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靈犀

第38章 靈犀

調好奶粉,客廳裏的人已經走了,小貓半夢半醒地蹲坐着,葉筝将水碗放在它面前,點了些羊奶在它鼻頭,“醒醒,該吃飯了。”

嘗到了味,小貓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它整張臉都栽進了碗裏,舌頭舔得噸噸作響。

這股喝奶的憨勁兒讓葉筝想起了養在姐姐家的三花貓笨笨,每次都用臉幹飯,吃得忘我吃得入迷,天塌了也跟它沒關系。

他有點想家了。

在葉笛打電話來的前一秒,葉筝還在思考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心電感應這一說法。都說兄弟姐妹之間會有血緣上的感知。近幾天,葉筝總會毫無由來地想起一些小時候發生的事,連看個天氣預報都能回憶起家那邊的藍天白雲,還有熱在鍋裏、被母親捏得像一把彎梳的蝦餃。

當手機傳來葉笛的專用鈴聲時,葉筝懷疑自己是裝睡裝傻了,呆一會兒才按下接聽鍵。

“……喂?”

“吵醒你了?”葉笛問。

葉筝點開免提,抱起一個空紙箱,邊往裏塞垃圾邊答她,“沒。”

“媽剛才做噩夢了,怕你出事,讓我給你打個電話。”葉笛的聲音忽近忽遠,估摸也是開着免提在走動,“沒事就好。”

“能有什麽事,”葉筝失笑,“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做噩夢證明我吃得飽睡得好。”

“臉都比以前瘦了,還吃飽睡好……以為我沒看你的新聞圖啊?”葉笛無語,這弟弟該不會是把她當成了山頂洞人,不通網不來電,更不會去刷微博。

“那是妝的問題。”葉筝解釋。

“嗯,最好是。”葉笛呼一口氣,換了個話題,“對了,你接的這部戲,是不是要跟男演員——”

“你是不是在抽煙?我聽見了。”葉筝正色起來,“說好的戒煙呢?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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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別打岔。”葉笛佯怒,很顯耳、啪的一聲,她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老實回答我,你在這電影裏是不是演的同性戀?”

問完這句,雙方再無言語。只是一起沉默,一起聽不穩定的電流雜音。

“姐……我說不是你信嗎?”面對漫無止境的靜默,葉筝先一步敗下陣來。他知道葉笛在等他的答案,以她的耐心,說不定能等一整個通宵,直到他願意給出答案為止。

葉筝語氣認真,表情卻是輕松的,“你可以去看看原著,雖然網上有很多人在磕主角的這對CP,但真不是那麽一回事。”

“真的?”葉笛半信不信,用另一臺手機搜起了原文。

“真的。我騙你做什麽?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葉笛放下手機,也不跟他争了,拖出一聲長音,“唉。”

“葉筝,你別嫌我啰嗦,”她說,“我是在擔心你你知道嗎?聽說拍這種電影的演員特別容易走不出來,你又愛鑽牛角尖……”

“姐,是誰在鑽牛角尖?就算我沒拍過電影,沒有經驗,可劇組裏還有其他人,有導演有編劇,顧明益拍過那麽多電影,他肯定知道怎麽做才能出戲,不可能因為一部電影就……這你就別瞎想了。”

小貓在追一條絲帶玩,橫沖直撞的,還會用牙齒去啃,撕出針線大小的碎條。葉筝害怕它誤食下肚,就去沒收它的新玩具,将這濕乎乎的帶子扔進紙箱裏,帶着笑說,“哪兒有那麽多的假戲真做?”

