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誰是你爸?

第1章  誰是你爸?

冬至,寒意料峭。

嘉木三中課間時間,教室外走廊吵吵嚷嚷,聚集一群朝辦公室探頭探腦的學生。

透明的玻璃窗上映出四個拔劍弩張,蓄勢待發的中年男女,以及擋在陣中焦頭爛額勸架的校長。

“都怪你們家小畜生幾次三番騷擾我女兒,她馬上就要高考了,現在弄成這樣,你們家小畜生死一千次都不夠賠我女兒的!”

“怎麽說話呢,什麽死不死的,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你女兒真像你說的那樣乖,怎麽可能輕易被人搞大肚子?我看你女兒本身也不是什麽好的!”

“你個老賤人還敢倒打一耙,看我打爛你的嘴!”

話音剛落,一道尖銳的痛呼響徹雲霄,摔杯為號,場面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雙方拳拳到肉的互毆聲裏夾雜着校長驚慌失措的驚叫:“別打了別打了,哎喲,我的紫砂茶壺。”

“不行不行,快報警!”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學生們激動得滿臉通紅,一個個扒在窗戶邊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上課鈴響在其他老師的呵斥下才一哄而散。

辦公室裏的鬧劇不用風吹就傳遍了整個學校,最後一節班會破天荒沒被占用,各班班主任面色沉重走進教室。

一場思想教育課必不可少。

高三五班班主任老呂站在講臺唾沫橫飛:“學校明令禁止談戀愛是為了你們好,看看,隔壁二班那兩個就是反面教材,明年六月份同學都去參加高考,他們倆在家換尿布,一輩子都毀了。”

“學生就做學生該做的事,你們才十七八歲——”老呂頓了頓,視線不自覺落到靠窗的某個身影上,皺眉補充, “反正不管你們多少歲,高中禁止戀愛沒商量。”

來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小心翼翼順着老呂的話聚焦到那人身上。

角落裏的少年恍若未覺,渾身散發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罩在身上的松垮校服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形,他膚色白皙,五官似水墨畫,眉宇間卻凝着化不開的淡漠,即便坐在最後一排也最為顯眼。

裴以硯是高三五班不可言說的怪胎。

除了不怕死嫌命長的邱明沒人敢去招惹他。

放學鈴一響鬧哄哄的五班瞬間鳥獸四散跑了個幹淨,冬天天黑的早,教學樓外已經是黑壓壓一片。

“硯哥,走,去我家吃飯,我媽煮了一大鍋紅糖湯圓。”

從廁所回來的邱明大喇喇勾住裴以硯肩膀,拖着他往外走。

“不去。”

少年嗓音裏帶着冬日的涼意,修長手指緊了緊肩帶,掙開邱明擡腳往外。

邱明跟上:“你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吧,今天是冬至啊,吃湯圓團團圓圓——”

話一出口邱明就意識到了不對,猛地剎住嘴,一臉心虛。

裴以硯那雙不帶感情的漆黑眸子冷不丁望過來。

破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邱明死死抿住唇,讨好的笑,表情都變得清澈了。

對視片刻,裴以硯淡淡收回目光,扔下一句還算溫和的話:“我不吃湯圓,替我謝謝阿姨。”

欸,就這樣?

邱明從怔愣中回神,如釋重負的松了松肩膀。

眼前早已沒了對方的影子,他連忙追上:“哎,硯哥,等等我啊。”

裴以硯和邱明住對門,邱明不打籃球的時候倆人會結伴而行,多數時候裴以硯嫌他啰嗦就假裝放學去兼職,甩開聒噪的跟班。

寬闊的馬路邊人流如織,嘉木三中附近沿街都是推着小攤車的商販,充滿踏實的煙火氣。

每天六點到七點的放學高峰期,是攤主們一天中生意最興隆的時刻。

寒風獵獵作響,無人注意的垃圾桶旁,一團縮成小蘑菇的身影動了動。

花熹兩條藕似的胳膊緊緊抱住自己,下巴抵在雙膝上,側眸翹首以盼。

吹來的冷空氣裹挾着食物的香味,饞的她饑腸辘辘,小肚裏發出打雷般的咕嚕。

好餓啊。

小團子咬着蘿蔔短指,無意識的吞咽口水。

一會兒拍拍小腦袋,搖頭晃腦嘟囔:“爸爸馬上就出來了,熹熹乖乖等爸爸,爸爸會帶熹熹吃大餐。”

