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假小姐
第29章 假小姐
這道小門通往園子東北角,過來時特意闩上了。他擡手去拿門闩,拔一半突然停住,趕在她問話前捂了她的嘴,把人帶到牆根下。
說話聲逐漸靠近。
“你膽子也太大了,青天白日的也敢胡來,不怕我男人去找你?”
“怕那痨病鬼?呸,老子一拳就能砸死他!都這時候了,你還想着他。賤人,我弄死你!”
“……死鬼,慢點兒……”
一陣獰笑過後,女人低聲痛叫,再喊:“要死了!畜生,我真要死在你手裏了……”
男人喊什麽心肝肉的,粗聲粗氣說要吃了她。
巧善聽得心驚肉跳。
要出人命了!
就算不能沖上去阻攔,也可以鬧出動靜來驚走他,或者裝鬼吓跑他。
不能見死不救啊!
巧善心急,奮力掙了兩下,可惜力道不夠,被家禾按得嚴嚴實實。
那女人又叫,聲音又怪又可憐。
巧善聽不着了——家禾将她腦袋掰過去按在他胸口,再捂緊另一只耳朵。
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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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個人要多久?
她數着僅能聽到的咚咚咚,才到一百三,他便放開了她,輕蔑地哼了一聲。
她轉頭盯着他,一臉驚恐,無聲問:死人了,怎麽辦?
他哭笑不得,捏了捏眉心,搖頭說:“人沒事,鬧着玩的。走遠了。”
不像啊,可他說得那麽篤定,她不好質疑。到底不放心,從園子裏穿過時,她總忍不住,不時往東邊瞧。
沒有屍首,也沒有兇手,根本沒人。
出了園子,夾道上也沒人,過了穿堂,才看到有下人擡着籮走動。
等這些人走遠了,她悄悄地問:“人都上哪去了?”
“別的先不動,雜役散一半。那園子只留一個人,提早把他打發去老姨奶奶那邊修剪了。”
“啊……已經在趕人了嗎?是賣,還是放出去?”
怕是還惦記着贖身呢,先前問她要保誰時,她沒說要趁這個機會出去,他就理所當然地以為她願意跟他長久。如此看來,還得再籌劃籌劃。他含糊答:“只留本家跟過來的那些,都是幹活的老手,一個能賣十五六兩,積少成多。”
被打發出去的時候能不能保住錢,用它買下自己?
他看着有些不高興,她便不問了。将來事,将來再說吧。
閑野居近在眼前,他在穿堂裏停下來,回頭瞧一眼她,又轉回去,背對着她:“有人帶着惡意要來害你,你是不管不顧原諒她,還是拿個趁手的武器反擊?”
她仰頭看着他的後腦勺,不明所以,但答得很幹脆:“我不心疼壞人。”
“那你打算等老天爺開眼,讓她惡有惡報,還是在有機會時先動手了結她?”
她遲疑了。
她沒有真正對人動過手,但恨過,小英死後的某個晚上,她甚至想到了要拿刀砍人。
“只是起了惡意,及時悔改,倒也不必……已經傷了人,那就……”
他不想為難她,強行打斷:“好了,走吧。”
她越聽越糊塗,将這話記在心裏,回頭再慢慢琢磨。
他把人領回羨雲鶴,先指了廊椅,看她坐好,這才進去。
裏邊三人說着話,外邊一站一坐,她不自在地動了動,家安帶着笑朝她搖頭。
這趟回去不一樣了,趙旸改口說趙家禾這人也不差。
不全是好話,但巧善有些高興——早前她和小英也覺得這人不好,來往越多,越覺得好。可見人不可貌相,偏見誤人。
太太問了兒子幾句,就催他回房讀書,特地叫碧瑜跟過去看着,單留下巧善,又是一番溫言軟語。她這謊話張口就來,說五老爺崇敬兄長,也想養只寵。她這個賢妻想要成全他,叫巧善去集市上幫着挑一挑,選條跟那邊差不多的狗。
啊?
大,黑,狗。
巧善只知道這麽多,要怎麽選?
小時候被狗攆過,不說看見就哭,至少不敢上前觸碰。
這要怎麽辦?
他不在跟前,得自己應對。
拒絕不了,那就去吧。就選條大的、黑的,橫豎那邊沒有,即便有,她說遠遠瞧見,又沒細看。像不像的,誰也沒個準。
五太太嘴裏沒一句實話,碧玺領她去後巷,叮囑她不要東張西望後,又繞一段路,到了一處清靜的小院前。
院子裏有狗,一條黑的,高高壯壯。一條白的,只一捧大,躺在舊籃子裏呼呼大睡。
大黑狗已經齊了,根本不用選。
碧玺留在門口不動,叫她過去瞧瞧像不像。
大狗朝她們狂叫,巧善心慌。
少年一手牽麻繩,一手拍狗頭,震懾它兩句,轉頭哄她不要緊,訓狗,再哄她,如此來來回回,一人一狗逐漸靠近。
“碧玺姐姐,是有點像,可上回離得……欸,人呢?”
少年擡起袖子,好叫她看得見藏在裏邊的舊帕子,壓聲說:“早走了,姑娘別慌,這畜生不用你管,禾爺在裏屋等你。”
啊?
他輕拽狗繩,那狗一改先前的兇樣,乖順地坐下,吊着舌頭朝她搖尾巴。
偏房的窗上傳來悶悶的敲擊,一慢兩急,她疾跑進屋,果然看到炕上坐着他。
“莫非碧玺也是你的人?”
