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什麽

第74章 什麽

“步步嬌這支曲,唱完散板起的‘袅晴絲吹來’,春香就會把放着鏡臺的桌子放好。”

薛淼搬來一把茶幾。

茶幾上立着個支架,放入手機,當鏡子用,“到‘閑庭院’,你就要走到梳妝臺這邊,但眼神還是要往外看,點明庭院的位置。”

薛淼勾過椅子坐下,“後一句是‘搖漾春如線’。到這個‘線’字,我們開始解頭巾,模拟古代女子梳妝的方式,假裝胸前有一條虛拟的帶子,用雙手拇指和食指把它捏住,慢慢向左右兩邊拉開、捋平。”

她從座位上起來,讓身,“現在你來試試吧。先把身段做好,不用着急唱。”

“好。”葉筝拍拍臉醒神,穿上紅色長帔風,系好頸部短帶。

走到茶幾對角處,他深吸氣,柔下情态,眼睛眺向窗外,步調弛然。

邁步時腳尖向上翹起,着地時腳後跟用力,一步接一步,然後站穩,翻袖,袖子折到手臂上。

薛淼替他拉開椅子。

向外抖下袖口,葉筝又将下垂的水袖擡至胸前,用腕力向上掂動三下,伸出雙手,摹仿解頭巾的動作,目光轉到手機屏上。

望着“鏡”中的自己,頭發稍長,幾根發絲蓋過了眼睛。連日節食和運動下,整個人清減了幾分,面颌處骨感增強。

溫別雨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孤苦伶仃、戲班雜役、遍體鱗傷、罕見的腦部疾病、愛、恨、痛苦……

這一生,他總是身不由己,唯一做得了主的,只有唱戲時的一折半出。

溫別雨便以此為信念,将靈魂也投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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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鏡子的時候,溫別雨很喜歡自己演的杜麗娘,或者可以說是愛,他愛上了這樣的一個杜麗娘。”

幾日前,費怡給他講這場戲,攤開的劇本上貼滿了參差錯落的便利貼。

“你要把握好這個點。”她用紅筆圈起杜麗娘的名字,“鏡子裏沒有別人,只有溫別雨自己,也就是那一瞬間,他認可了自己演的杜麗娘。但溫別雨沒有想要變成女人,他沒有不認同自己的生理性別,他只是喜歡上了那個在戲曲裏扮演女性的自己。”

旋轉的吊扇把斜晖裁成一段一段,劇本被風吹得翻卷,上面的紅圈和标字掀了過去,翻開嶄新一頁。葉筝看着窗外直射進來的光帶緩慢地發生位移,拂過他的左手、茶杯、托盤,玉石香爐。

他與屏幕中的溫別雨對視,眼上一抹胭脂紅,練妝時畫的,不完美,紅唇略帶起一點彎度——

一個平凡卻又溫柔的笑。

“好,不錯。”薛淼喊停,“就是這裏的眼神,”她指向兩塊手機屏幕,“你不能直接從一面鏡子跳到另一面鏡子,得把眼神轉換的路線‘走’出來。這樣戲才連貫。”

“好,我試試。”

打後葉筝又把這場戲練了八九遍,薛淼站門邊錄像,錄完放給葉筝看,到第十遍,葉筝總算滿意。

看一眼時鐘,快七點了,“想吃什麽?”他問薛淼,“今晚我請。”

“我想想。”經過兩個禮拜相處,薛淼也不同他客氣,老推脫來推脫去挺不給面子的。

她打個響指,拿出和熟人說話的語氣,“披薩怎麽樣?我很久沒吃了。”

“沒問題,我去卸個妝。”葉筝解下帔風,細致地挂到衣架上,“姚總和費導是不是在樓上?”

“對,我上去叫他們。”

薛淼拉開門,正巧看見費怡和姚知渝往這邊下樓梯,她向他們招手,“費導,葉筝說請吃飯。”

“好啊。”姚知渝大步拐過來,“吃什麽?”

