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祁悅

第77章 祁悅

藤本咳出一灘透明的水,神思渙然,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不想答,他沒說話,只是渾渾沌沌地喘着粗氣。

另一人從隔間出來時連褲子都沒穿好,褲頭散着,兩只眼瞪得像銅鈴,“風閑……”他唇|肉抖動,顫聲道,“你、你先放開他。”

黎風閑卸下手上力氣。

藤本腿腳本來就軟着,這下更是站不住,又咚一聲栽回溢滿水的洗手盆。

那人急切地上前扶起藤本。

像是嫌髒,黎風閑退後了一點,把放洗手臺上的腕表重新戴好。

藤本胡亂擦了把臉,嘴裏大聲哓着什麽,日語國語混一塊罵,黎風閑沒認真聽,他把領帶繞到衣領上,邊系邊說,“外面有保安。你是想自己走,還是讓保安帶你走?”

“你個雜種,操你媽——”

這句話沒說完,腰背就被重力掼到了洗手臺上,大理石質感硬實,藤本痛得大叫,筋骨一陣陣漏電似的發麻。

黎風閑胳膊橫壓住他的胸骨,一種令藤本覺得可能會骨折的勁力。

身高差的緣故,黎風閑只能低着眼看他,另只手拿出手機,說:“如果我是你,從現在開始,”當住藤本的面,他輸入了一串電話號碼,“我再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黎風閑松開手,撥通電話,在一旁的那人趁機拉住藤本,連推帶搡地把他弄出門。

和電話那頭簡略說了下情況,黎風閑整理好衣裝,拿起外套搭在臂彎,輕緩地撫平上面的褶皺。

整個人看起來一絲不亂,幾分鐘前的狠厲就這樣消泯在他的拂弄間。

正要出去,衛生間大門被人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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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這一地水灘,姚知渝攢眉,有種無處下腳的感覺。他就站在門邊,向着黎風閑,“你碰上那日本人了?這什麽情況?你揍他了?”

“嗯。”

“啧。”姚知渝臉相很差,“不知道誰放他進來的。我剛跟經理說了,就算是翻監控也得把放他進來的人給我找出來。”他單手插兜,眄了下門口,“走吧,那些人應該很快就到了。”

“好。”黎風閑避過地上的水,朝大門口走去。

·

門咣當一聲合上。

走火通道昏暗悶沉,灰白色的牆上貼有警示标語和觸覺圖。葉筝沿着樓梯往下走,步子放得很輕,拿出平時學走臺步的身态,鞋尖和後跟輕緩觸地,幾乎一聲不響。

到拐角處,他看見下層梯級上坐着個女孩,背影伶俜,抽泣聲捂得很緊,聽起來異常壓抑。

葉筝沒繼續向下走,他輕力敲了下扶手,女孩一抽一抽的肩膀猛地頓住了,手裏握着的餐刀啪嚓墜地,她起身回頭,掩了掩皮裙下擺,“誰?!”

借由燈光,葉筝看清了她的臉,一雙小鹿眼滿含淚水,是那個曾在星航練習室問他借相機的女孩。

“葉……葉筝……”鹿眼咬着唇上死皮,把滴血的左手藏到身後,“你……怎麽來了?”

“別怕,我不會下來。”葉筝說,“你還好嗎?”

鹿眼搖頭,跌跌跄跄倒退一步,“我沒事。”短靴踩過地上帶血的餐刀,針織衫貼到牆根,她把自己縮進陰影暗處,“師兄……我、我……”

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

“祁悅,你可以什麽都不用說。”葉筝往轉角處的牆壁靠攏,盡量卡祁悅視野,不讓對方看見他,“但你要先去醫院把傷口處理了。”

“我幫你叫了個女司機,”他點開手機上的打車小程序,“車牌號07223,還有五分鐘到樓下。”

回應他的是樓道裏的一片寂靜。

如他所料,祁悅沒說話,也沒弄出別的聲息。

酒宴上的人聲被防火門隔絕,剩一點隐約的躁動,跟悶鍋裏差不多,聽久了心會煩。

葉筝耐着性子沒催她,也沒有要一走了之的意思。

消磨時間的方式有很多,葉筝打開一款抽卡游戲,一鍵充值準備混個低保。

就這樣玩了幾分鐘,後臺軟件提示車快到了,他退出游戲,視線剛擺正,駁雜的牆上返照出一道暗影。

祁悅動了,一級一級走上來,走到葉筝面前,右手握着左手手腕,紅血濡染了米白色的袖口。

她低着頭,長發披散,聲線搐動,像在哭,“……我、我不想留在星航……”腕上的血止住了,但她還按着傷口,按得很緊,“可違約金,我付不起……我沒錢。”

“我可以幫你付違約金。”葉筝說。

祁悅溘然一愣,擡頭去看他,“你……真的嗎?”

