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記招

第7章 記招

《幻覺》的背景設立在五十年代末。

主角溫別雨自幼喪母,剛滿七歲就被父親抛棄,只能跟着舅舅在戲班打雜。雖然他沒學過唱戲,但耳濡目染之下,還是學會了不少基本功。

有時他會躲在木門後偷師,被戲班的人發現少不了一頓毒打,即便這樣也沒有擊沉溫別雨的意志。

他總會在深夜時分獨自去戲班後場廢舊的小屋裏練習,從最簡單的壓腿下腰練靶子,到手眼身法步、子午相,不斷研究怎麽突出亮相時的錯落美。

一天,他在收拾垃圾時撿到一件破爛的戲服,袖子上的繡花被老鼠啃出好幾個洞,他偷偷把那件戲服藏起來,等所有人熟睡後,再到小屋裏換上。

他望着鏡子中的自己,突然滋生出一種情緒——

那仿佛不像他,而是一個充滿自信,美麗又端莊的女孩。

在溫別雨生日當天,戲班裏來了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男生。男生從其他劇團轉過來,頂替了某個姐姐的位置唱閨門旦。

剛開始溫別雨沒把這件事放心上,直到後來,他在小屋練習時,無意中被這位男生撞破了。

狹窄的空間裏全是濕漉漉的潮氣,那男生叼着根竹簽從窗戶外翻進來。

涼爽的秋夜,他只穿一條短褲。溫別雨警惕地看着他,又羞又惱,他藏了十年的秘密就在頃刻暴露出來。

低垂的夜使他沒有辦法看清對方臉上的表情,等到男生走至他面前,毫不避諱地注視着他——

那樣平和的眼神,沒有冷漠、沒有鄙夷,也沒有任何怪異的情緒,配上他泰然自若的神色,讓溫別雨放松了一點。

看到這,葉筝揉着眼窩陷入了沉思……

為了印證心裏的猜測,葉筝直接跳過中間劇情,直奔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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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結局是他始料未及的。

如小羊所說,溫別雨患有遺傳性腦部疾病,他确實是個瘋子,為昆曲而生,也為昆曲而死。他跟那個男生之間的情感并沒有詳細解釋,但不難從描述裏看出,溫別雨視他為一生中最重要的知己,是他對昆曲的啓蒙者。

他們是朋友、也是敵人。

細細看了一遍概要,葉筝仍然不覺得自己跟溫別雨有什麽相似之處,倒是劇本有大量關于昆曲的描寫,還有五場非常重要的戲,主要環繞着《牡丹亭》。

這五場戲對主角的成長和劇情轉折起了關鍵性作用,葉筝不懂昆劇,更別說唱昆曲了,光看文字描述都覺得虛,他不認為自己能駕馭溫別雨這個人物。

葉筝又用手機搜了一下原著小說——

原作于七年前完結,從點擊量看,這是一部大熱作品,底下評論區可以說得上是群魔亂舞,罵的人把它踩得一文不值,似乎只有傻子才會看;誇的人又極其誇張,将它跟正統文學放在一起,天天盼着它入選某某文學獎。

罵戰經久不衰,從連載期間一直延續到現在,跨越整整七年時間。

最近因為改編的傳聞鬧得沸沸揚揚,網友們閑着也是閑着,開始給各大演員畫餅,看看是哪個倒黴蛋來演溫別雨。

葉筝打開論壇,随便點挑了個熱帖看。

【熱:李濤,禾家三人組能靠溫別雨飛升嗎?】

RBT。衆所周知,黑紅也是紅,錦禾就差這樣一個人才了。

1L:錦禾三個小皮子哪兒有演技啊,還想演溫別雨?笑死個人。

2L:不會真有人想要這個毒餅吧?

9L:這是今天第五個樓了,你們就不能集中到一個樓裏打架嗎?

13L:溫別雨不是個精神病麽?星航瘋批比較多(沒有內涵的意思),還不如讓星航的人本色出演

90L:溫別雨能飛升個毛,你看赤崖的電影帶飛哪個演員了?不如學學人家段燃,傍個好幹爹比什麽都管用。

213L:星航胫骨不要暗搓搓夾帶私貨

716L:我覺得顧明益挺适合周海這個角色的有一說一

722L:帶顧明益出場的戶口本是只剩下一頁了嗎

翻了幾頁全是毫無營養的罵架,葉筝打了個哈欠,把手機往枕邊一扔,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葉筝被空調凍醒了,被子全堆在床角,他扯了扯蹭到腰上的睡衣,披了件外套就去洗漱。

下午的記招是葉筝“解凍”以來第一次公開露面,他跟小羊抵達後臺時,碰巧撞上和經紀人一起過來的張決。

“噢?還以為你不會來呢。”張決提前做好了造型,頭上抹着發蠟,打扮得一絲不茍,他豎起拇指和食指,“今天有七十多家媒體到場,你想好怎麽應付他們了嗎?”

葉筝沒理他,反手拽過在旁邊亂比中指的小羊,“走了。”

“葉筝。”張決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借着微弱的身高優勢,一副哥倆好的架勢搭上葉筝肩膀,把小羊擠到邊上去。

清楚聽見葉筝既沉而緩的呼氣聲,張決不可自抑地笑了出來,天知道他有多愛看葉筝這副隐忍的樣子。

想想都覺得有意思。

“我承認你确實很有才華,但做人啊,要懂得變通,一根筋走不出什麽通天大路。”張決說。

“張決你——”小羊正要發飙,沉默許久的經紀人突然叫住他們,“都閉嘴吧。”

“閉個屁的嘴!你屁股都歪到太平洋去了!”小羊憋了一肚子氣,推開張決,跟母雞護崽似的把葉筝塞到自己身後,擋個嚴實,“還不滾遠點?站在這裏找罵嗎?”

