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舒柔肆意的風
第5章 舒柔肆意的風
不過幾日,禪宗接引時間已到。
玄峰大堂內,只有知情的幾人在場。白泠溪站在伏奇身邊,看着此時從門外跨進來的,閃閃發光的金童玉女,微眯着眼。
首先是一擡紗轎映入眼簾,由六位金童玉女擡起,四方簾帳上繡有金色卐字紋,其內隐隐飄出檀香,無聲宣誓着來人在佛門中的地位。
紗轎尚未落下,撒落的花瓣中顯現的大光圈中逐漸浮現出一個身材偉岸的身形。
來者從光圈中影子一越,直接現出本形來到轎下。只見他手握禪杖,脖挂法珠。一襲僧袍素淨,肩上另披着紅金雲線寶珠袈裟。
殊勝,華麗。
寒道子走了過去,雙手合十,“蓮法宗師。”
蓮法宗師微微颔首,眉眼低垂,笑得慈悲。他走出光圈,合掌回禮道:“阿彌陀佛,寒道掌門近來可好?”
“勞宗師牽挂,自是一切安好。”
見那蓮法宗師二十出頭的模樣,膚色白皙唇紅齒白,眉宇間一粒朱砂,集富态和福态一體。本是秀淨面龐,菩薩面孔。體格卻出奇健壯,文武雙相,既是慈悲菩薩,又是鐵石金剛。
寒道子和蓮法宗師寒暄完便朝白泠溪和她身側站着的蕭斂之看來。
猶如長輩的驕傲自豪,寒道子面色綻悅,眉毛越起,嘴角噙笑。
“這就是我的徒兒和師侄,縱妄,泠溪。”
蓮法宗師很是謙遜,就算對面小輩也絲毫沒有架子。他雙手合十略帶小歉道:“勞煩二位小施主在極樂小住段時間了。”
蕭斂之和白泠溪道:“宗師客氣了。”
蓮法宗師轉身上了轎子。
知道該是分別時刻,蕭斂之扭頭對白泠溪道:“白師妹,我們走吧。”
白泠溪看向不遠處的伏奇,這幾天她一直陪他喝得爛醉。按他的話說,是孩子長大了翅膀硬了,終究是要離家去的。
出發前,伏奇還給她塞了個錦囊妙計,說是危機時刻可一拆拿來保命。白泠溪知道是他話本看多了從上面學來的,心底卻還是暖洋洋的。
“師父,我走了。”
白泠溪朝伏奇招招手,後者則是嘆了口氣。看了眼寒道子再轉回蕭斂之身上,“小子,記得保護好白丫頭。她要是回來有什麽不妥,我先拿你是問!”
仿佛被委以重任般,蕭斂之濃眉松綻,身板本就直挺,這會還又變得更直。他鄭重抱拳道:“師叔,縱妄相信,白師妹不是會躲在別人身後的人。若真的危機來臨,我定會拼盡全力護着師妹。”
白泠溪覺得伏奇有點擔憂過頭了,而且她哪裏需要什麽保護。是在他的印象裏,她還是個不涉世事的小女孩吧。
而且這話怎麽有種要把她嫁出去的錯覺……
嫁出去?
白泠溪忽然想起對象是蕭斂之,眼睫輕顫,頭顱微低,快速掩下三分驚慌失措的神情。
這時轎內傳來輕卻渾厚的笑聲,帶有打趣道:“伏奇長老說笑了,我極樂地又不是龍潭虎穴,你且放心,不會把你徒兒生吞了去。”
紗轎化煙而去,奔馳至青空之上,金童玉女請向另一擡轎上,對蕭白二人恭敬禮道:“二位施主,請上轎。”
另一擡轎青紗白蓮,焚的也是檀香。白泠溪與蕭斂之坐上去,只覺身下一輕,再擡眼時就已經在空中。白泠溪額前的發拂過眼前,俯瞰群山環抱之中的青丹宗,才忽驚世界之大,自己之渺。
蕭斂之和她對坐着,手掌端放在膝上。看着她小巧精致的面龐上似乎永遠不會出現風輕雲淡以外的神情。
和她一起出宗歷練,蕭斂之莫名有點兒緊張。
白泠溪自從上轎就默言不發,要麽閉眼小憩,要麽掀開簾子看看外面。
蕭斂之倒是想和她說會話,破天荒主動唠起嗑來,“師妹第一次外出歷練,可是新奇這大而廣的山川河野?”
