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雙标
第40章 雙标
休息幾天,傷口也愈合得差不多了。
葉筝脫下衣服,站到鏡子面前,窗簾沒拉攏,斜射進來的落日剛好照在他身上。痂痕浸沒在餘晖裏,渲成一大片蜜色。他側着身,弄了點藥膏在手指上,對着鏡子小心翼翼地塗藥。
在這之前,葉筝一直沒有發現藥膏膏體是透明狀的——
黎風閑連續幫他上了一周的藥。每天都會按時帶着藥膏過來,擠到棉簽上,一點一點地幫他抹上去。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連藥膏的塑料蓋都沒擰開過。一切都是黎風閑在幫他處理。
人的記憶也許真的很奇妙,最深刻的事,往往用不着刻意去回顧,只需要通過一道聲音、一種氣味、一類質地,剩下的五感就會自動加載出那一刻的感知。
就像他現在,手上拈着藥膏,觸及到後肩上的痂塊時,身體會自動浮現出昨日的情景。
他趴在沙發上,右手垂在身側逗貓,午後熔金刺目的陽光從窗戶裏透進來,一點溫暖、一點柔軟,空氣裏好安靜,微塵在光柱中如同靜止了一般。
這樣的姿勢實際上并不怎麽舒服,趴久了半邊身子會發麻,但一想到黎風閑在替他擦藥洗傷口,他就無暇在意這些東西了。
痛、麻、癢,一切都變得可以忍受。他甚至會很糟糕地想,再慢一點吧,時間。痛也沒關系。可以的。都可以的。
所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自己總是忍不住去想黎風閑,在心裏想、在腦子裏想。是從知道他把高燒昏迷的自己送到酒店後開始?還是再往前一點?在練功房給他維生素的時候開始?或者是在閑庭見他的第一面?畢竟長了那樣的一張臉,實在是很難讓人不注意。
等他反應過來,心已經變得輕飄飄。其實要他這樣,在另一個男人面前脫光衣服,是有些難為情的,但很神奇地,在這種超越私人距離的一瞬間,他下意識想要躲,竟然又舍不得用盡全力去躲。
或許就是這份矛盾、這份私心,在一個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的空間裏,葉筝清晰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以及藏在心跳裏面的期待和愉悅。
他還是那樣趴着,以舒适的、迷醉的,做夢一樣的姿态,将樹葉的沙響、魚塘的水流、小貓暖絨的腹部,都鑄刻成最美妙的二次進化,從而橫貫進他的心底。
承認喜歡一個人沒什麽大不了的,不會掉頭發、不會少塊肉。葉筝自诩已經不是高中時候那個縱馬橫刀的莽夫,他現在端得住情感,穩得了欲|望,縱然不是天生的,至少它會随着年月成長,吸取時光裏的教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頑劣,只懂得一味向前,遇到不喜歡的就推開,遇到喜歡的,想方設法也要拿到手。
不是每一種喜歡都要昭告天下。
Advertisement
愛情不同糖果,哪怕外殼很夢幻,拆開之後未必是甜的,唯一共通點在于撕了包裝以後就不能退貨,苦的酸的,要麽扔掉,要麽忍着。
可能是過了那個想要撼天動地的年齡,覺得這樣朦朦胧胧也挺不錯的,不是非要撥雲見日,争個什麽名分,一個人之所以美好,是因為他保存了足夠多的想象空間。
而黎風閑就是這樣一個存在,讓他滿懷憧憬。
如果沒有高中那次失敗的表白,他也許可以更大膽些、更抱有希望些。
可世界上最遺憾的難題便是沒有如果。
“葉筝,你是同性戀?”
“你跟男人睡過沒有?男的cao你是不是很爽?”
“你該不會有艾滋吧,我聽說同性戀很多都有诶……”
“葉筝,你真惡心。”
“同性戀真惡心。”
說這些話的那個人已經面目模糊得記不起來,只是他的聲音、聲音組成的字句,依然會在午夜夢回時,化身怪物一樣侵襲葉筝。
暮色将盡,鏡面上的紅光暗了下去,葉筝換上睡衣,将藥膏放回盒子裏,連同他的心意一起,都放回了一個名為“不可得”的盒子裏。
·
晚飯過後,葉筝給院子裏的花澆水。
黎風閑今天有事要忙,天微亮就出門了,見有車燈轉進來,葉筝以為是他回來了。噴壺還沒放下,車停在了閑庭門口,裏面下來一男一女。
看着兩道人影漸近,葉筝擦了擦手,将噴壺扔回籃子裏,“費導?你們怎麽來了?”
