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月亮
第61章 月亮
薛淼醒來時,右臉印着兩條折痕。
護士在給白晏拔針,用棉花棒壓着手背,不忘稱贊一句:“美女皮膚真好,做哪行的呀?”
“唱昆曲的。”白晏說。
“唱昆曲好啊,我媽以前也愛聽昆曲。好了,按着傷口,按三分鐘。”護士給她貼上創可貼,繼續去給旁邊的人拔針。
“淼淼。”白晏張望了一下,确認沒人往她們這邊看,悄咪咪貼到薛淼耳邊小聲說,“我跟你說件事,你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
“啊?什麽事?”
“我覺得老師有點不對勁……”
薛淼條件反射要去看黎風閑,眼皮剛掀起,白晏就捧着她的臉轉回原處,目不別視:“噓。我跟你說啊,就這倆小時,老師他一直在看手機。”
“看手機怎麽了?”薛淼拍拍她的手,指節在她手背上彈了下,“別松,護士讓你按三分鐘。”
“知道了知道了……”白晏乖乖拿拇指按回去,接着說她發現的新大陸,“你知道他在看什麽嗎?他居然在刷微博!”
薛淼無語笑笑:“這都被你看見了?”
“我又不是故意偷看的,我發誓好吧!是他沒關微博的特關提示音,響的時候正好我手機也收到提示,萍萍的手機也響了……”白晏皺起一張臉,豎起三根手指,“那畫面真是太尴尬了,三重奏啊三重奏!”
薛淼忍笑:“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葉筝發微博了呗,@了顧明益和岑末。段燃還給他點贊了。”白晏翻出手機,點開熱搜榜,“你看,許謙原本也點贊了,但沒幾分鐘就取消了。現在上了熱搜第九,許謙手滑,看見沒,笑死我了,怕不是對家買的黑熱搜吧,太缺德了。”
白晏湊到手機前,眼睛都快埋進去,一條條給罵許謙蹭熱度的微博點贊,“噫,怎麽還有人寫段燃X葉筝+許謙的同人文?現實向abo生懷流,渣賤預警、BE預警,角色死亡預警……草,這麽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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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一通操作保存鏈接,薛淼很是無奈:“老師過來了。”
“?”白晏反手将手機蓋到大腿上,肅然危坐。
下一秒。
誰也沒有過來。
白晏撞了下薛淼,耳尖都惱紅了:“你騙我?!”看黎風閑沒過來,她又攬過薛淼,細聲和她說,“還有,我發現老師微博壓根沒關注葉筝……”
“所以?”
“所以?”白晏把那一腦瓜崩還了回去,“你笨啊!他搞了個小號關注葉筝,還是特別關注!你說這事兒能細想嗎?”
“不能……”薛淼看向白晏後方,疑似重施故技,“老師過來了……”
“又想騙我!”白晏剛要得意,就聽身後有人喊了聲薛淼。
她悠悠撒開手,轉着僵硬的上半身,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坐姿文靜又大方。
什麽叫狼來了?這就叫狼來了。
白晏拼命撩着眼尾去瞪薛淼,心道好你個薛淼,學壞了是吧?
黎風閑佯作沒看見她們的小動作,面向薛淼:“你這兩周有空帶一下葉筝嗎?”
“有。”薛淼順着應下。然後在白晏千回百轉的小眼神裏延展出同樣的疑問——
為什麽要她去帶葉筝?而且一帶就是兩周?
“林副最近在籌備一個海外宣傳活動,我要和他去F大考察一段時間。”黎風閑補全,“葉筝的進度你可以問姚知渝,這段時間他和費怡也會在閑庭,你不用擔心。”
聽完,白晏舒一口氣,還好不是孤男寡女什麽的……
薛淼慨然應允:“好,我知道了。”
“我今晚就走。”黎風閑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薛淼微訝,這種考察活動一般會提前安排行程,之前也沒聽黎風閑說過這件事,“今晚就走?那、那葉筝知道嗎?”
“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錯覺,薛淼覺得黎風閑答得比剛才冷淡了些。她很少聽黎風閑用這樣的語氣講話,如箭在弦,又有點把持不定。
怕觸雷,她沒繼續問下去。
一行人挂完水,累的累、餓的餓,白晏提議到樓下的面館填填肚子,一聽又是五星好評,大夥直接應激了。
“還來?你腸胃是鐵做的嗎?”