“他是直男你是嗎?”葉笛問出一個無比犀利的問題。

“……那我也不喜歡他。”

“行了,你心裏有數就好。”葉笛沒聽出他話裏藏着的意思,一再提醒他要按時吃飯,趁沒行程的這段時間多休息休息,別像以前那樣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等葉筝逐一應下來,她才舍得挂斷電話。

往後一周,葉筝把時間規劃得更有條理——

早晨六點起床看劇本,午飯過後開始背工尺譜,到了晚上再去找黎風閑上課。

這天晚上,黎風閑給他發了條消息,說閑庭有事要處理,讓他不用等了。

葉筝撓了撓貓下巴,回他一句“好的”,然後撸起袖子換貓砂。

和笨笨不一樣,這貓不怕水,在他拎着蓮蓬頭洗盆子的時候,小貓還在他腳邊打滾兒,有水濺出來也不躲。缺的心眼可能都長膽子上了。

洗完貓砂盆,葉筝又将小貓身上的水擦幹,接着把衛生間打掃幹淨,最後再提着垃圾出門。

回收站就在閑庭的正後方。

外面剛下過一場雨,地上積着大大小小的水坑,飛蟲在燈下盤旋,瓦數不高的燈泡被蟲子圍了個嚴密。剛到回收站,一抹人影顫顫悠悠地在葉筝眼前飄過,他倒退一步,點開手電照了過去。

眼前景象讓他瞳仁一震,葉筝立刻叫道:“大叔,你快回來!”

葉筝認出了這人的背影,是那個跛腳的雜貨店老板。他雙手抓在圍欄上,大半個身探了出去,正往斜坡下看,聽見葉筝的聲音,他不但沒回頭,還踮了踮腳,高聲說:“我媳婦兒的帽子掉下去了,我得撿回來。”

“那您也不能這樣翻過去啊!”葉筝撇下垃圾,箭步上前抓住老板的手臂。下面漆黑一團,看不見底,他用手機照了照,沒見到有什麽帽子,他先把老板扶下來,好聲勸他,“下面沒東西,是不是掉在其他地方了?”

“不可能。”老板篤定地搖頭,急得氣都在喘,死也不肯撒開圍欄,“一定在下面,我看着它掉下去的。”

這是人造的填土坡,目測兩米多一點,坡度不算太大,屬于緩陡的範疇裏。

葉筝又開着閃光燈向下照,這回兩個人都盯得仔細。忽然間,老板指了指某個地方,“在這兒!”

葉筝尋着他的視線看去——

一頂深藍色針織帽挂在了雜草上。

老板又挺起肚子,準備去翻圍欄。

“先別急。”葉筝看了看左右,在回收站裏撿來一根木棍,嘗試用它把帽子勾上來。木棍說長不長,應該是從梯子上拆下來的,葉筝試了好幾次,都卡在觸手可及的邊緣,要是再長半尺就差不多了。

在閑庭住了有一段時間,關于雜貨店老板的故事,葉筝從阿姨那裏聽回來不少。阿姨說老板有個感情很好的妻子,夫妻二人一起經營這家雜貨店,也沒要孩子,但在前幾年的秋天,老板娘不幸确診了肝癌,并發腎功能衰竭,沒能熬過第二年開春。

那以後,老板變了個人似的,不再碰煙碰酒,瘾犯了就去剝瓜子,他用一年時間戒掉所有陋習,大家是佩服,也是同情。

有人怕他想不開,沒事做就去他店裏坐着,陪他聊聊天,下下棋,贏了能賣一袋花生,或者白砂糖出去,輸了就再來一盤。

針織帽是妻子留給他的遺物,此刻正懸挂在斜坡中段,被一些荒草亂石勾住了。

“我下去撿吧,您在這兒等着。”葉筝丢掉木棍,将手機交到老板手裏,踩着欄杆底縱身翻了過去。

“哎,你、注意腳下,很滑的!”老板高舉着手機,為葉筝提供光源。

坡地沒有好下腳的地方,又濕又滑,還積着不少固體廢物。葉筝拿出上課學回來的基本功,按方法調穩了重心。他跨出一條腿,握住欄杆的手随之松開,草青味撲面而來,他逐步蹲下|身,趨身湊前,朝着帽子的方向往前挪。

換成晴朗的白天,葉筝一定可以在一分鐘內把這頂帽子撿回來,遺憾是天氣時間都不對,他只能這樣一步一磨地前進,并且時刻注意腳下,以防踩在碎石玻璃上。眼見勝利在望,帽子就在面前,葉筝斂着氣,擡手去抓。