“明益難得有空,就想帶他過來看看。”費怡穿了身寶藍色的紗麗服,露出一截腰身,長裙及地,她提着裙擺上樓,仍然沒有表情,“順便對兩場戲。”她說。
“好。”葉筝替他們開門。
顧明益掐着一根煙走在後面,嘴角繃得有點緊,他擡了擡臉,對葉筝勉力展出一個笑,“這麽晚才過來,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沒有,先進屋吧。”
顧明益:“麻煩你。”
“不麻煩。”葉筝猜他是累了,顧明益手上這部電影還沒殺青,一空下來就被費怡抓來閑庭對戲,想來是把個人的休息時間都騰出來了。
身處同一個圈子裏,葉筝深知影帝這個名銜并沒有給顧明益帶來什麽光環,該打工打工,該聽領導的話就得乖乖聽着,那些動不動就怼天怼地怼劇組,将資本得罪了個透的大影帝,大概率只活在外行人的腦補世界裏,除非影帝本帝不想吃這碗飯了,打算提前退休,最後波瀾壯闊地浪一把,否則沒人願意自毀前途。
歸根到底,顧明益也和他一樣,進了組就得聽導演的安排。
三人一起進屋,剛脫鞋子,小貓就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趾高氣揚地走到葉筝身邊,對着他喵喵幾聲。
“貓?”費怡驚了一下,“風閑養了貓?”
“我養的。”葉筝抱起它,揉了把小肚子,但小貓似乎對顧明益外套上的垂帶更感興趣,用後腿蹬了蹬葉筝,轉身朝顧明益身上撲了過去。
顧明益接住了它,笑道:“這貓不怕人啊?膽子真大。”
“嗯,它很喜歡跟人玩,嘶——”葉筝抓住小貓作亂的前爪,制止它,“不準撓。”好幾萬的外套,可不能亂抓。
小貓哀怨地看着他,不懂為什麽不讓玩,它剛想抗議,命運的後脖頸就被人緊緊一勒,尾巴洩氣地垂下來。
葉筝把它拎到椅子上,“你睡你的。”
“它叫什麽名字?”顧明益問。
“……咪咪。”
聽見自己的大名,小貓仰頭喵了一聲。
“真的假的?聽起來有點随便。”顧明益主動拽起領下的垂帶去逗它玩,“嗨,你真的叫咪咪嗎?”
“喵!”
費怡發完呆,開始無情拆臺,從手機裏翻出一張照片,“你好意思說別人随便?西瓜蘿蔔就不随便了?”
“他養的兩條哈士奇,”費怡把手機拿給葉筝看,“左邊西瓜,右邊蘿蔔。”
顧明益抱着貓,晃了晃貓爪子,振振有詞地說:“不随便啊,都是我喜歡的,怎麽能說是随便呢?”
那兩條哈士奇長得威風矜嚴,配上這兩個名字,有種奇特的反差在裏面。葉筝想了想,還是給咪咪重新改個名字好了。
改個喜歡的名字。
“火鍋。”葉筝突有所感,“它的新名字就叫火鍋。”
陪火鍋玩了會兒,費怡順帶問了下葉筝的進度。她表明自己沒有催他的意思,“說實話就行,從零開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能理解。”
“有個……四分之一左右吧。”葉筝從冰箱裏抱了幾罐飲料出來,解釋道:“《尋夢》學了一半,但還有很多細節要跟。”
費怡心領神會,不用明說也知道黎風閑對他有嚴格要求,避免給他太多壓力,費怡趁勢鼓勵他,“你繼續加油,不着急。”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顧明益看她一眼,“話說費導,你怎麽不關心一下我的進度?”
“為什麽是熱豆腐,心急也吃不了熱茄子啊?”費怡略過他後半句話,食指穿過拉環,開了罐可樂,“豆腐有什麽不一樣嗎?”
“因為豆腐的營養價值高,含多種微量元素,可以補鈣。”顧明益随口胡謅,說得煞有其事,他狀似随意地拿了罐酒精飲料,啜一小口,舒爽地窩在沙發上,一洗眼裏的怠倦。
“真的嗎?這樣說,茄子裏的花青素也能預防癌症,為什麽不能是茄子?”
“因為茄子不好吃。”
“豆腐才不好吃。”
葉筝強忍笑意,聽他們一人一句在鬥嘴,有種重回大學時代的錯覺,在一個寝室裏吵吵鬧鬧,有大好的光景和說不完的生活瑣碎。
飲料喝完,費怡捏着空瓶,把臉面向牆上的挂鐘,她點點扶手,不再對豆腐和茄子進行争論,直接轉入正題,“第三十七場,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