“披薩你們ok嗎?”

姚知渝聳肩,“我都可以。”

費怡亦表示沒問題。

等葉筝卸完妝,四人一起下樓,費怡走在最前,說:“明天我和知渝要去港城勘景,我會讓助理過來陪你們。”

到玄關處,門鈴突然響了。

費怡回頭看另外三人,“你們約了人?”

三人同時搖頭。

“我去看看。”葉筝越過費怡,點開中控面板。

屏幕上出現一張黑口罩黑墨鏡的臉。

腦袋包得跟賊一樣,但憑衣着打扮,葉筝還是認出了他。

無袖背心漁夫帽,搭一條椰樹沙灘褲。

他解鎖門禁系統,“顧明益來了。”

“他怎麽來了?”費怡去開門。

顧明益揚起手上兩個撐得四四方方的袋子,“Surprise!”

這時,顧明益左騰一步,躲他身後的女生拉下口罩,一張秀麗的臉,穿一條複古連體牛仔褲,直黑發擱耳後,露出兩只圓形耳環。

“還有我!”

“你們怎麽來了?”姚知渝拿開地毯上的鞋子,換了兩雙一次性拖鞋出來。

“來探班。”岑末先進屋,展眼舒眉地笑,“我和顧明益的棚就隔了一條馬路,今晚有空就一起過來了。”

換好拖鞋,顧明益将袋子放桌上,“買的披薩,一個夏威夷一個烤雞,還有意大利面和焗飯。”把食物一份份拿出來,紙碟餐具分次碼好,空袋子團吧團吧扔垃圾桶裏,“都來趁熱吃。”

“可以啊。”姚知渝抱着手臂,“說什麽來什麽,本來還想出去吃呢。”

陣容可以稱是群星荟萃,薛淼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麽多大明星,打了好一會兒愣才恍恍惚惚接住岑末遞過來的冷飲,“謝……謝謝!”

衆人圍桌而坐,費怡用濕巾擦了手,“來得正好,今晚你和葉筝對對戲。”

顧明益開罐的手不動了,有點小脾氣:“我飯都沒吃呢。”

費怡看他,像是疑惑:“我們也沒吃啊。”

“……”顧明益心裏舉白旗,“算了,那就先吃吧。”

買的食物算多,可葉筝和顧明益都要控制體重,光盤行動全靠另外幾人。

姚知渝夾起一塊鱿魚圈,蘸點茄汁,問:“明益,你們大概還有多久能拍完?”

顧明益:“這周就能拍完,就剩點單人鏡頭了。”

“真好。”岑末轉着叉子,卷起一小口意面,“我們租的內景都快到期了,不知道下個劇組來之前能不能拍完。”

顧明益愕異:“你們不是拍得挺順嗎?聽說兩天拍了十二場?”

“順個鬼。”岑末翻眼睛,“男主老遲到,還把嫂子帶進組了。”她掌着下巴颏兒,撇嘴道,“這不,昨晚被拍到了,導演氣得發瘋,直接把人扔片場裏,說不拍了。”

這種事對同行來說屢見不鮮,顧明益略表同情,給她開了罐無糖綠茶,“難怪你今晚有空。”

岑末一口幹了:“是啊,真倒黴。”

帶嫂子進組的不是她、被狗仔拍到的也不是她,就這麽挨導演連坐,岑末化悲憤為食欲,叉起一塊蒜蓉包,“以後有他的戲就沒我!”

吃完飯,他們剪刀石頭布,猜拳輸了的兩個人負責清理衛生和扔垃圾。

姚知渝和費怡互看一眼,對着兩只張開的手板心認栽,收拾起餐桌。薛淼自覺融不進那個星光熠熠的圈子,跟着留下來幫忙。

等他們扔完垃圾回來,葉筝顧明益和岑末已經捧起了劇本。

這是戲中第一場三人戲,岑末飾演的簡昔年在和母親争吵後離家出走,到劇團找好友小樓。

周海和溫別雨從練功房出來,遇上哭紅了眼的簡昔年。

簡昔年出落得亭亭玉立,頭戴禮帽,着一件時髦西式小禮裙,是那個年代非常難見的裝扮。

溫別雨看傻眼了。

“看什麽看?!”簡昔年怒視兩人,“林小樓呢?”

