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天降
第36章 天降
薛淼做筆記的手頓在紙面上,筆尖滲出的墨水穿透了背頁。和在場的所有人一樣,她沒想到葉筝和黎風閑關系居然那麽好,語氣熟絡得如同……
親人?
朋友?
總之不像學生。
葉筝初來乍到的時候,黎風閑特意囑咐過她,讓她把葉筝當成普通學生訓練,不需要過多關照,也不用給他特權。言下之意是進了閑庭這扇門,他就沒偶像光環加身了,小孩兒學什麽他學什麽,一視同仁沒例外。
所以在固有的印象裏,薛淼把葉筝當成了同輩,他們年齡相若,葉筝又不擺架子,一來二去更是加深了這個認知。
他們這一輩很少跟黎風閑聊家常,盡管黎風閑不比她年長幾歲,可按輩分算,黎風閑始終是她的老師。
薛淼始終抱着這樣的“階級觀”跟黎風閑相處,不會和他唠多餘的閑話,更別說葉筝發來的、這種生活味兒如此濃厚的對話了。
偶爾是有一兩個嘴巴癢癢的鐵頭娃會找黎風閑開玩笑,但那些人也就打算皮一下,沒真想帶着這種哥倆好的陣勢去和黎風閑交朋友,骨子裏還是拿他當老師看。
在薛淼固有的印象裏,除姚知渝以外,她沒見過誰能跟黎風閑這麽親近。
雖則末句說的是“參考一下意見”,仿佛在咨詢某件事,可字裏行間的熟稔感是騙不了人的。
将心比心,薛淼自問不會為了挑一個顏色而給黎風閑發消息,她相信在座每個人都不會這麽做,就好比你不會去問你的數學老師,我家客廳的沙發買真皮的好還是買實木的好?
“靠?”白晏挪了下椅子,眼帶迷惑,她挨着薛淼的肩膀問,“這信息量有點大啊?還半個主人,是一起養了寵物麽?他們什麽時候關系那麽好了?”
“……不知道。”
薛淼也很意外,她在閑庭帶過葉筝幾次,相處下來會發現這人的性格其實并不如表面上看着那麽外向熱情、沒心沒肺,只是他願意呈現出大家最喜聞樂見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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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背後,有他對自己極其嚴苛的時候,能跟一個“差點就完美”的指法死磕一整晚,薛淼為此問過他,電影可以NG重來,就算是非常挑剔的內行也未必能看出這裏頭有瑕疵,為什麽要跟這個動作過不去?
葉筝只是搖頭,沒說話。
那時候薛淼就覺得葉筝的固執程度不比黎風閑差。
兩個勝負欲強又懂得隐藏真心的人能交好成親密朋友,難不成是靠腦電波來溝通?單論內在個性,他們根本不像是能說上話的人。
神游了一會兒,薛淼被不知道哪兒傳來的嗆咳聲叫回了魂,她抽回筆,如無其事地揭到下一頁。
原以為這只是一段小插曲,黎風閑會繼續交待藝術節的相關內容,畢竟他們沒有中斷會議的先例,任何情況下黎風閑都是以例會為重,電話消息統一留到散會之後才處理。薛淼停了一下的筆鋒重新活動起來,剛抄兩個字,一撇還沒寫完,屏幕猝地黑了——
黎風閑當着全部人的面将無線連接斷開,回了葉筝消息後再接回來。
編輯一條消息要不了幾秒時間,在這短短的空隙裏,大家一致地偏過了頭,隔着空氣開始大眼瞪小眼,來回遞着意味不明的眼色。
“啧啧,品品人家這待遇,渝少羨慕不來啊……”白晏想起姚知渝被當衆屏蔽的前科,一臉壞笑,“果然嘛,竹馬還是不如天降。”
坐在白晏另一側的方新元翻了翻眼睛,把空了的飲料瓶捏得變形。他最看不慣葉筝這副舔狗嘴臉,不知道肚子裏裝了多少壞水。
第一次在大會堂後臺見到葉筝,他就借機挖苦了一頓這網紅小明星,好讓他知道閑庭不是好欺負的,別将娛樂圈那套玩法帶進來。
方新元唱的大冠生,平時接觸黎風閑的機會沒那幾個閨門旦多,更不知道葉筝的學習進度如何。
在他心目中,黎風閑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他不覺得葉筝能在閑庭混多久,每分每秒都有收拾包袱滾蛋的可能。
他不懂黎風閑為什麽要把葉筝留下來,哪怕有姚知渝給他撐腰,黎風閑也不會那麽沒分寸吧?
