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煥然一新
第24章 煥然一新
時候不早了,又留下許多話沒說完。
他将籃子裏的東西挨個弄出來,分成三堆,而後從架子上拿來兩個藍布包袱填進去,指頭在上邊輕點,交代她:“你跟張婆子說,我看那孩子面善,想是有些緣分,湊巧翻出些舊衣衫陳料子,拿去給她用。”
兩大包呢,做尿布哪用得着這麽些。
“你也想做幹爹?”她說完,捂着嘴偷笑。
他怔了片刻,随即跟着笑道,“白撿的孩子,誰不想要?你這幹娘別吃醋,是你說相識是緣……”
她沒有抵賴,點頭,摸出手帕包,笑眯眯道:“我幫你說情,八九不離十。我該走了,給我二兩吧,我愁了一晚上呢。”
“傻!先把那包收回去。”
“我說我出來借,把那個在城裏做買賣的親戚編出來了。 ”
“我收回先前那句,不傻。”
她将金子放在櫃子上,右手推着它往前。
他看都不看,擡手掀開高處一只紫黑色百寶箱,從裏邊摸出兩包銀子,放在櫃子面上,連同那包金子一起推回來。
他想起她藏東西的怪癖,先轉身再說:“這裏邊都是一兩的銀珠,一包是十兩,都拿上。你別不要,我手松,有錢就用出去了,多數是浪費。你拿過去,該花的花,別舍不得,過後還有。花不完的就攢在那,将來……”
“好,幾時要用了,你叫人傳個信,我想辦法送來。”
果然還是這麽好騙。
“十八有些晚,東西過兩日就送來,正好對應你找親戚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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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別太多,有一兩樣就夠了。”
他只笑不答,聽着聲,估摸着她把錢藏好了,轉回來,又從屜子裏拿了一把鐵鎖給她。
這鎖是舊的,比先前那鎖大兩倍,看着很結實。
冬衣厚實,好藏東西,她身上有金有銀有鐵,仍舊利索,左右手各挎一只籃子,原路返回。
她照他說的來回話。
張婆子是個聰明人,一聽就懂,收下籃子,笑道:“等下工了,我叫她過來拿。這一大早的,耽誤你到這時候,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這裏沒別的,只有一點兒零嘴,你帶在路上吃。”
她要提食盒呢,路上騰不出手來吃。不過她知道,這是兩軍交好的誠意,拒絕反倒不妥,幹幹脆脆收下。她身上實在藏不下了,先存在梅珍那,送完早膳回去,說要出來借錢,名正言順再跑一趟,光明正大拿回去。
“碧絲姐姐,這裏是二兩,我和青杏只有這些……”
“多少是你的心意。”
“多謝姐姐擔待。”
冬日飯菜冷得快,她趕緊退出去,回倒座房把消息告訴青杏。
青杏一會歡喜一會愁,一會坐一會站。
巧善安慰道:“先在熟人那借來的,她手裏有閑錢,還願意幫我捎口信。我這個表哥常兩頭走,買進賣出,有本錢,他又是個極好的人,不會不借。這錢不着急還,我們慢慢來。你別擔心還不上,大老爺官做得好,有慈悲心,最能體諒下人,等他回來,興許阖府上下都有賞。”
青杏高興了,也不困了,把窗打開,坐在床邊幫她分線。
仍舊是繡玉兔,這回是玉兔迎春。
“巧善,你繡得真好。”
“噓!”
青杏把脖子伸出去,左右看看,縮回來說:“忙着打掃呢。太太過些日子就到家,特地回來給七爺過生日,老爺要年底才回,說是有要緊事等着辦,脫不開身。”
怪不得要趕着做那件新衣,原來是要做給五太太看的。
青杏壓低了聲,接着說:“你出去那會,裏邊吵起來了。刁媽媽聽到幾句,打熱水時告訴了我。原來碧絲姐姐不打算把賬報給七爺聽,就是不說各家出了多少錢,只說是大夥合力,顧全了我們的臉面,她可真好!嚷的是雪梅,她出二十兩,聽不見一個響,心裏不痛快,摔摔打打,霜菘也不舒服,這就吵上了。你說,她們哪來那麽多錢,是老太太賞的嗎?”