他笑道:“你再想想。”
“那就是她聽太太吩咐,故意丢下我。”
五太太要除掉她,犯不着說好話,丢她在這,是還要用她。叫外邊這人教她訓犬,好進到後院,盜取大老爺的東西。
這婦人歪心思很多,可惜不知道早已掉進別人的陷阱。
他點頭,她還有疑問:“是不是還打算教我撬鎖?我不明白,她要找的是什麽箱子匣子,就算我能得手,我又不會飛檐走壁,怎麽逃得出去?總不是銀票吧?我還沒見過呢。”
“不是。”他摘下荷包,解開口再丢給她,自個專心沖茶,将茶碗推到她面前,柔聲說,“趙家出的新茶,那個趙家。前些日子趙小姐出嫁,我替老爺跑腿送賀禮,才得的,你嘗嘗。”
茶很香,好喝。
荷包輕飄飄的,裏邊全是紙。她總算見着銀票了:伍拾兩,伍拾兩,壹佰兩,壹仟兩……
她不敢碰了,哆哆嗦嗦問:“這個是一千,對吧?”
“你沒認錯。”他笑眯眯地點桌面,提醒她,“坐下說話。”
對對對,不能耽誤他的事。
他言簡意赅,把五太太的心思和他的應對之策都說了。五太太身處內宅,能用的人只那幾個,他在外邊提早布局,把她要的狗和人湊上來,這就成了。
“天黑前再回去,想去哪逛就上哪逛,想吃什麽就買去。走!”
“要是被人看見……”
“怕什麽?穿上。”
她聽岔了,趕緊将銀票整理好,疊得整整齊齊放回去,再捧着荷包遞給他。他接過來系在腰上,掀開身側的藍布,将下邊藏着的鬥篷拿給她。
絮了棉,鑲了毛,帶雪帽,看着就暖和。青白緞地,零星繡了些蔚藍色小蝶,好看又不張揚。
她捧着它,不知所措,遲疑道:“這是……小姐們穿的。”
他大步走到門邊,回頭催:“王家小姐,我們該走了。”
“真不要緊嗎?別別別,我穿,我這就穿。”
眼見他蹙了眉,她趕忙抖開,匆忙為自己披上。
小姐的鬥篷罩上身,丫頭背上燒得慌,心裏虛得慌,不忙系扣,弱弱地說:“要不我也姓趙吧?”
他再次停下,回頭望着她,盯到她老老實實把雪帽戴上了,才說:“姓是那麽好改的?以後再說,走了。”
其實統共沒走幾步,院門口有轎子在等,他騎馬,她坐轎,像那年小姐們上圓缺寺的樣子。
他領她逛了幾個地方,買了抹上不妖精的口脂和面脂。店家貼心地提醒:冬日又幹又凍,可以挖些面脂擦手。買完東西再去藥鋪,把脈開方,但沒取藥,接着吃吃喝喝,讓她過足了千金小姐的瘾。
天擦黑,再拿對牌從後角門回去,果然沒人說她。五太太嫌髒,不打算見她,碧玺将人堵在臺矶下,叫她好好洗一洗,明兒再去。又勸她勤勉:早一天将狗訓好了,老爺能早一天高興。
初九再去,狗在,搖着尾巴來迎她。少年也在,把狗牽回去,把睡籃子的小白狗拿給她玩。
趙家禾沒空出來,留了兩個身強力壯的老媽子在等她。
依然是吃喝玩樂:老媽子們陪她去戲院聽戲,再去梅園轉一圈,看看白梅。
初十下大雪,不出門,老媽子教她玩葉子戲。他中途來了一趟,陪她們玩了幾把,玩得又快又好。因身上事多,坐一會又要走,臨走單獨叫她,叮囑幾句。
巧善心裏有了數,回去就說這狗不錯,方才獨自牽着狗走了兩圈。
碧玺動了動鼻子,到底沒好意思湊近了聞,只說天冷,叫她別洗澡,免得着涼,又叫她明早卯初就過來,太太有話要說。
五太太這次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下令,叫她溜進大老爺的後院,去庫房找一只刻着“鹿鶴同春”的紫檀匣子,那裏邊裝着五老爺做夢都想借來讀一讀的古本。帶鎖不要緊,先帶回來再想辦法。
早前還說是為了七爺呢,扯的謊前言不搭後語,漏洞百出,擺明了沒把她放在眼裏。巧善被“吓哭”,口稱不敢,苦苦哀求。
五太太一改先前的和善,橫眉冷眼,拿青杏來要挾。
巧善不得不答應。
為保萬無一失,五太太要她将紙上這四個字認全了才能走。她一靠近,五太太嫌她身上有狗氣,用帕子捂鼻,後仰躲開,叫碧玺過來看着。
對付自負的“聰明人”,裝傻比顯能管用,巧善畏畏縮縮,磕磕絆絆,費了一番工夫才記住。
五太太愈發嫌棄,卻沒起一絲疑心。
碧玺用冷水帕子給她擦臉,凍得她一激靈。碧玺随口哄幾句,送她去見趙旸。
他們該走了,碧玺沒離開。
這是要盯梢呢。
巧善心知肚明,蔫蔫地跟着趙旸走。
有碧玺在,趙旸也沒了說話的興致——身邊伺候的人多,只有巧善不把“太太”和“為你好”挂嘴邊,跟她說話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