白泠溪聞此對上他的眼,她輕嗯了聲,“這世間種種一切,奇聞異事,我的确很想要親自去看看。”
就此攀談起來,轎內的檀香沁人心脾,渲染了寧靜的氣氛,也正是因為身邊的人格外安靜,這一切才顯得那麽如流水般緩慢安穩。
她的頭輕靠着轎廂,清冷無言。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短短幾個時辰內,這位蕭師兄刷新了她對他的看法好幾次。
他天賦驚人這種能透露在表面上的事她知道,但與傳言不同的謙和,淵博,甚至還有一點幽默都是她想不到的。
蕭斂之本就想多了解白泠溪,他也知道了原來她向往自由,從前令同門大為震驚的不出門瘋狂修煉是她自己的選擇。
白泠溪從來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即使她知道宗內對她的閑言碎語。仿佛這是件很平常的事兒,白泠溪風輕雲淡說出口:“劍術深奧晦澀,我只能先鑽研透徹。困在一隅之中忘我修煉,是最适合我的。如今新的階段即将開始,只願且行且樂就好。”
蕭斂之反覆斟酌這幾字,她的話說得和她人一樣。像風,舒柔肆意,既可以乖狂,又可以輕涼。拂過心尖,留下回味的微癢。
他眼睛一彎,“且行且樂,極好。”
西方極樂地,修仙界四大聖地之一。
飛轎落下後,紗簾不掀自展。入眼金燦奪目,滿世黃金。蓮池之中佛陀盤坐閉目誦經,老老少少同池歡笑,菩薩佛祖遍布發願,往生之美名不虛傳。
白泠溪擡頭仰望天空上并行的日月星辰,似幻非幻,紅金昏黃的天幕永不墜朽,時不時從天際傳來鳳鳴。地上白象青獅成群出沒。白泠溪想到以往從師父那看到的一副極樂世界圖,凡人眼中的極樂之地,當真就是如此了。
“二位小施主,請吧。”
蓮法宗師在前引路,數朵白蓮随着他的腳步生長蔓延開。
白泠溪看着蓮法宗師腳後綻開的一朵朵白蓮,嘴角不禁噙上微微的笑。走至座镂空木橋上,岸邊氤氲浮沉,睡蓮安寧。她眼神追随着,絲毫沒注意從岸邊躍上來的無心魚就快要咬上她的小腿。
“小心。”
蕭斂之伸臂過去,檔在她的肚子前,阻擋她正在前進的步伐。白泠溪這才看見腳下醜陋無比的奇奇怪怪的魚。
蕭斂之用劍柄把它趕回水中,湖裏漣漪蕩起。蓮法宗師轉過頭來略表歉意,眉間朱砂越發紅豔,嘴裏含笑無奈道:“阿彌陀佛,恐吓到二位小施主了,是小僧欠慮了。這無心魚乃前世作惡多端但有悔改之心的衆生所化。常言回頭是岸,衆生們既願意反思,就允它們在此化成無心魚,于此消業常省,來世做個學佛人。”
“原來如此,竟有這樣的說法。”
白泠溪對這種種法門都頗為感興趣,都讓她忘了自己肚子上還橫攔着一只手。
蕭斂之感受到手上的溫軟,他居然大半條手臂都碰到了白泠溪的肚子。軟綿綿的讓他半晌都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白泠溪的聲音響起,他才恰如驚醒迅速收回手臂背在身後。
白泠溪此時也注意到了身上的手撤開,那塊被他接觸到的衣裳下的皮肉好似在發熱。身體僵了僵,白泠溪還是在蕭斂之耳邊輕道了句謝謝。
蕭斂之也故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模樣,自然而然地看了看周圍的風景,抿唇回道:“沒關系。”
來到一處青石環繞的草甸間,唯有金池前的一木屋四間房圍成的小院立于此地。這樣的風格白泠溪乍一看便覺得眼熟,好似在哪見過。後反應過來空悟大師在枯林裏苦守的破廟,也是如此立于荒石廢墟中。
昔日好友已逝,如今站在他的故居前,蓮法宗師眼裏滑過絲寂寥,幽幽道:“這便是空悟大師的故居。左右各有廂房,二位小施主今夜便宿這兒吧。”
蕭斂之白泠溪禮過蓮法宗師後,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昏黃下蕭斂之對白泠溪說道:“我們先看下這間屋子有沒有留下什麽吧。”
推開院內木門,厚重腐朽的味道傳來,入眼便是一塊斑駁陳舊的壁畫牆面,浮生三千世界,十八羅漢神态各異,栩栩如生,是夢也是醒。
壁畫前的檀木桌上擺了三尊佛像,左右兩側的牆上均內嵌安了佛龛。
白泠溪指尖擦去其中佛龛上的灰,空悟一場……這樣虔誠,緣分深厚,怎麽會落得空悟一場的結局呢?
極樂世界沒有白天黑夜,永遠是淺淡餘晖的落霞顏色。只能通過并行的日月星辰誰在前為實,誰在後為虛來判斷時間。
如今清白月亮已經覆蓋了後面半輪火紅虛化的太陽,星子閃爍,已然到黑夜了。
空悟大師的故居雖然陳舊有了些灰塵,但還算整潔,蓮法宗師已經提前讓人收拾了。
而且蓮法宗師把他們安頓在這兒,明顯也是想要他們更便利地查明真相。
蕭斂之推開左側的一扇門回頭朝白泠溪說道:“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白泠溪正好困倦了,應了聲就回了右側的房。
禪房素潔,月色鋪在皎白的床鋪上。窗外便是金池,漾漾水光波動,晃搖金銀色。
白泠溪把師父給的東西放在枕邊,使了個清潔術就換衣睡下。
半夢半醒間,她聽到耳邊模糊傳來陣陣梵音,混着水聲越來越欺近自己。白泠溪閉眼細聽,手上抓着短刃。
窗邊本有月光,白泠溪本是側身而眠。這會兒睜開眼一條縫來看,身側原先的光亮卻被遮蔽,變得黑暗一片。
有東西擋住了一整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