劍光斬下縷青絲。握在手中似煙霧輕柔撓人心弦又轉而被風飄逝,仿佛在提醒他這莫名萌生的情愫不可留。
發絲垂落在視線中不見。
蕭斂之收回心神,抵住和少女性格反差極大的狠厲招式。
二人眉目間直隔薄薄的劍刃,鼻息都清淺無聲交纏。
蕭斂之透過白泠溪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面龐,驀地心上一緊。慌慌重新專心投在劍上。
離得這樣近,白泠溪才突然發現蕭斂之長得挺白的。肌膚細膩,濃顏薄唇,墨鬓刀颚。渾身上下散發的劍意張斂有度,無不昭示着這位劍修的淩厲作派。
舉傘撐在半空比劍,蕭斂之估計如果動作再猛點傘就要被撕裂了。
白泠溪明顯也發現了這一點,二人心有靈犀同時收劍作罷。
雙雙飛落于地,蕭斂之身長玉立站在風中。若忽視他的淩厲劍意和傲嚴風度,只看身姿,撐傘的模樣倒像是個白面書生。他的身側滴答聲不斷。而白泠溪雨水不近身,二人的白藍衣袖袍角時不時因風刮起相觸,站在一起倒是一動一靜。
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傘上,蕭斂之走近了點,“這傘,好看麽?”
白泠溪一愣,對蕭斂之的話感到有點莫名其妙。不過在她的審美看來,的确還行。
于是幹巴巴蹦出二字:“好看。”
擡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蕭斂之收劍化成段銀絲入袖,高挑的身段臨風伫立,眸間透了些許清亮,他有意說道:“傘下聽雨,獨有一番風情。禪宗一事本想找個機會和白師妹商讨,白師妹覺得今日如何?”
禪宗不過幾天就會來,對于空悟大師的突然圓寂,白泠溪确實有想和蕭斂之共同商讨的。
“嗯。”
她本以為只是一起走,想不到蕭斂之竟然走近幾步把傘撐到了她的頭上。切斷了她的靈障。
仰首看着傘面上的星星點點的桂花落影,雨聲厚稠悠遠,的确很好聽。
白泠溪第一次和師父以外的男子走得這麽近,她略有點不習慣。不動聲跡地往外移了移,肩膀卻出了傘外變得濡濕。
蕭斂之見此把傘往她的方向送去。知道應該是自己突兀了,蕭斂之沒有再接近她。現今替她遮住雨,他的肩膀一半又在傘外變濕了。
察覺到肩上乍涼,明明是涼爽的季節,熱氣從身體升騰血色湧上脖頸和耳根。變得燥熱難耐。
蕭斂之覺得自己好蠢,人家靈障布得好好的,他卻因為想讓人家聽聽傘下雨聲把靈障破了。現在一把傘下她不喜人接近,他也察覺自己冒犯不敢再動彈一點。
這邊,白泠溪也按捺住內心的悔意糾結,忍不住反思她是不是太過孤僻了。因為這點距離害得蕭斂之肩膀一半露在傘外。
自己的不經意的動作卻讓別人難堪,白泠溪心底有了點不自在。她想找個機會拉進距離。
腳踏濕地,鞋底都踩上了殘花。并肩無言,唯聞腳下脆聲從黃桂踏到紅楓。白泠溪不知不覺又近到蕭斂之身側,傘自然也就完完全全遮住了二人。
秋日勝春,漫步其間桂菊花香飄浮。
青年溫潤的聲音細柔宛若貼耳,“近些天我尋了些古籍,請教了幾位老前輩。空悟大師圓寂前所說的堕仙,的确有這個說法。不過是從民間流傳而來,仙門之中不算正統。”
白泠溪提起正事兒來即刻從小冰塊化身成老古板,一臉嚴肅地分析,“假設堕仙的确存在,那麽空悟大師很有可能就是堕仙覺醒。他的突然圓寂就是死劫。”
蕭斂之:“對,只不過禪宗想要一個圓寂的真相。我們如若堂而皇之把死劫拿去作為真相,他們大概率不會相信。畢竟枯林當天,除了青丹宗的弟子無人再聽見過空悟大師的遺言。”
