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至少
第76章 至少
“你覺得我會經常這樣綁人?”黎風閑動作不亂,一轉一折都像精心設計過一樣,結中心環得很漂亮。
“沒綁過其他人。”他說。
雙手受限的狀态下,全身重心和軸點都轉移到腰部以下。葉筝前期走得沒有章法,腳脖子使的都是死勁兒。
沒一陣,做過手術的地方就發酸,有根螺絲往裏擰似的。
黎風閑在後半場,背抵着練習杠,一條腿微曲,等葉筝把臺步從前場走到他面前,他截住他,“用腳底發力。”
葉筝足尖點地,順時針轉了兩圈,腳踝露出一點,在深藍色的練功服下顯得細窄而蒼白。
黎風閑轉開視線,直起身說:“你在後面跟着我走。”
黎風閑帶他走了很久臺步,久到葉筝沒空去注意時間。
停下來時,已經是半夜時分。
但葉筝一點也不覺得累,黎風閑每糾正他一次,他就在心裏記上一次,一共三十四次,不經不覺間,他好像摸索到了竅門。
得了要領後再走臺步,那陣酸灼感果真消失了,有種抽釘拔楔的酣适,他坐到地上,耳後汗津津一片。黎風閑解開捆住他的領帶,把風扇調到另一頭,不再對着這邊吹。
他一點汗都沒有出,白衣黑褲,握着遙控器的手很大,骨線又是柔的,将清純和冷峻融合得剛剛好,随便往什麽地方一站都很惹眼。
足以讓人分心。
“這麽晚了你不去休息嗎?”葉筝問。
黎風閑把遙控器放回桌上,“睡不着。”
Advertisement
葉筝爬起來去找手機,未讀消息塞滿了通知欄,點進去看,全是劇組群的人在說話,他往上劃了兩下,提取到關鍵信息。
半個月後他要去港城拍定妝照和電影海報。
《幻覺》有幾場大戲的背景定在港城,用來做宣傳海報倒也合适。
設置好日期保存,看黎風閑還沒走,葉筝打開手機裏的音樂播放器,找到最常聽的歌單,一鍵分享給黎風閑。
“我以前睡不着的時候會放幾首鋼琴曲來聽。”葉筝說,“歌單我發你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你有興趣的話可以試試。”
“好。”
“那我再自己練會兒。”葉筝現在也沒什麽睡意,反正回屋也是躺着,不如在這兒多走幾個臺步。
以前夜裏跑行程跑慣了,經常兩三點才回宿舍,五點又要起來去工作室準備妝造,白天上節目、錄MV和其他物料,中午運氣好能在車上睡一個小時,到晚上還要泡練習室,還要寫歌,一天統共能睡三小時就很不錯了。
又練了半小時,葉筝換下練功服,走近黎風閑,問他:“我能借用一下三樓的琴房嗎?”
琴房有鑰匙鎖着,葉筝路過好幾次,從廊窗向裏看,房內全是五花八門的樂器,有劇團常用的鑼鼓、提胡、蘇笛,窗前還放着一架烏木色立式鋼琴,紅絨布蓋在琴面,其上有幾份釘裝好的樂譜。
黎風閑也沒問他借琴的緣由,把練功房的燈一關,領着葉筝上三樓。
翻出鑰匙開門,陳舊的木料氣息倒洩出來。
葉筝打開燈,端直地朝鋼琴走去。
他拉出椅子坐下,掀起琴罩,疊好放到頂蓋上。
黎風輕倚在門邊,脆耳的琴聲從單音節逐漸變得連貫,像一個透明泡沫圍攏着整個房間。
很平柔的一支曲。
彈完,葉筝手還置在琴鍵上,久久無言。
“很好聽。”黎風閑說。
葉筝湊合地帶起一個笑,“很久沒練了,手有點生。”
“其實,”黎風閑拉長語調,“你不用勉強自己。”
怎麽能說是勉強,葉筝默想,只是他現在有信心能做好的事情并不多。
“不用勉強,不用為難,”黎風閑走入琴房,将劇團散在架子上琴譜一張張拾起,“至少在我面前,”他疊好譜子,“你永遠都不需要強迫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
一句話分成三截,每一截都讓葉筝心如擂鼓。
如果一首自作曲能換來黎風閑這麽一句話,過程完不完美已經不再重要。
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浮游的心突然被一根繩給擢住了,好比那些話是專門為他一人打造的。
入行三年,他做過太多不情願,也不喜歡的事,星航要他做一把陪襯的綠葉,要他服務于張決的人設,要他在事業上升期放棄所有可能威脅到張決人氣地位的資源。
等星航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操控他的時候,便決意要用最愚蠢的方式讓他身敗名裂。
沒人在乎他是怎麽想的。
葉筝回過身,看向黎風閑,“本來是希望你能睡個好覺,”他有點輕諷地笑,“怎麽還反過來讓你來安慰我了。”
黎風閑沒再說其他,只是問:“你還要繼續練嗎?”