巧善不覺得碧絲是為她們着想,她終于明白他為什麽說出主意的人精明了。
七爺瘦小,做衣裳不怎麽費料。那暗花緞子和銀鼠皮毛,她們這輩子都穿不上,做出一件究竟要花多少錢,全憑人家說。
雪梅霜菘沒覺得價錢高,應當是在老姨奶奶身邊伺候時,看她做過,心裏有數。可是主子做衣裳花錢無度,管這事的人要從中撈一筆,再是裁縫鋪和綢緞莊,層層疊疊。
她不懂買賣行市,沒起疑心。他清楚這些門道,一聽就知道有詐。
果然還得有見識,才能算真聰明。
碧絲那二十兩,算是抛磚引玉,先拿出這個錢,做完衣裳肯定有剩餘,偷偷放回自己兜裏,或者根本不用拿出來,用別人的錢就夠了。
好人她做了,事也辦好了,能在太太面前立功,還不用花自個的錢,果然厲害。
她走了神,青杏等不來答案也不計較,找出一捧碎布頭來拼,自顧自說:“我先糊個底子貼上去,再撐一陣子。”
“嗯。”
“菩薩保佑,大老爺發大財,一定要大發,阿彌陀佛。”
巧善也只剩腳上這一雙了,這是梅珍給的。她的舊鞋短了,給了青杏。一代代穿下來,本就磨得厲害,再怎麽費心修補也穿不了多久。
櫃子裏有不少的錢,袖子裏留了一兩,拿這錢就夠做好幾雙。他叫她該花的花,可是……
還是做吧。
沒得替換,這天氣洗完又幹不了,只能稍微擦擦,鞋子又髒又臭。
他不會聞到了吧?
她臉上燒得慌,怕被看出來,垂頭專心繡花。
七爺忙着讀伯父給的書,能幹的人忙着裁新衣。
巧善安心繡花,忙上三天,把早前接的活都做完了,她将這四張玉兔獻瑞帕子包起來,帶去竈房交給梅珍。
梅珍往懷裏一塞,拍着胸脯說:“你做活細致,值個好價。這就要過年了,少說要多讨二三十文。”
巧善不願意坐地起價,幹巴巴地說:“胡掌櫃為人不錯,肯賒料子,我看還是算了,留着交情在,日後好相見。”
“行吧行吧,小老實,我告訴你,我發大財啦!”梅珍眨眨眼,眉眼帶笑說,“沾你這幹娘的光,尿布新衣都有了。小趙大人送了一堆料子棉花,小老虎高興壞了,說……”
“你這樣我可不依!”
“是是是,先給柔兒做。你放心,不給她做,不光你這幹娘要罵,萬一小趙大人知道了,我還有命活嗎?”
“別胡說!”
“我錯了,打嘴。”梅珍把小柔兒抱起來塞她懷裏,貼着她小聲說,“我說那時候怎麽特意問起你,原來你們是親戚,你又不早說。我該多說幾句的,好叫人放心。瞧人家,對咱們多好。”
“拐了九道彎的遠房親戚,說出來都不好意思。起初不認識,在老爺那邊說了幾句閑話,這才扯出來。這是他人好,重情義,才願意相幫。 ”
“喔……管它遠不遠,橫豎如今是近的。嘿嘿!對了,我包了十個雞蛋,打算去黃嬸子家裏看看。她再不回來,這八珍房要翻天了。我得告訴她,大老爺這就要回來了。”
“替我也捎一份。你等等,我去買。”
“行了行了,我去弄,你好好抱着她。”
梅珍捏着發酸的胳膊進去,柔兒正好醒了。她不哭不鬧,只睜着眼睛在看巧善,眼珠子動個不停,似乎看不真切,在找着什麽。
“你娘一會就來,乖啊。”
柔兒嘬了嘬嘴,仍舊看着她,好似她臉上開了花,又好看又新奇,怎麽都不夠。
巧善不由自主發笑,笑着笑着出了神。
靈姐兒小時候也這樣,聽她說話就嘬嘴。她走了四年半,靈姐兒就要滿七歲了,祥哥兒是男孩,他和慧姐兒都得父母看重,想必過得很好。靈姐兒最像她,會不會也被帶出去賣了?