·

“啧,你說這葉筝,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姚知渝一手拿着平板電腦,另一只手握着手機,兩邊同時播放MAP演唱會的飯拍視頻,區別在于左邊是出道初期的葉筝,右邊是今年年初的葉筝。

有了直觀的對比,葉筝氣質上的轉變頓時鮮明起來——

早期眉目裏藏着一股稚氣,懵懂又狡黠,像是天真地享受着別人寄予他的期盼,不管當中有多渾濁,他都悉數汲取。

跟組合內的其他人不同,葉筝身上沒有那種華美的“包裝感”,正如熱門評論裏所說那樣,他不是兔子,他不需要人設,因為他天生就屬于舞臺。

到了後期,葉筝內斂了許多,懂得把尖牙利爪藏起來,順應要求僞裝成大衆需要的樣子。他很好地把自己融入進了那場演出,只是唱歌時眼神躲閃,氣息不如以前穩定,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來。

他應該也察覺到了,所以才會把自己無處安放的急躁用力抿在唇間。

舞臺被飄落而下的彩帶碎花填滿,數十種顏色在半空交織,煙火從兩側直迸上天,尖叫聲快要沖破耳膜。

他知道該露出何種笑,也學會了擺低姿态去逢迎,然後一步步走到隊友身邊,跟觀衆互動,講冷笑話玩諧音梗。

姚知渝将手機揣兜裏,咕哝着把平板電腦遞給正在閉目養神的黎風閑,“幫我拿一下,我上個廁所。”

後臺擺滿了雜七雜八的道具和樂器,椅子又只有一張,還讓給了黎風閑休息,他想找個地方放東西都難,只好把平板電腦擱黎風閑腿上,然後伸着懶腰往外走。

黎風閑垂眸掃了一眼。

屏幕裏播放着葉筝彈鋼琴的視頻,耳機接在姚知渝耳朵上,他聽不見聲音,但從臺下熒光棒揮舞的幅度中可以猜出,現場應該非常喧鬧。

畫面中,張決從升降臺上下來,拿着麥克風走到葉筝背後,手背輕輕碰了下葉筝的頭發,再扶上他的右肩。

與黎風閑一牆之隔,姚知渝正聽得入神,跟着小聲哼哼,誰知臨近副歌的高|潮位,耳機突然沒了聲——

外面那人居然退出播放了!

這種強烈的切割感害他渾身不通暢。

姚知渝拉開一小條門縫,氣急敗壞地朝外喊,“黎風閑!我招你惹你了?”

過了好幾秒,耳機裏還是沒動靜,姚知渝郁悶死了,洗了把手就出來。

他拿回自己的平板。

網站給他推送MAP的記招直播,姚知渝報複般把水珠彈到黎風閑身上,然後用幹爽的食指點進鏈接。

大概是被水珠濺到,黎風閑眉梢一動,目光沿着眼尾斜瞥到姚知渝手上。窗外照進來的光束滑進他眼裏,黎風閑反射性偏了下頭,視線往邊上移了幾寸。

“瞧瞧人家這陣仗……”姚知渝回頭跟黎風閑說話,陰差陽錯地把他瞳孔裏清透的微光和不經意落在平板上的眼神誤解成好奇。

理智告訴他黎風閑不可能對娛樂八卦産生興趣,當中必然有什麽誤會,不過這不重要,姚知渝只是想借這個機會逗黎風閑玩。于是他斷開耳機藍牙,開啓擴音模式。

音量拉到最大,姚知渝将平板分了一半給黎風閑,怪笑着說,“哎呀想看就說嘛,又不會不給你看。”

黎風閑把平板抵了回去,心裏想的全是剛才彩排內容。

閑庭演過幾百場牡丹亭,除了主角以外每個人都經驗豐富。扮演杜麗娘的女生叫薛淼,她作為唯一一個例外,總是小心翼翼,生怕犯錯。

這是她第二次登臺表演,技巧上挑不出瑕疵,最大的問題是她抱着這樣的心情上臺,顯得束手束腳,情緒能收不能放,如此一來,人物、情節乃至整個故事都變得單薄。

薛淼的杜麗娘像是精心計劃過的,每一步都規矩分明,走着筆直的軌跡。作為老師,帶薛淼這樣的學生最省心,有功無過,薛淼的努力他一一看在眼裏,只是這樣還不夠……

舞臺演出可以彌補她經驗上的不足,前提是她要舍得放開,放棄原先的“标準”。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平板裏一直傳出嘈雜的人聲,黎風閑想去接杯水,忽然,一道清亮高昂的男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那聲音有些刺耳,像勺子剃刮着坑坑窪窪的鍋底,很難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請問葉筝,你作為一名藝人,德行不端、有損組合形象,是否應該主動向大衆以及成員們道歉?”

“我操!”姚知渝一拍大腿,“這問題問得牛逼!”

下一秒,鏡頭給到了葉筝,他看見葉筝拿起麥克風,逸出淺淺一個的笑,然後帶着些許鼻音反問記者,“我沒做錯事,為什麽要道歉?”

“我操?”姚知渝騰地起立,“這回答更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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