葉筝搖頭,再練下去黎風閑也要跟着通宵了。
“我先回房了。”他起身,“晚安。”
那日過後,黎風閑每天都會抽三到四個小時和葉筝拍曲,練的方式很傳統,無伴奏、純清唱,一句一句地跟唱,不省一分力,也沒有捷徑可以走。
等費怡和姚知渝從港城回來,正好是姚知渝的生日。姚政行偏心這個孫子,給他辦了場酒宴。
宴會定在中午——
因為姚知渝晚上要開第二場派對,他包了條度假村,只請熟人去玩。
葉筝和黎風閑也收到中午的酒宴邀請,兩人一起從閑庭出發,開的是葉筝的車。
到酒店旋轉門前,禮賓鞠躬問候:“葉先生,黎先生,樓上請。”
宴會廳在一樓,接待員領路,推開厚重的軟包門。
明光锃亮地傾瀉出來,歐式宮廷風,奢華的金色基調,頂上是一排排吊花一樣的水晶燈。
香槟塔一層層摞在長桌上,冒着泡的金光反射到天上去,被吊燈接住,調合成另一種更瑰異的光彩。
能受邀赴宴的人都是各行各業的巨頭人物。葉筝混在裏面總覺得不大契合主題。
姚知渝從人群堆裏遠遠看見他們,臉上賠着笑,“你們好好玩,我去跟朋友聊點事兒。”
他左一胳膊右一拐地擠開那些貼上來的叔叔弟弟們,闊步走到黎風閑身邊,手攬上他的肩,一個哥倆好的作勢,“你們可算來了,要是再晚點我就要被那群人給吃了。”
姚知渝最讨厭這種場合,平日裏很少見,或者壓根兒就沒見過人,一到這種時候就親熱起來,一口一聲“小渝啊”、“Ivan啊”,聽得他直想吐。
把葉筝和黎風閑領到另一邊坐下,姚知渝解開西裝外套,後擺一甩,兩手叉腰,“有什麽想吃的?我讓人送過來。”
“吃的就不用了,”葉筝端過托盤裏的果汁,“我随便喝點東西就行。”
知道他在減重,姚知渝也不勸,而黎風閑一向是不碰酒會裏的東西,無論是食物還是飲料。
他問也懶得問,往他們中間一坐,拽下領結,腿分得很開,“能不能三倍速快進到晚上,真受不這鬼地方。”
剛把領結扔桌上,對面來人了,一大撮移動的粉毛,腦袋上全是發蠟,整饬得人模狗樣,“哥。”他手裏端了個高腳杯,酒紅色的液體繞着杯邊轉了一圈,“生日快樂。”
“滾。”姚知渝抽走他的杯子,“小孩兒裝什麽逼,你會喝酒嗎?”酒杯遞到嘴邊一抿,甜的,還有點兒酸,是葡萄汁。
姚知涏嘿嘿笑着,背過身,硬把自己塞進姚知渝和黎風閑中間,“哥——”抱住姚知渝胳膊,他把臉貼上去撒嬌,“今晚就讓我去嘛。”
“去幹嘛?”姚知渝推開他的臉,“你問問爸讓不讓你去。”
姚知涏夾緊腿,嬌滴滴地喊:“哥。”他又湊到姚知渝耳旁,還是那張笑臉,“你不讓我去我就告訴爺爺說你答應結婚的事了。”
“你——”正要發作,桌旁又來人了,一雙紅色細高跟,黑絲絨長裙,晚宴包清雅地收在小腹前,“知渝,”珠光寶氣的女人面露不悅,“收斂點。”
“媽。”姚知渝過去扶着女人,“您怎麽來了,不是說頭暈嗎?”
“看見你這樣我能不頭暈嗎?”女人打開他搭過來的手,轉向黎風閑,“風閑,”她表情松了下,“你跟我來,給你介紹兩個人。”
黎風閑略略欠身,“阿姨。”
“過來吧。”女人朝他伸手,然後另一只手擰住打算悄摸跑路的姚知渝,“你也別想跑!”