梅珍常說她命不好:長得男氣,家裏窮。可巧善羨慕着這樣的梅珍,她爹娘嘴上說些嫌棄的話,該給她的關心卻是一點沒少。梅珍八歲進來幹活,掙的工錢都她自己拿着,嫁出去三年多,他們還在幫襯,小老虎吃喝都在外婆家。
“怎麽啦?”
梅珍将裝雞蛋的小籃子推到臂彎,伸手來接孩子。
“沒事。”巧善回神,從袖子裏掏出銀珠塞到她腋下的暗袋裏,小聲說,“這是給你的,單給你一個人的,不許花在別人身上。抽空去找個大夫瞧瞧,嘴皮子發白,氣色看着不好。要補一補,缺什麽補什麽,別舍不得花錢。”
“你……”
“梅珍,養好了身子,才能照看孩子。你要是病倒了,誰來管孩子?我手裏還有,那邊結的錢,你還給秀珠送去。今年不接了,明年再說,你只說年底事多,忙不過來,實在沒辦法。”
“你放心,不得罪人嘛,我記住了。”
兩人一塊往外走,過了夾道,她該往東走,梅珍要往西,臨分別時,梅珍突然叫住她,趁四下無人,快步過來,小聲提醒:“翠英身上有了,劉嫂子管着她的飯食,我偷偷看了兩眼,全是養胎的玩意。這兩三天沒有,怕是挪出去了,等喜事辦完再回來。這是她們王家的大事,只怕沒空替小英……”
“好,我知道了。”
“我替你預備香燭。”
巧善點頭,目送她走遠後,再回東小院。
陸婆子瞧見她,笑眯眯地報喜訊:“才剛有人來過,幫你捎進來一大包東西。說是你家親戚,到城裏來做小買賣。還叫人帶了口信,叫你安心做工,家裏都好。”
“多謝。”
青杏幫她守着東西,哪也沒去,一見她就招手急喊。
還真是一大包,比那堆疊起來的被褥還高。
他想得周到,除了布料棉花絲線,還有一包糕點幹果。她留出一小半,剩下的裝在果碟裏,拜托青杏去分發。
布料全裁好了,都是丫鬟堆裏常穿的顏色,只是質地不同。有幾樣看着密實厚重,适合穿外邊擋風,有些軟和細膩,能做裏層或小衣中衣。有這些,夠她裏裏外外全換上新的還有餘。
做鞋的料也有。
青杏送完東西回來,真心替她高興,喜滋滋地說:“正好我有空,我來替你縫。你先看看有哪些是我能做的,我們早點開工。”
巧善将勻出來的料子塞給她,小聲道:“先做你的鞋,別告訴別人是我給你的,她們可沒有。”
青杏咬着下唇,直勾勾地盯着她。
巧善笑道:“真是給你的。他知道我跟你好,才預備這麽多。你不要不自在,這是工錢,過後你替我幹活,可使得?”
青杏用力點頭,兩人這就埋頭忙起來。
猛然得這麽大一堆東西,是人都看得見,不過誰也沒話說。這院子裏只有她是外邊來的,別人都有家裏送進來的東西,這是她頭一回有。她穿得窮酸,也該換了,以免丢五房的臉。
她喜上眉梢,丢了一大注財的雪梅看見後,心裏越發不痛快,想拿她出氣,時不時叫她過去跑個腿。
幹活的人老實,被呼來喚去,任勞任怨。讀書的那個不老實了,總喊“巧善”。
得不償失,還得了霜菘一番譏諷。雪梅不敢喊了,連臺矶都不讓她上,隔老遠打發走。
巧善覺得這事好玩,特別想和他說一說,去領飯時,總盼着張婆子那能有消息。 可惜老爺就要回來,想必他身上事多,沒空親自往這邊,一直沒看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