“如果我做錯了事,請讓法律來懲罰我,阿門。”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回家下幾個餃子算了。”
斬獲了一堆藹然可親的拒絕,白晏帶着最後一絲希望看向薛淼:“淼淼——”
“我不餓。”薛淼無情拒絕了她。
決定各回各家後,黎風閑一個人訂好機票,到市區的家收拾行李,朝機場出發。
林副主席約他在一家意大利餐廳見面,座位近窗,能看見一大片草坪。
他和林振山有一年沒見,期間一直靠電話聯系,林振山把菜單遞給黎風閑,眼尾夾出幾道褶皺:“看看有什麽想吃的。”
“我不餓,您點就好。”
林振山招來服務員點餐,複又盤起手,愁眉苦臉低嘆道:“哎這次麻煩你了,臨時叫你過來,本來是我和老王一起去的,結果他老婆中風了,還哪有心思管這個。”
一小時前,黎風閑收到林振山發來的消息,說王主任家裏有事去不了F國,之前一塊辦了簽證的後備人選沒幾個,打電話去問都說太趕了,騰不出時間,最後只好找上黎風閑,問他能不能抽兩周時間出來。
黎風閑從不出席這種活動,林振山也就抱着試一試的心态給他撥電話,沒想到他破例答應了。
“人這一生啊,什麽都不怕,就怕生病。”林振山面帶惋惜靠在椅子上,“對了,黎音最近好點了嗎?”
“好點了。”
“改天我去看看她吧,她還認得我嘛。”
“認得。”黎風閑說,“她忘記誰都不會忘記您。”
林振山頓了頓,接着搖頭,看向窗外強笑一句:“有時候我寧願她忘了我。”
“風閑,你知道的,我們也很難過,尤其是你袁阿姨,她以前最疼黎音了,天天給她做蛋糕吃,我偷吃一塊都得挨罵,天天音音前音音後,拿她當親女兒看。在你四五歲的時候,我和你袁阿姨帶黎音去做心理治療,做了兩三次吧,她又堅持自己沒病,不願意再去了。當時我和黎音商量過,我說,你要是不願意看醫生,就把風閑送到天虹,我們一樣可以教他唱曲。但黎音不願意。她說……”
林振山轉過頭,将剩下的字一個個擠出來,“她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來見林振山前,黎風閑就知道他們之間的談話無法避開黎音這兩個字。林振山和他的妻子有恩于黎音,如今林振山已過花甲之年,能聊的未來也許并不多,重提舊事也在所難免。
他無意清點過去、無意從黎音身上尋獲一句“我錯了”或者“對不起”,這種情節太俗套了,不是所有親情都必須言歸于好,也不是每個犯錯的人都值得記恨。
上菜過程不算漫長,餐湯到的時候,林振山已經換了個別的話題,說F國那邊給他們安排了直升機,開完會可以去環游西部,比旅游還舒坦。
林振山年輕時也是個名聲煊赫的巾生,唱過《玉簪記》,演過柳夢梅,妻子是劇團“天虹”的當家名伶,從針鋒相對到日久生情,也算是昆曲界的一段佳話。
聊着聊着,林振山又提到了和妻子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刀叉也不動了,淨撫着下巴,一臉迷醉而不自知,“那會兒袁溪在後臺訓人,我剛好路過,她就瞪了我一眼,那一眼真的……真的太漂亮……”
“……而且聲音也很好聽。”
這段純情又爛漫的愛情故事黎風閑聽了不下十遍,講到最後,林振山往往會以一個疑問句收尾。他喝一口檸檬水潤潤嗓子,在安谧的氛圍下娓娓道出那句話:“風閑啊,你談戀愛了嗎?”
“沒。”
林振山又問:“那有喜歡的姑娘嗎?”
“沒……”
“風閑,你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林振山放下檸檬水,眉頭緊鎖,剛才那點慈祥的氣息蕩然無存,“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
黎風閑裝作沒聽懂。
“別騙我!”
林振山有點小孩子脾氣在身,事事講究一個明白,隐約其辭言不盡意的,他追你十條街都要追出一個答案來。林振山大有一副唠不清咱倆就都別上飛機的架勢。他拎了拎身上那件花襯衫,敞開腿往後靠,眼神犀利,“不回答就是默認。”
黎風閑:“……”
“我懂了。”林振山神清氣閑地給他一個建議,“要拿不準自己是不是真的鐘意人家,就看看手機看看錢包,什麽置頂照片特別關注或者合照一類的,但凡中了那麽幾個,那就是喜歡了。網上都是這麽說的。”
談起戀愛歷程,林振山能不眠不休說上三天三夜,他拿出錢包,翻出夾在中間的照片,點在桌上給黎風閑看:“這是我跟我老婆銀婚紀念日拍的照片,她錢包裏也有張一模一樣的。懂我意思吧?”
幾乎是下意識,黎風閑跟着看了眼自己的錢包。林振山精确地抓住這小細節,當場得了勁,樂陶陶問:“錢包裏有啥呢?”
黎風閑坦率地翻開錢包,将暗格裏的拍立得照片拿出來。
“這拍的什麽?”林振山掏出裝在胸前口袋裏的老花鏡戴上,“怎麽糊成這樣?”
“月亮。”黎風閑說,“在海旁拍的。”
“你拍的?”林振山不想懷疑黎風閑的審美,可這充滿意識流和抽象主義的照片……昧着良心也說不出好看兩個字。
“不是。”
“哦?”林振山豁然開朗,“對象拍的?”
“不是。”
林振山一拍桌,這回總不會錯了。
“暗戀對象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