“疼疼疼!”姚知渝捂着耳朵龇牙咧嘴,“下手輕點啊媽!”
“出息!”女人撒手,又滿臉生花地挽上黎風閑,“走吧風閑。”
目送三人離開,葉筝放下手裏喝空了果汁。
那撮醒目的粉毛不知怎麽就往他這邊騰了點,然後又騰了一點,一臉傻笑地盯他看。
葉筝:“?”
姚知涏撓撓臉:“那個……我是姚知渝的弟弟,我們之前在閑庭見過。”
葉筝記得他,特別是他的發型和穿衣風格,“你好。”
姚知涏撐着長椅橫向滑到葉筝身邊,“那個,你能給我個to簽嘛?”從腰間抽出紙筆,他熱着一張臉說,“我姐是你粉絲,但她今天在G國有演出,就沒過來……哦對了,她叫姚瑤,瑤臺月下的瑤。”
葉筝接過紙和筆,“想簽多少都行,不用這麽客氣。”
他另外在末尾寫了祝句,希望姚瑤演出順利。
簽完後,姚知涏将這張紙對折收好,“哎你是不知道,我姐可讨厭張決了,之前她在港城出席活動,還特地去鵝頸橋打小人了。”
葉筝笑了,“那看來張決要倒黴了。”
“可不。”姚知涏手長,服務生新鮮端出來的沙拉被他拿了兩碗,一碗放到葉筝面前,“這個好吃,裏面加了油醋。”
“謝謝。”葉筝正想再拿杯飲料,眼前桌子忽地被人磕了下,膝蓋撞在圓鈍的一角,桌上餐具叮鈴咣當,那人低頭道歉,“不好意思。”耷下來的劉海遮住大半張臉,一側腮邊有長長的濕痕,她扯了扯衣袖,胡亂擦了把臉,腳步急促,到最後幾乎是跑着進火警通道。
葉筝見過這個女孩,在星航的練習室。
他把銀叉平放在沙拉碗上,“我上個洗手間。”
“嗯嗯好,等你回來。”一心和食物作鬥争,姚知涏沒留意葉筝正往洗手間的另一頭走。
·
黎風閑推開衛生間大門。
檸檬草香壓着清潔劑的氣味環合過來,裏頭全是隔間,有水流過管道的聲音。
走到洗手臺前,水龍頭自動感應出水,黎風閑摘下腕表,隔間裏嘩嘩的水聲應時斷了。
“あの女の子、”門板後,粗澀的男聲響起,“本當に言うこと聞かないね。”(那個女孩很不聽話。)
另一人笑着回:“そうなの?でもそっちのほうが面白いじゃん?”(是嗎?不聽話不是更好?)
黎風閑目光低垂,手仍然放在感應器前沖洗。
水柱不斷注入洗手盆。
“そういえば、姚君と一緒に來た俳優の名前って何だっけ?”(姚知渝帶來的那個演員叫什麽?)
“俳優じゃなくて、歌手だよ。あの子気になる?”(不是演員,是歌手,你對他有興趣?)
黎風閑又脫下外套和領帶,慢慢折高襯衫袖子。
藤本從門內出來時仍在說,“うん、どんな性格なんだろうな——”(是啊,不知道性格怎麽樣。)看見黎風閑,他露出個興奮的笑,“好久不見!風閑。”
發音拙劣,但他還是堅持這樣同黎風閑打招呼,“……剛才在外面,沒看見你。”
藤本系着皮帶上前。搭扣扣好,他伸出一只手,要去搭黎風閑肩膀,卻被黎風閑擋開了。
“哈哈,忘了,沒洗手。”他搖了搖那只還晾在空中的手,反身走向洗手臺,接了一捧洗手液,視線上移到鏡子中,對上黎風閑的臉。藤本喉結上下一滑,還想說什麽——突然,一只手從後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地往下壓!
藤本整張臉被按進了洗手盆,下颚磕到水池邊緣,舌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大罵出聲。這時感應器自動出水,黎風閑又抓着他的頭發将他扯起來一點,藤本一個抽氣,猝不及防嗆了滿鼻子水,“——唔咳咳咳。”
“別想着碰葉筝。”黎風閑提起藤本水淋淋的臉往鏡子上摁,“還有,那個女孩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