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繼續
第39章 繼續
頭頂的感應燈亮了又滅,葉筝停在門前,背部滑着濕癢的血,他縮回手,重新抹去衣服上的污泥,“外面路太黑了,不小心摔了下。”
擰出幾滴濁水後,葉筝扯了扯衣擺,想将貼在背上的觸感稍稍拉開。
比起其他不适,葉筝只覺得癢,大概還有些可以忽略不計的麻木感,他手上沒來得及發力,腕骨就先被人抓住了。
“轉過去。”黎風閑按着葉筝轉身,迫使他背對自己,感應燈再次亮起,将他腰背上的傷照得清清楚楚。
米白色的上衣被泥沙磨得髒亂不堪,部分碎礫草葉刺進了皮膚,有好幾處傷口正在淌血。衣服完全粘在了葉筝身上,尖草勾進肉裏,如果用手去拽,必定會把血口撕得更大。
“去醫院。”黎風閑放開他,右手越過葉筝去開門。
“我不去醫院……”
葉筝回頭,用手背頂在門板上,上頭筋脈凸起。
他們很少這樣近距離、面對面地站着,眼裏借來的光匆匆亮了一下,大門開合間掀進的氣流重重壓過葉筝的鼻息,帶着點泥青味,堵在他的咽管。
“我不去醫院。”他将眼睛移向了別處,頭發散亂地垂下來,口吻聽不出有什麽異樣,“都是皮外傷,抹點藥就好了。”
不知道葉筝為什麽會對醫院有那麽大的抵觸,和文藝彙演那次一樣,寧可到酒店休息,也不去醫院做檢查,黎風閑問他,“不怕細菌感染?”
“不會。”葉筝回答,“沒那麽嚴重。”
葉筝是鐵了心不去醫院,黎風閑自知說不動他,幹脆放下無意義的相峙,退開幾步,指着後方的沙發,“趴上去,先處理一下傷口。”
窗面上的影子略略一滞,葉筝看了看那張沙發,頭腦好一頓發沉,恍惚之餘,他第一個想法是,他要在黎風閑面前脫衣服了。
當葉筝聽見那剪刀咔嚓活動的聲音時,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燒着了,亦深亦淺的響動拉長了這份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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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裏沒其他聲音,牆外的雷鳴輕得可憐,好似能被這剪子一刀剪斷。
半張臉埋進了靠枕,葉筝閉起眼,屬于金屬的寒氣冰刃一樣懸在他背上,只要輕輕一碰,他就繃緊了脖子,想要回頭去看。
“別動。”
黎風閑戴着手套,将葉筝的衣服自下向上剪成了兩半,這樣既能減輕撕裂傷口的風險,又方便檢查傷勢。
撥開布料,眼前一片狼籍——
腰椎周圍是重災區,捂得血糊糊的,創口裏夾着細沙和草碎,磨破了一大塊皮膚。
掰開兩支生理鹽水,黎風閑一手擠着瓶身沖洗傷口,一手覆在葉筝後頸的棘突上,防止他亂動,“先洗一洗,可能會有點冷。”
“嗯。”
濕涼的液體全數傾倒在後背上,葉筝抖了下,忍住沒掙紮,只是抓緊了墊在身下的黑色毛巾。
水跡沿着脊柱流瀉開來,一部分盈在了腰間的凹陷處,葉筝屏住呼吸,感覺整個人被冷水澆了個透,腿間也打濕了,褲子緊貼在上,強烈的羞恥感讓他滲出了一層薄汗。
“冷嗎?”黎風閑問他,“你在發抖。”
葉筝內心異常複雜,他總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大聲告訴黎風閑,我這不是冷,我這是……褲子下面出了點狀況……
