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動蕩

第29章 動蕩

葉筝從小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和大部分人不一樣,高中時候,他對班上一個男生有過好感。也僅止步于有好感。

那人相貌平平、成績一般,性格倒是幽默爽朗,不算出類拔萃,但在繁重的學業和課餘活動中,似乎是另一種精神上的寄托。

畢業那天,洗幹淨的校服比天色還要白,鴿子成群飛過,思絮被煽弄成一團解不開的麻繩。葉筝鼓起勇氣向他告白,用的是“喜歡”這個詞,像這種沒有考慮過以後的感情,只能靠一點沖動來成全,因此難以被界定為“愛”。

不期盼會被接受,但葉筝認為,以男生八面玲珑的性格,就算是拒絕,也應該會禮貌、得體地收尾,能在最後一天落得個好聚好散——

想不到正是這種年少不智的沖動,讓葉筝收獲了一頓唾罵,喜歡過的明朗穩重都在轉瞬間消失不見,男生對他說盡了刻薄的話,又用卑劣的語氣問葉筝有沒有跟其他男人睡過。有沒有得病。

字字句句逼得他擡不起頭。

縱然時間過去多年,那段記憶不再鮮明,曾經刻骨銘心的背影也被稀釋成水,随着年月淡化在腦海之中,可腐蝕壞的地方、被标為廉價的情愫,迫得他不再輕言喜歡。

拍死在書頁上的蚊子終會留下醜陋的污痕,它駁裂地呈現着,在白紙上深深紮根,無法磨滅。

羅安結婚前是風流慣了,夜夜笙歌、醉生夢死。他圈子廣、有人脈,給葉筝介紹過兩個成熟帥氣的單身男性,微信照片全安排上,就差葉筝點頭示好。

可葉筝一點動心的跡象都沒有。

羅安苦口婆心勸着葉筝,“人活一輩子,該玩的時候就去玩,別等老了才後悔。”

“我在玩啊。”海旁。葉筝放下吉他,兩個室友在後方空地架相機,跟他們一起來海邊看超級月亮的人很多,他和羅安好不容易占到圍欄邊,眼前沒有遮擋物,視野一片開闊,除了風大毫無缺點。

晚風兜在衣袖裏,外套撐得鼓鼓囊囊,葉筝用撥片刮了一下琴頭,忍不住笑了,“玩音樂怎麽不算玩呢。”

“就杠吧你,我是怕你虛度光陰,大學不用來談戀愛用來幹嘛呢?嘶……你不會還惦記高中那家夥吧?他叫什麽名兒來着?”羅安舉起拍立得,對着葉筝咔嚓一張。

閃光燈迷進葉筝的瞳底,驟不及防被強光刺出了淚意,葉筝白了羅安一眼,一巴掌蓋在他嘚瑟的臉上,搶回那臺拍立得,“沒惦記。你別浪費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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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呿,你這相機能拍到月亮嗎?不如用手機。”

“手機哪有這個好玩?百年難得一遇的超級月亮……”葉筝手動調整好拍攝參數,“怎麽也得試試看。”

“老玩這個有意思嗎?我看你經常帶着相機到處玩兒,但拍出來的效果嘛,實在是有點……怎麽說呢,嗯,美中不足。”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意思。”葉筝說,“都是随便拍的。”

羅安撐着圍欄探身向前,海浪的拍打聲紛沓而至。

附近有好幾個學生在唱歌,音潮自四面八方起,卷得羅安語聲破碎,“記得何柔嗎?咱們初中班長。那會兒我可喜歡她了,覺得人生中最幸福的事莫過于娶她回家,她喜歡泰戈爾的詩,我就手抄給她,結果人家還嫌我字醜。”他踯躅一下,笑了聲,“……現在吧,我連她長什麽樣兒、在哪兒讀書都不知道,但她嫌棄我的眼神我能記一輩子……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恨比愛長久?”