自我安撫過後的花熹圓眼晶亮,繼續當小蘑菇。

時間滴答滴答一分一秒過去,在花熹即将餓昏過去前,熟悉的青草氣息絲線般密密纏繞在她鼻尖。

氣息越來越近。

花熹精神一振,定睛細看,終于看到那個一臉陰郁,身形高大清瘦,背着書包的少年。

小團子頓時像通了電的燈泡,整個崽都亮了。

她蹦了起來,軟得像面條的小身子左右晃了晃,腳上迸發出力量,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

裴以硯低頭從側門出來,不緊不慢正要拐進岔口。

“爸爸!”

花熹邊跑邊揮小胖爪,小嗓音軟糯清亮:“爸爸!”

飽含驚喜和感情的呼喚,即使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也格外突出。

一嗓子引起所有人注意,唯獨少年裴以硯不為所動,目不斜視的埋頭往前走。

花熹急了,爸爸怎麽不理熹熹啊。

不止不理,還越走越快。

熹熹肅着奶呼呼的臉蛋,果斷加速。

身後傳來一串急促的噠噠噠,裴以硯自覺往路邊靠,殊不知那是沖他來的。

“诶呦。”

一顆小腦袋磕到他腿上,同時大腿被一雙軟綿綿的小手抱住。

“……”猝不及防被抱滿懷,裴以硯整個人僵硬住。

嗚,好痛。

花熹吃痛,擡手揉了揉額頭,饑餓很快戰勝疼痛,這點小傷小痛自動忽略不計。

裴以硯低下頭。

赫然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對上,懷裏陌生的小不點又蹦又跳:“爸爸,餓餓,飯飯!”

“?”

新型碰瓷?

裴以硯嘴角抽動,冷漠的拉開距離:“你認錯人了。”

他的确是全校年紀最大的高中生,但也就二十歲,有那麽顯老?

生生長了一個輩分,少年面色愈發冷凝。

花熹沒注意便宜爹變幻莫測的神色,緊緊揪住長期飯票的褲腿:

“你就是熹熹爸爸呀,爸爸,熹熹等你好久了,肚子好餓啊。”

小吃攤燈光照亮範圍有限,模模糊糊的光線令裴以硯看大不清花熹的模樣,但一雙玻璃彈珠的大眼睛異常明亮清澈。

熹熹的回答讓裴以硯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走丢的小不點,長時間沒進食餓昏頭,将他錯認為爸爸。

熹熹昂着軟嘟嘟的小臉,語調可憐兮兮:

“爸爸,熹熹餓。”

裴以硯周身汗毛乍起,強壓下甩開她的沖動,煩躁地抽動大腿:“誰是你爸,別瞎認,松開。”

“你是爸爸呀。”

花熹費解地歪着頭,爸爸好像變笨了,記不住她的話。

唉,一定是那場大火把爸爸的腦袋燒壞了。

難過了兩秒,花熹立馬振作起來,沒關系,爸爸記不住,那她多叫幾遍好啦。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熹熹大喇叭成精一遍遍大聲喊爸爸。

漸漸地,人群裏投來不少譴責鄙夷的目光,三三倆倆竊竊私語。

“現在的學生真是不像話,私生女都那麽大了,看那樣子還不想負責,也不知道學校怎麽教的。”

“啧啧,垮掉的一代。”

裴以硯額頭青筋狂跳,回頭冷冷瞪去一眼。

他向來不在乎別人的閑言碎語,可他剛二十,黃花大閨男一個,哪來那麽大的孩子。

這種有違道德的黑鍋他不能背。

裴以硯彎腰提溜起小不點,青澀而淡漠的面龐盡是不耐:“閉嘴,別叫了,我帶你去派出所。”

派出所?