無論怎麽看,葉筝都沒有留在閑庭的理由。
于公,他認為黎風閑不應該浪費時間去教一個為了拍戲而來的演員,甚至把他帶去閑庭總部訓練,白折騰幾個月,還真能練出朵花兒來嗎?倒不如把時間用在自己人身上。除非葉筝真有一夜成才的潛力,那讓他跪下來給葉筝道歉都沒問題。
于私,葉筝這種三觀不正的雙面人一看就很會籠絡人心,旁邊就有兩個活生生的例子,乃至于黎風閑本人……也沒能逃過一劫。
方新元瞥了眼已經被葉筝荼毒得傻裏傻氣的白晏,一肚子火直燒心窩,将瓶子擰成麻花狀,“葉筝是不是把閑庭當成自己家的後花園了啊?屁大點事都要發消息問。”
“一個願意發一個願意回,要你管那麽多。”白晏懶得聽他胡說八道,“還是說你酸了?”
另一邊,葉筝萬萬沒想到自己會發這麽一條消息給黎風閑。
邀請會結束後,他好不容易在酒店附近找到了一家寵物店,準備給小貓買點日用品。
就是吧……這兩款貓砂盆的顏色都透着一股凡人參悟不了的奇特。
左邊那款是橙色作底,搭配淺綠色垂直條紋;右邊那款是紅藍相間的波浪型花紋。
且不說它們融不進閑庭的裝修風格,這倆玩意兒看久了還會頭暈,不是心理作用。
葉筝不死心:“……沒別的款式嗎?”
“有呀!”店員給葉筝指了個方向,“諾,這幾個是早上新到的。”
在遇到這幾個貓砂盆之前,葉筝從不覺得自己有選擇困難症,要不是急着用,鄰近又沒其他寵物店,他絕對會在網上慢慢淘一款心水實用的。
算了。
閑庭是黎風閑的,這些東西買來放在他家,索性問一下本尊意願好了。
黎風閑:……
黎風閑:第三個吧
得到的答複和葉筝心裏所猜的一點兒也沒差,在這群奇形怪狀的盆堆裏,那個粉色的看上去簡直是飄然出塵。
點齊了東西,葉筝提着兩大個環保袋上車,坐副駕裏的人哇了聲,“這麽多?你養貓還是養兒子呢?”
把環保袋放到後座上,葉筝回頭看那人在嚼口香糖吹泡泡,還有精力用綁着繃帶的那條胳膊去勾安全帶玩,幾根手指點在織帶上打拍子,一整張臉喜氣洋洋,完全不像個病患。
葉筝搞不懂他在樂些什麽,問:“你怎麽不回去?”
“回哪兒去?你看我像是能開工的樣子嗎?”段燃将泡泡吹破,非常直白地告訴他,“就算回去了他們也不敢讓我進組。”
“那你可以回家好好歇着。”葉筝誠心提出建議。
“一個人待着很無聊的。”段燃道,“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會去酒店嗎?”