葉筝在他越拔越高的聲調裏按下快門,直到吐片才放開。

顯像需要時間,他握着照片一角,慵懶地靠在護欄上,聽旁邊的羅安叽叽咕咕吐槽吉檀迦利有多長,他抄了七首就抄不下去了。拉環啪地拉開,羅安開了罐啤酒,如夢初醒道:“原來我對何柔的愛只值七首詩,多的都沒有。”

“你今天怎麽了?奇奇怪怪的。”葉筝隐隐覺出一點蹊跷,羅安不是個會緬懷過去的人,更不可能主動聊起何柔這號陳年故人。他有種古怪的錯覺,羅安一定碰上什麽事兒了。

一下被戳中心事,羅安僵着舌頭,前言不搭後語地回他,“沒事啊,就、就及時行樂嘛。”

葉筝:“失戀了?”

羅安蔫蔫地把頭低了下去,“對……”

這是平生第一次,葉筝覺得羅安有點拘謹,在談及愛情話題的時候,他永遠都蒙昧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孩。葉筝不曾全心全意愛過一個人,他知道羅安身邊永不缺人,可消遣娛樂和真實愛情之間始終有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是誰?”葉筝問。

“你不認識,隔壁物理系的。我跟你說啊,少聽那些情感電臺,什麽真愛需要經過時間的考驗和洗禮……都他媽扯淡。我喜歡她,我愛她,我巴不得告訴全世界!還等個屁的等,難道像我這樣,等到她跟別人在一起嗎?”羅安捉過葉筝的胳膊,臉依舊朝着正前方,強硬地把眼淚憋回去,大聲說,“是我把路走窄了,你可千萬別學我,愛就大膽去追,別讓傻|逼給唬住了。”

話從來都是說的時候最輕巧。

道理明擺出來誰又會不懂?只是能不能理解,跟能不能做到是兩個不同的層次。

葉筝自問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折辱,他寧可把情感奉托到另一種形式裏,比如音樂、比如攝影,也不想把這份喜歡輕率地交付出去。

誰的真心都是寶,沒有愛情一樣可以呼吸,可以生存。

然而到此刻,葉筝必須改寫念頭、放下過去,重新以溫別雨這個身份去愛一個人。愛一個活物。

那什麽是愛呢?

是剛才那樣,隐藏在森羅萬象之下,微細的動蕩嗎?葉筝克制不住思緒亂飛。。

“假聲不夠透亮。”練功房會有回聲,待餘音散盡,黎風閑走到葉筝右側,反執着扇,用扇尾輕壓着他的手肘關節,“這裏收一收,別拱起來。”

葉筝擡眼,視線毫無忌憚地定在黎風閑弧線精致的喉間,裸|露出來的皮膚仿佛注進了魔力,害他挪不開眼。

那股悸動還在滋長,戲感仍未散去。

葉筝壯起膽子,一手抓上扇身,用拇指慢慢擦着花紋推進,像瀝着山水前行,跌跌撞撞的,一路推至終點,拇指很淺很淺地碰了黎風閑一下。

他舔了舔唇,緩解幹澀,再緊緊咬住臼齒,懇切地,“你能陪我練一次山桃紅嗎?”

這是《幻覺》裏,溫別雨對周海說的臺詞。

黎風閑斂目看向葉筝……這要拿他來練手?

“你确定要這樣?”黎風閑問。

“嗯,可以嗎?”

“不可以。”黎風閑松開折扇,又将他盯了好幾秒,說:“你的動作還不夠流暢,真假音銜接也有問題,先把這兩支曲唱好再說其他的。”

葉筝千辛萬苦蘊釀出的“情緒”就這樣被無情掐滅了,想起前面冒進的話,他赧然收回視線。不答應才正常吧,黎風閑又沒義務來這裏給他當陪練,能抽空做指導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像是清醒過來,葉筝展開折扇,剛準備開腔,黎風閑傾身過來,抽回扇子,輕描淡寫地出聲,“唱好了再說山桃紅的事。”

柔暖的衣料挨近葉筝鼻尖,裏面貌似有他從未嘗過的味道。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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