熹熹小腦筋一轉,甜滋滋笑起來,爸爸真好,一來就要帶她去新的秘密基地玩兒。

emmm可是……

“爸爸,熹熹好餓,想吃香噴噴的土,我們明天再玩好嗎?”

裴以硯思緒微頓,重新打量起面前給他帶來麻煩的小丫頭。

他眯着眼湊近,小丫頭圓頭圓腦,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顯然被家人當掌心寶養着的。

能餓到想吃土估計是走丢好久了,家人應該已經報過警。

算了,先不着急去警局,先帶她填飽肚子吧,省的她哭鬧。

裴以硯冷臉放下小不點:“跟上,帶你去吃飯。”

“好耶。”

裴以硯計劃先帶熹熹随便吃點墊墊肚子,然後送到派出所去,放任她獨自在外晃蕩不異于給人販子沖業績。

熹熹不知道少年的打算,跌跌撞撞跟在爸爸身後,高興的哼歌。

她是一只剛剛化形的三百歲人參精寶寶,按人類年紀算三歲,走路還不太穩當。

健步如飛的少年慢慢放緩了步子,時不時回頭瞅一眼,見她差些被人流刮碰不假思索拉一把。

小丫頭實在太瘦小了,她有三歲嗎?

這麽小的孩子吃什麽?長牙了嗎?

腦中閃過七七八八的想法,裴以硯輕車熟路的來到煎餅果子攤前:

“兩份煎餅果子,一份要辣,一份不要。”

小攤車上燈泡散發的光芒灑在周圍,裴以硯提着倆煎餅果子過頭的瞬間,燈光落到熹熹臉上。

她臉蛋髒兮兮,不知道從哪個煤礦裏出來的,十二月的天氣身上就穿了條單薄的紗裙,腳上一雙涼拖鞋。

裴以硯長眉微皺,卻沒說什麽,随手把不辣的煎餅果子丢給她。

“啊,燙燙燙。”

小不點小手柔嫩,熱氣騰騰的煎餅果子隔着塑料袋燙得花熹直叫,又舍不得松開,兩只小手忙着來回倒騰。

裴以硯嘴角輕扯,伸手攔截。

他眼皮輕垂,小不點十根手指已經燙的發紅,熹熹兩眼包淚,舉起手指撒嬌:“爸爸,吹吹。”

裴以硯挑起一邊眉,看傻子似的看她:“不吹。”

才二十年沒見爸爸變得好冷酷呀,熹熹不高興的鼓了鼓腮幫子。

“燙不知道扔,怪得了誰。”

裴以硯根本沒往七歲前的小不點大腦發育不完全,天生反應遲鈍的方面上想。

“涼會兒再吃,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不許跟來。”

裴以硯走進臨街的一家藥店,出來時手裏提着一袋子藥,馬路對面的小不點像朵小蘑菇,一動不動等在原地。

裴以硯莫名松了口氣,快步過去。

開足了暖氣的小店裏,臨窗而坐着一大一小。

身着校服的少年眼眉低垂,輪廓線條清晰優越,面無表情擦幹淨小孩兒的手,然後拆開包裝袋,沾好燙傷膏的棉簽塗抹泛紅的蘿蔔指頭。

給熹熹上完藥,裴以硯擡眸,發現她一口馄饨沒動,盯着碗發呆。

“傻愣着幹什麽?”他語氣冷硬,“不喜歡吃?”