“為什麽?”葉筝關上車門,除下口罩,又問了句,“你要去什麽地方?我送你過去。”
“尚茗苑。”段燃報了個地名,導航儀接着顯出一條路線,目的地距離這地方不遠,約十五分鐘車程。
他換了下坐姿,偃意地阖起眼,繼續說:“我去酒店見律師。”
“談解約的事?”葉筝掃了眼後視鏡,輕踩油門,随着車速加快,天光被建築遮了起來,陰影從他的額頭迅速掠至鎖骨。他凝視着這一切的流逝,有種太陽在往下掉的感覺。
“嗯。”段燃靜了很久,等第二個紅綠燈的時候,葉筝注意到段燃搭在腿上的右手,拇指缺了半塊指甲。
他是在酒店電梯裏遇到的段燃,跟岑末和顧明益一起。段燃公事公辦地跟他們打招呼,待兩人走後,他立馬黏了上來,旁若無人地跟着他上車。
絮叨半天,從亞利桑那州的巨型仙人掌聊到劇組盒飯的味道,段燃基本上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一個人把戲唱得天花亂墜。
葉筝不大關心這些事,反而更想知道段燃手上的傷是怎麽弄的,沒想到段燃聊東聊西,卻絕口不提這件事。
興許是感覺出了什麽,段燃攤開手掌,“這個簽了保密協議,不能跟你說。不過莫導的戲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
“是麽。”葉筝嘴上回他,心裏在想別的事。
和其他人比起來,段燃的演藝事業可以說是順風順水,要什麽有什麽,理應排除在“一般人“之外。
外界誇他高開瘋走,三年來一直維持着零負面新聞、零緋聞的狀态。而且家世好、學歷好,光是這幾點就能吊打一片不學無術的九漏魚。
網友說他是找了金主爸爸才能一路飛黃騰達,接資源接到手軟,或者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句看似跟風開玩笑的話,居然最接近真相本身。
段燃沒有向組合內部隐瞞過這事,大剌剌頂着一身紅印和淤痕在他們面前換衣服,有時候他身上的傷……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
葉筝見過段燃連床都下不了的樣子,起身也要人扶,還喊他過去幫把手。
他不在的話,那就叫許謙、姜季宇。
只是另外兩個人不會過問他背後的傷,疼不疼又怎麽樣?全是他自找的。
對外,他還要當星航手裏那塊別致的蛋糕,在創口上塗一層奶油,用裱花堵住血孔。他不需要變得可口,好看就夠了。所以星航給他造了座玻璃櫃,把蛋糕放進去,在腐化變質之前,它永遠會呈現最美味的一面。
但葉筝想不通,段燃一個有財力有背景的,為什麽還要找金主?這些慘烈的交易能帶給他什麽?金錢?地位?他明明不缺錢不缺人脈,想紅有的是方法,完全沒必要這麽做。要說是為了滿足個人癖好……
段燃又親口否認過。
那時候MAP出道剛滿三個月,星航給他們擺了個百日宴,吃到最後經紀人提出一起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好活躍一下氣氛。段燃第一輪就被抽中了,向他提問的是公司高層,一個快退休的男人。
那人讓段燃坦白自己的性|癖,是不是“那個圈子”裏的人。
聽見這問題,段燃不但沒生氣,還耐心地回答他,說自己沒有受虐傾向,也不是圈內人。
這游戲最終只存活了三輪,葉筝接了個電話回來就解散了,但除第一個問題外,其餘內容一點兒也不過火。
說穿了是因為段燃脾氣好,柿子專挑軟的捏,像段燃這種人,如果不是憋狠了,應該不會想找他聊天。
萬事萬物,總要有一個宣洩口。
就現在來說,他的确是當樹洞的最優人選——
既不在一個公司,又沒競争力,重要的是他還沒後臺。那怕他反手把段燃的料挂微博上,也不會有人相信他說的。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段燃突兀地問。
“問吧。”葉筝知道他沒有詢問自己的意思,而是在陳述接下來要做的事。
“你有喜歡的人嗎?”
葉筝斂着眉,沉靜許久,直到一排白茫茫的獨棟豪宅橫列眼前,他才松開嘴唇,跟導航儀的标準女聲一塊開口。
“……不知道。”
“今天謝啦。”像是不在意他的回答,段燃推開車門,在座位上留了一條沒開封的泡泡糖,“這個請你吃,薄荷味。”
“那你呢?”葉筝扭頭看他,急急忙忙甩出了話,擔心慢一秒就會被厚實的隔音棉扇回臉上。
叫停了段燃的動作,他又恬然地靠回椅背,補完整句,“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麽要入這行?”
段燃笑了一聲,聲音輕得化在了風裏,“你知道的,There's no business like show bus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