在他撿到帽子的一瞬間,老板一聲聲喊着他,讓他趕快上來,天又開始下雨了。

葉筝從地上起來,鞋底軟浮,仿佛踩在了什麽質地柔滑的東西上面,沒等他站直身,離心感蹿升而至,照在地面的白燈劇烈一晃——

“小心!”大叔趴在圍欄上,手機射|出的閃光燈跟着抖了下。

音節一出,葉筝看清了地上的東西,是一團泡滿了泥漿的塑料袋,它的顏色和斜坡接近,所以下來的時候沒能注意到。

幾秒鐘的急墜,葉筝整個人擦着斜坡滑了下去。背上刮來一陣難言的痛,時而刺利時而滞鈍,沙粒磨進了運動衫裏,仿佛是火舌卷過的薄刃,在脊骨上割出一道熱辣的疼。

坡身下方有一條窄凹的排水溝,葉筝蹬在石磚上,驚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緩神。回看上去,那盞白燈還在亂動着,老板應該是繞下來找他了。

說實話,這地方沒多高,而且有緩沖餘地,只是來得太快太突然而已。對比起一年前,他直直從升降臺上摔下來,這回頂多算是滑了個滑梯,還能站起來走回去。

老板走大路下來,他拄着拐杖一跛一翹地朝葉筝揮手:“你沒事吧?”

“沒事。”

葉筝掃了掃屁股上的灰,将帽子遞給老板。

“你……”老板低頭接過,神情一下蒼老了十幾歲,他笑了,笑容裏盡是辛酸,“你傻啊!要是摔壞了怎麽辦?”

“這不是沒摔壞嗎?”葉筝理了理上衣,雨水從他眉邊淌下來,一路滾進淺色的領口。

他右手握成拳,緊緊抓着手機,全身力氣都聚在了那一處,老板問他疼嗎,他說不疼。

又走了一段路,老板把針織帽上粘着的草屑一一拔掉,他撚住一根略長的野草,半截黃半截綠的,“你是那個明星嗎?好像……是姓葉的?”

葉筝吃驚地轉頭,“老板你怎麽知道的?”

“聽別人說的,我就上網搜了一下。沒想到真是你。”老板笑笑。

回到閑庭,葉筝在門外的傘筒裏拿了把折疊傘給老板,老板還有話想對他說,但被葉筝打斷了,“您回去吧,我沒事的。”

老板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東西,想不起來是什麽,他撐開手裏的傘,藍色的傘面開在了夏夜,幾近語無倫次地說:“別逞強,要不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有些傷病耽誤不得啊……”

“老板您放心!我真沒事。”

手機有節奏地震動起來,葉筝接過電話,“喂”字只吐了一半,那邊卻搶在他之前開口。

“你不在家?”

“在外面扔垃圾呢。”

葉筝沖老板笑笑,用口型說,你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路上碰到雜貨店的老板了,和他聊了幾句,我這就回來……”

這時候,身後大門咔地被人拉開,葉筝心中亮起紅燈,暗罵自己草率了,搞了個腹背受敵的局面,這大概也是一種心有靈犀吧,他想,否則黎風閑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開門?

老板還站在原處,葉筝抿起唇,趕在門開之前轉過身,将後背對向老板。

“诶?你怎麽出來了?”葉筝裝出欣快的語氣,在黎風閑看不見的角度,神色不動地往身後做了個手勢。

可老板壓根沒看見,在黎風閑的注視中,他終究是說出了那句讓葉筝最為苦悶的話。

“葉、葉先生,你、你背上好多血啊——”

“老板你看錯了!我沒事。”葉筝微扯着嘴角,穩穩按住黎風閑的肩頭,幾乎是将他推了進屋。

“老板你看錯了!我沒事。”葉筝微扯着嘴角,穩穩按住黎風閑的肩頭,幾乎是将他推了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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