煩,小孩兒果然難搞,尤其挑食的小孩兒。

裴以硯後悔今天善心大發了。

熹熹寶貝的看着剛抹好藥的小手:“燙,熹熹等涼了吃。”

裴以硯瞥了眼手機屏幕,七點零五分,他陪這小丫頭折騰了半小時。

“燙就吹涼,我沒那麽多閑工夫陪你耗。”

熹熹倆眼一彎,把碗往他面前一推,理所當然的說:“爸爸吹吹。”

裴以硯想也不想:“你想的美。”微頓,又瞪了下她,“不許叫爸爸。”

他不是什麽大好人,偶爾多管閑事一回而已,沒興趣給人當爸。

小人參精臉上浮出幾分失落來,她捏捏自己的臉,自己哄自己。

熹熹乖,爸爸腦子燒壞了,不像以前那樣溫溫柔柔,但爸爸還是很疼她噠,好寶寶不能生爸爸的氣哦。

這麽一通自我安慰,熹熹心裏不難受了,乖巧的自己吃飯。

然而她接下來的動作令裴以硯始料未及。

少年眼疾手快揪住小孩兒脖子,厲色:“你幹什麽?”

差一點點,她的手指就要浸到湯碗裏,燙掉一層皮。

熹熹吓得一哆嗦,縮着腦袋怯怯說:“吃飯呀。”

裴以硯氣笑了:“你拿手吃飯?你是鐵砂掌傳人還是印度遺孤?”

“什麽什麽人?熹熹是人參寶寶。”花熹聽得雲山霧罩,小聲辯駁。

胡言亂語。

沒好臉色的裴以硯塞了把小調羹到她手心:“坐好,用勺子吃,別跟我說你不會用。”

哇,好小的水瓢,熹熹像獲得了新玩具,愛不釋手,東摸摸西看看。

裴以硯耐心快到極限,再次催促起來。

話語裏不加掩飾的嫌棄讓小人參精有點委屈:“爸爸媽媽沒教過熹熹,熹熹不會用。”

花熹垂着頭,長睫顫顫,蔫兒巴巴像打了霜的茄子。

裴以硯懷疑聽錯,寒霜般的黑眸裏劃過一絲困惑。

“爸爸媽媽走了之後,花花阿姨和蘑菇姐姐照顧熹熹,她們不喜歡下山玩兒,所以我們一直在山裏生活。”

花熹稚嫩而溫吞的解釋。

“……”裴以硯難掩驚訝,眼皮重重一跳,沉默的攥緊了拳頭。

怪不得穿的像個小乞丐,原來是從人販子手裏逃出來的。

陰郁少年為數不多的良心和死了很久的正義感在此刻複蘇。

勉強教花熹學會使用筷子和勺子後,裴以硯便帶着撿來的孩子去派出所報案。

誰知案沒報成直接把自己搭進去。

“她年紀小,腦子不清楚,你們怎麽能相信一個小孩兒的說辭?”

“我不知道,她一上來就叫我爸,我沒談過戀愛!”

見多識廣的值班民警對視一眼,各自心照不宣,絲毫不為所動。

早上他們才出一次嘉木三中家長互毆的警,原因是兩名高中生戀愛偷嘗/禁/果,女孩兒懷孕六個月才東窗事發,女方家勃然大怒向男方家索賠,最後雙方家長沒談攏在學校辦公室裏大打出手。

給熹熹擰酸奶瓶蓋的民警小姐姐聽不下去了,語氣裏滿是譴責:“看你資料已經成年了,既然是成年人就應該為自己做下的事負責,逃避是沒有用的,孩子那麽小沒人管多可憐啊。”

裴以硯臉色已經黑成鍋底,抓狂的瞪向熹熹,氣急敗壞的質問:“你說,你為什麽喊我爸?憑什麽斷定我是你爸?”

花熹隐約意識到爸爸忘記了她。

好在她下山前,花花阿姨告訴過她爸爸可能會失去記憶的事,人參寶寶小小的傷心了一下就滿血複活。

下一刻熹熹叉着小腰,昂首挺胸,所有活人都聽到一聲高高興興的:

“爸爸屁股上有七星連珠!”

“媽媽告訴我噠。”

裴以硯的沉默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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