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暗戀
第62章 暗戀
正當黎風閑想繞過這條問題時,林振山一口氣接了三四通電話,好幾國的語言輪番上陣,那未完成的問題也就抛到了腦後,不了了之了。
吃完飯,各種流程辦完後,他們卡準時間找到登機口,沒等多久就上了飛機。
飛機平穩上升,城市裏的光焰被收成一粒粒不同顏色的亮點,黎風閑拉下遮光板,香槟色的閱讀燈并排亮起。
林振山攤開幾張紙,手肘支在扶手上,有些發愁地揉按太陽穴。
“明早F國那邊的曲社辦了個唱念研讨會,有音樂學院的教授和幾個樂團指揮過來聽,你說咱這些專業術語要怎麽翻譯給那幾個老外聽?就拿這個腔字當例子,唱腔、腔格,寫稿的人直接把它譯成tune和melody,這明顯少了點意思嘛。”
“如果想保留原來的意思,”黎風閑說,“最好的辦法是音譯加批注。”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太麻煩了,能不能讓曲社給他們打印一張術語對照表,不然光解釋都得解釋半天。”林振山把那份稿子對折扔桌上,調了調椅背靠下去,“算了算了,不看這玩意兒了,看得我眼睛疼。”
“聊聊你那暗戀對象吧。”林振山躺得舒服,幹脆閉上眼,“什麽時候認識的?今年幾歲?做哪行?有什麽興趣愛好?”
黎風閑:“……”
話沒說完,空姐推着小車過來上飲料,林振山要了杯白葡萄酒,淺抿一口,開始欲語還休的那套派頭:“風閑啊,我看着你長大……”
黎風閑一般不會喝飛機上的飲料,看林振山在那唉聲嘆氣,渾身都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倔勁,他也跟着要了杯葡萄酒。
十多個小時的航班足夠讓林振山唱滿十折戲,就算熬下了飛機,還有兩周時間等着他。
知道林振山是關心他,只是第一次接觸“暗戀”這個詞,黎風閑不得不加以思量。他看向那盞閱讀燈,像在看一束太陽光,刺熱感一路從眼球流貫至肋骨,有個名字在他左胸裏翻上翻下、來回疾馳,伴同一種讓他無法壓下,堪稱可怕的欲|望。
他以前養過一只叫小白的鴿子,它翅膀受傷,展不開,迷迷糊糊飛到了閑庭,怕被黎音放的毒餌毒死,他擅自把小白帶回了地下室,每天給它喂水喂食。他知道小白一旦康複了就會想念它曾經擁有過的自由,它會想念那更高、更廣闊的世界。
這是無比明确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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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執意圈養起了小白。他不想小白離開他。
深紮在心底的異物終于刺破了那層膜,初露苗頭。
直到被黎音發現,他才如夢初醒——
小白本不屬于這裏,它應該是自由的。
轉眼多年,那蜷伏在深處的異物再一次拔地而起,不斷瘋長、增生,然後完形畢露。
黎風閑放下杯子,酒水碰出輕微的震蕩,像海面湧起陣陣水波。
林振山挑眉:“想什麽呢,臉都紅了。”
他對林振山的招數已經有了一套免疫系統,是真話是玩笑,一耳就能聽出來。
見他不為所動,林振山咂了下嘴:“沒意思。”
“五年前見過。”黎風閑松開杯腳。
“五年前?”聽罷,林振山差點把酒噴出來,“不是吧,都五年了,你還沒追到手?”等氣順了,又拍胸口頓足,“我服了。”
實際上林振山就沒指望黎風閑會給他答案,這會兒心下既驚訝又唏噓,像他說的那樣,黎風閑是他看着長大的,黎音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不懂怎麽照顧小孩兒,長時間的虐待和驅迫導致黎風閑無法像正常孩子那樣表達自己的情緒。
韌性再好的皮圈拉扯到了極限,一般也逃不過兩個宿命——
要麽斷裂;要麽以一種失控的方式極速回彈,和肇事的那只手來個玉石俱焚。
為此,他和妻子咨詢過無數位精神科醫生,想知道吃藥能不能治好黎風閑。
醫生給出答案大同小異:
吃藥只能起輔助作用,無法進行根治,如果想要根治還需要配合正規的心理輔導。
其中一個相熟的醫生告訴他們,人的情緒反應可以分為三種,過高、正常以及過低。反應過低的人會選擇封閉自己的感受,這其實是一種保護機制,讓自己免受傷害。
林振山百感交集,也多次同黎音提過,希望她能好好關心一下黎風閑。令他心寒的是,他的好言相勸只能換來黎音一句“你看不過眼可以報警抓我啊。”
那段時間裏,他讀了不下二十本心靈雞湯,各有各的風味,不管是老的嫩的鮮的,還是華而不實的,他照單全收。經過一輪不挑食的吸收後,他發現這些雞湯最喜歡強調同一句話——
“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然而沒人能說清楚,這個時間到底是多久,這貼良藥又會在何時生效。
一個月?一年?十年?