“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

果然。祁悅剛懷揣起的希望又碎成片了。

星航教會她的第一節課就是世界上不存在免費的午餐,更不會有白撿的便宜。

雖然她還沒正式出道,違約金不算高,但也只是對葉筝這樣的人來說不算高,金額甚或比不過他的一臺車、一塊表。

可這樣的數字對她而言卻是可望而不可即。

如果答應葉筝的條件……和她眼下正在做的事情又有什麽區別呢。

一場接一場的飯局和應酬,明碼标價的尊嚴和臉面,廉價的短裙絲襪和高跟鞋,放低姿态才能哄得那些人開心。

進了這些名利場,她大概和他們嘴裏撕咬吞食的牛扒一樣,是牲畜、是玩物。

眼眶裏蓄着的淚水掉了下來,一點一滴地砸在手臂上,祁悅看着手指上剝落的甲油,頹靡的紅再也拼湊不全了。

蹲到地上,她用衣袖蒙住眼睛,眼淚被衣服毛料吸收幹,嘴裏含着蒼臺一般苦。

葉筝像是看不懂她內心的天人交戰,猶自說:“條件很簡單,第一,你現在就去醫院,把傷口包紮了。”他轉過身,脫下外套挂到扶手上,“第二,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你有時間慢慢想。”葉筝跨步上樓,“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走到防火門邊,樓下的人開口了,“藤本宙。”祁悅說,“是經紀人介紹的。”

“好。”葉筝記住這個名字,其後推門就走。

回到宴會現場,姚知涏還坐在那個地方,旁邊多了個和他年紀大差不多的女孩,兩個人聊得挺歡,葉筝感覺現在過去不是很合适,就拿了瓶礦泉水往另一邊走。

剛擰開瓶蓋,他左肩被人拍了下。順方向轉過去,沒見着人,他又往另一側轉,“你是小學生嗎?”

“誰讓你每次都上當,”段燃站在他右後方,拿着碟小蛋糕,眼睛跟個掃描儀似的,對他來來回回一頓打量,“你衣服呢?幹什麽壞事去了?”

“你覺得呢?”

“啊,我覺得啊……”段燃似笑非笑,“打野——”

葉筝及時捏住他的嘴,“你腦子裏全是這種東西嗎?”

這下段燃說不了話,只能拿眼神明示他往後看。

這會兒是正經事——

周邊的人也在說,

“什麽情況?來了這麽多保安。”

“我去,被拖走的那個人是不是藤本宙?”

“诶,他怎麽進來的?不是說知渝和他翻臉了嗎?”

“為啥翻臉?”

“還能為啥,他想潛閑庭的姑娘……”

藤本宙?

葉筝松手,問段燃:“你認識那個人?”

“見過幾次,”段燃用叉子挑走蛋糕上的芒果塊,“搞服裝設計的,手裏有不少一線刊的資源。”

葉筝完全沒聽過這人的名字,想想也是,在星航那會兒,這類“大餅”根本輪不到他。別說一線刊,本土有名一點的雜志都沒他份兒。

有粉絲統計過MAP五個人各類的時尚資源,其他人都把表格擠得滿滿當當,唯獨他空出一大片。

“這人有後臺,只要他開口,什麽樣的男人女人都找得到,”段燃把芒果塊怼到葉筝面前,“在時尚圈嚣張慣了,以為自己是條大魚,”淡黃的果肉在餐叉上打着抖,将欲墜落的樣子,“誰知道在姓姚的面前連只蝦米都不如。”

他将小叉指向葉筝,“這就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适者生存。”

葉筝逮住他來回擺蕩的手,“那星航是大魚還是蝦米?”

“看對誰了。”段燃就着這個姿勢施力,抽回手,笑意不明道,“對你嘛,應該是鯊魚。”

“還好只是鯊魚。”葉筝環起手臂,目視藤本宙的身影消失在宴席盡頭,“還以為你會說是哥斯拉。”

“哥斯拉的話,”段燃說,“那你就沒有贏的可能了。”

“鯊魚就有了?”葉筝問。

“誰知道呢。”段燃扒了兩口蛋糕,糊着嘴說,“電影不都愛這樣拍麽——弱勢男主憑借一己之力戰勝邪惡力量,”他握拳,“看好你打倒星航這個大壞蛋,加油!”

“都什麽年代了還搞英雄主義這一套?”葉筝沖他笑,“太土了。”

“土怎麽了?”段燃回嘴,“土是歷史長河驗證過的産物,誰小時候不愛看超人?”

一塊蛋糕吃完,段燃也差不多唠夠了,“我不反對你當好人,”他放下餐碟,“但有時候做個壞人會更輕松。”

“那你呢,”葉筝注視着他的眼睛,“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嗎?”段燃笑樂了,頰邊兩個梨渦倏顯,明明是張很招人喜歡的臉,卻被這種自我嘲谑的笑給帶偏了,沒個正經的,“我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啊。”

“好人會在你被公司坑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嗎?”他半彎下腰,手壓在小腹上一點的位置,一個過分标準的表演姿式,看上去是真笑累了。

葉筝盯着他的手,指節上有用力擠壓時泛出來的白,那顏色讓葉筝想起窗戶紙,同樣的底色,同樣一戳就破的效力。

其實他很想告訴段燃,他并不适合演這種插科打诨的戲碼,他的眼睛太誠實了,一個不擅長說謊的人是沒有辦法制造出完美的虛像。

是你不說,還是有人不讓你說?

葉筝沒問出口,因為就算問了,段燃也有一萬種答案搪塞他。

“段燃。”沉冷的男聲自後側傳來。

葉筝一手點在桌上,輕輕滑了一段,像在挑選上面陳列的飲料,沒有要給來人讓道的意思。

“聊完了?”段燃又取了碟蛋糕。

“聊完了。”

“哦。”段燃了一口巧克力醬,“這挺好吃的,你要麽?”

那人沒聲了,葉筝猜他是搖頭。

一時無話。葉筝随手拿了杯果汁要走。“葉筝。”趕巧,有人叫他名字,還是正後方那個位置。

他回頭:“嗯?”

黎風閑就站在那人旁邊,“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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