被姑娘一罵,溫別雨漲紅臉,立刻低下頭。

周海走前兩步,輕輕擋在溫別雨面前,溫文、寬厚,帶着點笑,“小樓姐今晚有戲,不在劇團。”

“那她去哪兒了?”

“西苑的小劇場。”

簡昔年氣沖沖往外走,沒幾步又折回來——

平日出入有人接送,西苑是哪塊蹩腳旮沓她完全不知道。

身上也沒帶錢。

回頭,溫別雨還是那副低下腦袋的窩囊樣。

“你——”簡昔年指向周海,“我要等林小樓回來!”

“好。”周海說,“我帶你去二樓等她。”

“周海。”溫別雨拉了拉周海衣擺,聲音很細,很窘促,“東叔不喜歡有外人進戲班。”

“沒事。”周海笑笑,“她是小樓姐的朋友。”

“可是,這樣不好……”

“嘀嘀咕咕什麽呢!”簡昔年就這麽遭人晾一邊,窩着的火又盛了點,“還不快點!熱死我了!”

“馬上。”周海正要領路,手卻被溫別雨攥住了。

溫別雨還是搖頭,“你把她帶上樓……東叔回來知道了一定會罰你的。”東叔罰人的手段簡單至極,就是打,往死裏打,一根細長、極具彈性的鞭子,一甩就是一道紅印子。溫別雨第二次叫周海名字,提醒他,“別帶她上樓。”

“放心。”周海拍拍他的頭,“東叔雖然兇了點,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Cut。”費怡打斷他們。

快要到重點臺詞,戲突然斷了,姚知渝渾身有螞蟻在爬一樣不得勁,“幹嘛cut,這不是挺好嗎?”

“太繃着了。”費怡說,“葉筝和岑末你們兩個有點緊張。”

她又補道:“不是情感上的緊張,是肌肉緊張,”她捏着手臂示意,“有點僵硬。”

“這簡單,”顧明益放下劇本,“我教你們一個方法。”他把沙發向後推,“你們躺地板上試試。”

兩人也不扭捏,分開兩側躺下。

“然後呢?”葉筝問。

“先躺十分鐘,不能動,不能換姿勢,就這麽平躺着。”顧明益拿出手機調鬧鐘,“十分鐘之後告訴我有什麽感覺。”

“我能過來一起嗎?”薛淼忽然舉手。

顧明益點頭:“請。”

“來。”岑末往外挪了點,拍拍地板,“一起吧。”

随着薛淼躺平,倒計時正式開始。

十分鐘後。

地上三個人表情各有各的精彩,顧明益摁停鈴聲,抱走啃他手鏈的小貓,“感覺怎麽樣?”

“腰酸背痛。”葉筝第一個說。

“我兩邊肩胛骨都麻了。”岑末按着腰起來,站好後拉了薛淼一把。

“謝謝。”薛淼點了點大椎骨,“我覺得這裏好痛……”

“不舒服就對了。”顧明益撸着貓頭,“因為你們的肌肉處于一種不自覺的緊張狀态,放松不下來就會覺得不舒服。你們要有意識地做放松練習。”說完,顧明益單膝跪下,一手壓住葉筝右肩,“像這樣貼緊地板去感受自己的身體,剛開始做可能會覺得一個部位還沒來得及放松,第二個部位就又開始緊張了,這很正常,多練習——”

滴答一聲,大門開了。

所有人回頭去看。

黎風閑手裏搭着西裝外套,領帶松開,領口微敞,頭發有點亂,風塵仆仆的樣子。

松了門把,他皺眉看向葉筝:“你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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