他悶了一下,枕着手臂,自欺欺人地說:“還行……吧。不是很冷。”
接下來的半分鐘,葉筝沒感受到任何動作,莫名被晾了一會兒,他支起身,很快,肩膀就被黎風閑按了回去。
“現在給你擦幹淨,太疼的話就自己喊停。”
黎風閑拆開一塊紗布,從蝴蝶骨開始,一下一下拭着上面多餘的水分,把泥污血漬全部擦幹。
“我不怕疼……”葉筝偏過頭,黎風閑擋住了一部分黯黃的燈光,他盯着地上的影子,喃喃自語道,“真的不怕。”
“為什麽?”這句話黎風閑聽他說過很多次,像習慣性挂在嘴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為了印證這句話的真實性,葉筝一路沒喊過疼,連動都不帶動的。等所有傷口止住了血,黎風閑放下鑷子,将葉筝的手從毛巾上扯了下去。
“打算忍到什麽時候?”黎風閑換了根棉簽,擠上藥膏,輕柔地塗在傷口四周,“你不說我就這樣繼續了。”
清涼的膏體融化在背上,接着迂回向下,若有似無地劃過腰椎,葉筝小聲抽了抽氣,脫力的手指再一次抓上那塊毛巾。
“要繼續嗎?”黎風閑停下來問。
“……停,停一會兒。”趁着換氣的空當,葉筝把臉悶在靠枕裏,五指重複着蜷縮張開的運動,聲線不太穩,“就一會兒。”
“已經晚了。”黎風閑說。
他又擠了點藥抹在創口外圍,由于沒有共感能力,黎風閑只能依靠葉筝飄浮不定的小動作來猜他是疼了還是癢了,再順着反應更變力道。如此幾次,黎風閑總算是摸準了葉筝的界線——
這人不怕疼,但是怕癢,特別怕,以及他……後腰位置很敏感。
擔心傷口會滲血,黎風閑只能這樣輕輕地擦幾下,可是葉筝受不住這種刺激,一碰就想躲,無奈之下,他只得騰出一只手按住葉筝的腰,問他幾句話,分散一下注意力,“在哪裏摔的?”
“外面斜坡……”
掌心幹燥地貼在下背,葉筝絞緊指節,尾音收在了喉口,壓出一點變調,後背像一把滿漲的弓,微微向上拱着,企圖逃脫這股熱意。
“為什麽要去斜坡?”
音節一落,葉筝難受地撐起上半身,剪開的上衣從肩頭滑落,搭挂在手肘處,露出一截淡紅的皮膚。他擡手扣住黎風閑的胳膊,眼角直發顫,幾滴不成串的汗珠流到了頰邊,喘着氣說,“夠了……”
葉筝拿掉他手裏的棉簽,臉色一層層地變白,陰影在他胸腔上起伏展動,“我自己來就好。”
黎風閑蓋好藥膏,起身的時候看他外側腳踝紅了一塊,摸着有點腫,“扭到腳了嗎?”
“有一點,應該不是嚴重。”葉筝披上那塊黑色大毛巾,把腿從黎風閑手裏抽了進來,他捏了捏腳踝,還好傷在了左腳,要是碰到右腳裏的鋼釘,應該夠他喝上一壺大的了。
在黎風閑收拾藥箱的過程中,葉筝卷起毛巾把自己卷成了一個大粽子,看見垃圾簍裏的血團,他抱着杯子,慢吞吞喝了一口水,“我下次會注意的……”
“注意什麽?”黎風閑問。
“……注意安全。”
“要扶你上樓嗎?”黎風閑站起來,将空調溫度調高了點。
“不用了,我今晚就睡這裏吧,不然上下樓會很麻煩。”
“好。”
黎風閑一走,葉筝就扯過毛巾趴在了沙發上,蒙住大半張臉,他是困得精神失常了,但有些地方又清醒得不像話,他摸了把自己的臉,毫無疑問,燙的,下颌角的汗卻是冷的,像在熱茶裏敲進幾顆碎冰,摩擦碰撞後化在了一起,根本閃避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