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木門

第56章 木門

葉筝這話像在打诨,沒認真嚴肅的表情或是猶疑不決的語氣。

這般赤條條的反話相當于一種點到為止的态度,表明他不對答案寄予任何厚望,無論是嘴上這句,還是心裏藏着那些,都一樣。

要真扯上“好奇”,其實葉筝想問的有很多,眉毛胡子一把抓,随便抓哪個都能讓黎風閑思量一陣。

這是意料中的事情,比起兵不血刃,他想,他不需要在這場較量裏取得勝利,盡管征服一座峻山、踏平一片石地,是件充滿成就感的事,但與之附贈的代價他未必承受得起。

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沒牢靠到能讓他肆意妄為的地步,所以葉筝照直把矛頭指向自己,而不是黎音、吳先秋。

“貓跳進去了,不小心看見的。”葉筝眼神往回指了下,“你來過簽售會嗎?出第一張專輯的時候應該是在文廠那邊的體育館——”

“是。”黎風閑打斷他。

斷得剛好,葉筝的話匣子一下就被撇到了腦後,他沒忍住皺了皺眉頭,和惡感無關,是源于某種隐隐要脫離掌控的不安。

一個“是”字明明能解開葉筝心中許多的懸想,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半分高興的感覺,連回應用的嘆詞都擠不出來。

歌迷于他而言是一個相對的身份,甚至代表一種距離,一段選擇和被選擇的關系,在這之上,他們是共生互利的,在這之下,也可以是一廂情願。

由此及彼,背後隐藏着不少紐帶支路,其中最讓他介懷的是臺前那張人為捏造出來的破敝表皮。

花錢再少也算一筆買賣,所以他買他舞臺上的那副樣子,十有八九是買到了無良商家生産的半制品,這也是他對粉絲于心有愧的地方。

不知道黎風閑喜歡他“電視上”的哪點,有時候他自己看節目回放都覺得演太過了,黎風閑是看過他的綜藝的……

怎麽講,黎風閑也不像會喜歡他這種人設……還是說,這種人設也有不為人知的可取之處?

安靜一霎,貓又走到樓梯上,哐哐撓着木門,喵得凄厲悲怆,把這難乎為繼的氣氛劈出一線生機,葉筝心說這四腳獸真是成精了,他看黎風閑一眼,好像在确認他有沒有別的話要說,沒有的話他就上去撿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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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風閑往旁邊讓一步,眼瞳裏有燈飾擲落的紅光。他的目光并沒有一直定在葉筝身上,只是會逢其适,在葉筝擡眼時轉了過來。

彼此都有些稚拙的試探。

葉筝:“我上去看看它。”

黎風閑反應一下,然後點頭。

待葉筝走後,他獨自走到底下,将那三個相框一一扣下。他素來把自己的領地圈得很好,除葉筝以外沒其他外人進過這扇門,哪怕是形同親兄弟的姚知渝。

記得初二開學的第一周,姚知渝不知道從哪借到一本精裝詩集,上課讀下課讀,來閑庭找姚瑤的時候也在讀。聽聞黎音不在,姚知渝如釋重負,樂得一身輕,沒個正形地窩在搖椅裏看書。

黎風閑知道他有點怕黎音,特別是姚瑤将他們的訓練過程講得活靈活現,手心挨幾下、大腿挨幾下,還會撩起袖子把淤痕亮給他看。

日子一久,姚知渝怎麽看黎音都覺得她像童話故事裏的惡毒壞姐姐。

“話說……”書頁的翻動聲吊在空中,姚知渝拿肘骨戳戳他,“你姐打過你嗎?”

“怎麽?”他從紙盒裏抽出美工刀,馴熟地拆着快遞。

“沒怎麽,問問不行嘛?”