林振山一根根地掰過手指,看它們皮膚松弛、指甲暗沉,明晃晃地昭示着歲月不饒人的殘酷性。
五年,對很多人來說,五年是個很漫長的時間,林振山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繼續問,“那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不知道吧。”黎風閑答得很快。
且又一次刷新了林振山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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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真》主要講的是杜麗娘游園之後自己給自己畫自畫像的過程,但電影裏改成了溫別雨給自己化妝,”薛淼打開化妝箱,“所以我來演示一下傳統昆曲裏的俊扮。所有生、旦都屬于俊扮這一類,而俊扮又分為素扮、淡妝、豔妝和病妝四種。我問了下姚知渝,他說按劇本走的話,溫別雨這裏要畫個豔妝,化完妝他會直接跟周海見面。”
她把要用的油彩、膠水、油煙灰、花粉,胭脂和貼片一一放到桌上:“傳統俊扮一般會用繪畫化妝和牽引化妝兩種方法,比如畫眉、畫眼圈,塗胭脂都是繪畫化妝。”薛淼坐到鏡子前,用發網網起頭發,“考慮到電影的時代背景,今天就不用太現代化的工具了,美妝蛋、海綿之類的我都收起來了。”
她拿起一瓶肉色油彩,倒了點在手心:“這個類似粉底的東西我們叫它油彩,一般沒有固定的顏色,可以按演員的膚色自己調……”
“上完底妝再用大紅胭脂塗在眼眶周圍,顏色最深的地方是眼皮,一點點往下暈染,它會變得越來越淡,這裏我們用手指把它抹勻……”
葉筝捧着劇本站在薛淼後面,将重點全記下來。
“這盒黑色的東西是油煙灰,畫眼圈用的,比普通用的眼線膏要幹一點。”薛淼提起一支畫筆,沾了些油煙灰,筆尖沿着睫毛根部塗畫一圈,“畫的時候記得用另一只手按着眉尾往上提。”
“畫好妝就綁勒頭帶,一定要綁緊,這三根帶子是吊眼睛用的,你第一次綁可能會疼,但綁個兩三次應該就習慣了。固定好之後——”
“你們怎麽在三樓!”姚知渝推門進來,左右手各拿一杯奶茶,“我找半天沒找着人,還以為你們跟費怡出去吃飯了。”
薛淼停下動作,冷冷地擡臉。
姚知渝立刻閉嘴,放下奶茶後自動滾到一邊去。
“……大概就是這樣,你看有沒有不明白的地方。”薛淼連續叨叨了一個多小時,這會說話有點發蔫。
步驟約莫是聽懂了,葉筝做了好幾頁筆記,又有錄音,而且薛淼講得有條有理,就差上手實際操作一下。不過實戰可以留着他一個人做,耽擱薛淼一早上,他不敢再把人留在閑庭:“都懂了,今天太麻煩你了。”
“小意思。”薛淼抽出卸妝巾,“那我卸完妝就走啦,明早再過來。”
葉筝點頭,沒多想,他以為薛淼說的是明早再過來是過來帶那群小孩。
卸妝是個漫長的功夫,姚知渝趁他們人還在,順手扯了條椅子過來,分給他們一人一杯奶茶:“都是無糖不加冰的,看合不合口味?”
葉筝嗯了聲,拿起奶茶淺嘗一口。
怎麽說呢,味道怪怪的。
薛淼喝慣了無糖,正好借奶茶充充電,一吸就是小半杯。姚知渝沒事做,手閑得慌,就翻了翻葉筝的劇本,紅的綠的,鬼畫符一樣的字和箭頭到處亂飛,姚知渝沒翻兩頁就眼花了,再看幾眼估計腦殼都要發昏。
他合上劇本,疲疲沓沓坐了會兒,突然想起點事,又挺身坐直:“對了薛淼,閑庭最近有什麽事兒嗎?”
“沒什麽事啊……”薛淼說。
“那風閑怎麽跑F國出差去了,他以前不是不去這種活動的嗎?林副給他下降|頭了?”
“F國?”葉筝咀嚼着這話,“他去F國了?”
“對啊,去兩周。”姚知渝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不知道?”
葉筝沉默半晌,從奶茶裏嘗出的苦味凝聚在了每一個味蕾上。
再開口時,他稀松平常地笑笑:“不知道,他沒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