蕭斂之和白泠溪都明白,遺言是如今唯一的突破口,想知道真相,必須要通過此點去延伸尋找更多的線索。
走出金繁桂花林,越經火楓燃葉亭下,白泠溪驀地止步。蕭斂之也随之停下。
她伸出手指尖觸及傘外,雨将停,聲漸小。輕寒如舊襲衣。
“就此吧,蕭師兄,禪宗接引時再見。”
她走出傘外,周身迅速布上一層淺白朦胧的靈障。她微微側臉,蕭斂之看到她臉頰邊的一縷發絲上垂了一滴雨珠滑落,大概是走出傘外時從傘沿滴落下來的。
“好。”蕭斂之不再挽留,看着眼前人愈走愈遠的一抹倩影和飄蕩随風的腰間一根素色絲縧。未曾察覺的淺淺留戀也跟着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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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峰夜下棋局上,伏奇對月嘴裏砸吧,餍足地唉嘆一聲,“好酒,好酒。掌門那裏拿來的酒果真上品。”
身後就是萬丈深淵,青山化背,白泠溪坐在矮凳上鍛造着一柄短刃。手上的一擡一落和聲聲鈍響相和,火光星點映渲了她素淨的面龐,清亮眸中閃爍着野性璀璨。
刺喇──
打好的冒着火氣的短刃浸在冷水中,咕嚕咕嚕地冒起泡來。
伏奇混着醉意的聲音傳來:“丫頭,化氣進刃之中。把周天時的先天氣和意相合,久而久之,這把短刃就會和命劍一樣與你恰合融為一體了。”
眉間清涼,逐漸聚成白光幻化成線伸侵進短刃之中。
白泠溪吐出口氣,看向手裏握着的短刃,欣喜展笑道:“師父,成了。”
伏奇喝得是爛醉如泥了,等白泠溪走到他面前把短刃交給他時,他還打了個酒嗝揉了揉眼才拿近眼前細看。
“欸嘿,還不錯嘛。第一次煉器,能有如此成色也算少見。”
白泠溪寶貝似的把短刃收好,然後坐在棋盤對面,手上替伏奇斟滿了酒,順便給自己也倒了杯。
“弟子還未曾想到師父還會煉器。”
今日突然教她,伏奇也是出自白泠溪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出宗門歷練想給她留點後手罷了。
雖然第一次煉器鍛造出來的短刃品質和大街上買的沒什麽區別。不過好歹也是靈器,在命劍用不了時還可以用來防身。自己鍛造出來的東西與主人契合度更高,更能得心應手随意幻化。
想到這兒伏奇呵呵笑起來,“你師父我會的東西多的是。不止煉器,丹道,刀術也略通一點。你拜入我門下這麽多年不知道很是正常,畢竟我這種高人謙虛謹慎,将身外之名都看作浮雲。”
在白泠溪看來,伏奇所謂的“略通”一般放在小宗門裏算是精通的水平了。後面自诩高人的話就純屬喝醉了胡說。這個老頭想瞞的東西就算過了幾百年也不會說出來,自從年少起,他除了劍道的書其他的全部不準她看,他也不會傳授任何其他的技能給她。
伏奇還在一杯一杯接着喝,白泠溪等他一喝完就替他滿上。她趁此機會打探道:“師父可聽過堕仙覺醒?”
伏奇手上的動作停下,這回輪到白泠溪喝酒了。她擡起酒杯,醇厚的酒入喉,白泠溪邊咽下酒邊透過杯沿打量他。
伏奇打了個哈哈,“仙就是仙,堕仙就是堕仙,民間傳聞是從仙境打下來再歷紅塵的。能有機緣便可再次踏上仙路。什麽覺醒,根本就是無稽之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