讨了個沒趣,姚知渝重新舉起那本詩集,厚厚的暗影蓋在臉上,聲情并茂地朗誦着:

“我走進那間猩紅的房子

淡黃色的地毯上

一把柔軟的水果刀*”

紅血自刀口處湧出,沿着拇指外側潺潺地流。

這是他第二次聽這首詩,第一次,是黎音替他剪頭發的時候。

鏡面反射出她柔情似水的模樣,衣着光鮮亮麗,沒一處多餘的矯飾,每個念出的字都被她咬得脆生生,像剛熟的果子,“安詳,響起了鐘聲……*風閑,你聽見了嗎?外面的鐘聲。”

沒有。他抹掉手上的鏽味血點,捧着箱子站起身,又默念一次沒有。

廚房裏有熱油的滋滋聲,蒜香味刺啦炸開,做飯的人用鍋鏟敲了兩下碗邊,大喊沒鹽了。

這話本是對他說的,可姚知渝一個诶字沖得比誰都快,看他在搬箱子,姚知渝合上書,一招鯉魚打挺從椅子上起身,“我去吧。”

“不用。”他放下箱子。

霞光穿透窗花,拉成數道條形光斑照映在身上,一深一淺相隔着,盈餘的灰紫色塗抹在白色的皮質家具上,給單調的房子衍了點生機。

姚知渝沒意會到這句“不用”背後的真實含義,書一甩,連蹦帶跳跑到廚房邊,扒着門問:“老胡,鹽在哪兒?我去幫你拿。”

老胡晃着把蒲扇從廚房出來,第一眼沒看姚知渝,而是隔空望過來,黎風閑半張臉藏在箱子後,在老胡出聲前搖了搖頭。

“靠!老胡你在煮什麽?嗆死我了!”

油煙一陣陣地往姚知渝鼻子下撲,老胡用扇子擋了擋,摸着姚知渝頭頂報菜名,“蔥爆羊肉、冰糖肘子、蟹黃豆腐和炒豬肝,老渝今兒留下來吃飯?”

“不了,我跟我姐回去吃。”姚知渝經得起誘惑,一臉爽直地拍開老胡在他腦門上興風作浪的手,“別摸我頭,摸了容易長不高。”

“嘿,就摸,怎麽着?”老胡揪起姚知渝的一捆頭發,用皮筋紮了個沖天辮,彈兩下,而後彎腰去看他的正臉,來了句,你咋跟你姐長得一點都不像?

“一個像爹一個像媽。又不是所有人都跟風閑他們一樣。”桌上有兩盒牛奶,姚知渝伸手一撈,用牙齒撕開吸管,吮一口,“你不是找鹽嗎?在哪兒?”

“風閑去拿了。你要是沒事做就來幫我——喂!跑那麽快幹嘛?老子還沒說完!”

“有事!在忙!”

“忙個屁忙!”

聽身後的跑動聲越來越近,黎風閑站定步伐等姚知渝過來。

“鹽在哪兒?我跟你一起去拿?”姚知渝拆了另一盒牛奶給他,沒手接,姚知渝就把吸管插好塞他嘴裏,“你也多喝點,不然長不高。”

“在屏風後面。”他含糊其辭。

“嗯?你們屏風後面居然還有別的東西?我以為就一堵牆呢,是什麽暗室密室之類的嗎?”姚知渝叨咕叨往前走,牛奶也抽走了。

屏風在電視櫃那邊,約有一個成年男性那麽高,兩面都雕着閑雲野鶴。繞過去才看見後面有扇掉漆掉得慘不忍睹的木門,嵌在白淨明潔的牆壁裏,黎風閑放下快遞箱,叫住興沖沖想去開門的姚知渝,“你在這裏等我,我自己去拿。”

姚知渝放下兩盒牛奶,“哦,好。話說你們這屏風是從哪裏買的?真好看,回頭讓我爸也去買一個。”

“別人送的。”

看姚知渝低頭研究屏風上的圖騰,黎風閑拿出鑰匙,插|入孔裏細細一轉,然一剎,門內的黑暗如沼澤般吞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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