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發芽了
第39章 發芽了
傻!
還禍害人。
他恨這鼻子太靈,又氣它不夠靈。她身上熱乎,一動就有熱氣從領口溢出。這女兒香,一會有,一會無,勾得他心思全在這上頭,翻牆時看也不看,摸到了老苔,滑溜一把,險些掉下去。
她的心思也沒在這上頭,抓着那鳥來蹭他的臉。
“它身上好暖,你看是不是。這樣的話,它飛出去,能活下來吧?這都二月了,照往年,不會再下大雪。”
鳥毛撓得臉癢癢,幽香撩得他心癢癢。他哪有心思管它的死活,咬着牙含糊答:“嗯。”
夾道上有巡夜的人,撞上就完了,他們連翻八次牆才出府。街上有更夫,還得躲躲藏藏。
這麽标致的鳥,多的是人惦記,在野林子裏放飛,才不會被人随意打了。她怕它凍壞了,用樹枝給它壘個窩,把兩人的帕子都墊在裏邊,這才放心。
這樣折騰完再回八珍房,那是又累又餓,她忙着架鍋燒水,嘴裏不停嘀咕。
“說什麽呢?”
“啊?”她回神,笑道,“我說做賊好難啊!你先坐坐,我這就煮,面早就和好了,雲耳、香菇、豆腐都預備在這,只等下鍋炒。這素鹵子也好吃的,我也來一碗,最近餓得厲害。對了,那些錢就藏在你那邊……”
她壓低了聲,以免被人聽去。
他早早地打斷:“米面油難道不要錢?你留着,該花的花,不要舍不得。我藏了錢,在搜不走的地方。狡兔都能三窟,人總不能輸給兔子。”
“也好。萬一碰上大事,要用了,你自己去拿,就在你那邊,很好找。你仔細聽好了,就在……”
“不用,我知道你藏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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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當然。”他笑笑,走過去看她切面,特意問她,“你的手藝不錯,我愛吃,将來出去了,還會為我煮吧?”
她幹活的時候特別細致,沒工夫多想,點頭,接着切。
身上穿得厚,竈燒得旺,人忙得轉。她擡起胳膊蹭汗,他瞧見這一幕,又後悔了,改口說:“這活費勁,叫丫頭婆子做吧,不用你。”
欸?
她扭頭提醒他:“我就是丫頭呀!”
“傻丫頭,誰說你是丫頭了?”
她笑嘻嘻地頂嘴:“就你說的!你仔細想想,方才你說了什麽?”
他失笑,拿來笊籬,自己動手撈面,再是端鍋倒水。
她抓着鍋鏟被擠到一旁等着,鍋子幹幹淨淨上了竈,他再讓開道,放她過來炒鹵子。
“哎呀,應該兩個鍋一塊動,那就能吃上了。”
“不用,這樣才好,這面得散散熱,不然燙嘴。”
他雙手同時動筷,翻着兩個碗裏的面。
她時不時看一眼,又有話要說:“在我們那,男人不管這些事,飯要送到手裏才肯吃,吃完這一碗,拿筷子敲桌,叫女人或孩子再去盛。”
天知道她在那個家裏被欺負了多少回,他撇嘴,恨道:“沒用的男人才這樣!”
他一刻薄,眉眼會跳,像要把面前這些人和物都踩在腳下。
她很愛看,憋住笑,虛心請教:“這話怎麽說的?他們說男人在外邊辛苦,在家不能再操勞。把男人伺候得舒舒服服,才算是好女人。”
“你想想,碗才多重,女人和孩子都拿得動,就他不行,那不是沒用是什麽?”
“嗯,有道理,我聽你的!”
她捧着碗沒動,只顧看着他笑。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好裝兇樣子催:“快吃,時候不早了。”
初六又變了天,灰濛濛的。
她一有空就到院子裏看看天,一怕鳥兒不懂人的事,又飛了回來,二怕它不懂外邊的事,不知道躲雨,找不着吃的。
家歲卯正才來提早飯,行色匆匆,愁眉帶眼。午間沒人來領,這邊派人送過去,連門都不讓進,食盒倒是收下了。
茶飯不思,很好!
他知道這消息,該高興了吧?
八珍房又少了兩人,但閑話永遠管夠:說老爺丢了寶貝,正傷心呢。說趙管事被打斷了腿,天天癱在那睡大覺,活也不幹,怕是好不了了。
梅珍私底下悄悄地問:“老爺是後悔了嗎?那麽能幹的人,就這麽廢了,以後有他傷心的時候!”
才不是呢,只心疼他的寶貝鳥。
巧善搖頭,不願意多說,小聲問起小柔兒。
老太爺走的時候,帶走了老姨奶奶,還帶走了不少下人:那些家裏體面的和有錢的,都抓緊疏通,跟着回京去了。如今各處都冷清,梅珍怕觸了黴頭被趕出去,不敢再把孩子帶過來,把小柔兒也丢回娘家禍害父母。從身上掉下的肉,怎麽能不心疼?上工前擠空了奶再出門,一下工就火急火燎往家跑,再熬些米湯湊一湊,勉強夠了。
梅珍說起娃兒滔滔不絕,巧善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齊心,沒一會就把活幹完了。梅珍将掐下來的豆芽根收進小籃子裏,借她淋下來的水沖幹淨手,小聲說:“一會我借杆秤回去稱一稱,近來不怎麽長肉,臉小了一圈。”
巧善自然而然地看向她胸前。
梅珍收回手,用幹燥的手背托着胸脯往上頂,皺眉嫌道:“沉甸甸的,脹得難受,想是她又餓了。隔着這麽遠,我老聽見她在哭,你說怪不怪?”
“那是你惦記她,想多了。別擔心,你爹娘把小老虎養得壯實,也能養好小柔兒。”
胸前實在難受,趁這會沒別人,梅珍悄悄用手腕按了按。
巧善擡頭看看她,再垂頭往下看自己,一眼能望到底。她也有煩惱要訴,放下瓢,貼着她,小聲問:“我也脹,可是沒有啊,只有小揪揪,沒有沉甸甸,将來會不會沒奶水?”
梅珍笑到捶牆,見她羞得臉通紅,趕緊憋住,好好地安慰:“你那脹,跟我這脹不同,你這是要長啦,是好事。”
她指着那堆豆芽根,接着說:“它要發芽了,底下根須比豆芽多,都要往裏紮,可不就脹了?将來有了孩子,那是結了果,到時就沉甸甸了,你別着急。”
她算算巧善的年紀,心裏一咯登,暗道:這寶貝,急也急不來,愁也愁不來,還是別告訴她的好,省得她睡不着。
巧善聽懂了,安心了,端起竹篩去洗菜。
梅珍盯着她窄窄瘦瘦的身子,搖頭嘆氣,偷偷着急:孩子餓了,能喂點別的,将來你男人才苦呢。
菜預備好,梅珍趕緊洗手回家。
巧善閑不住,把盛雜菌的籮搬到檐下,慢慢揀。
一道紅影晃過,她擡頭看過去。
上青下紅,是紅英,拎着籃子出去了。
屋裏還有別人,紅英是家生子,應當沒拿什麽不該拿的東西,那就不關她的事。她接着做活,把幹菌子按類別揀出來,分裝在三個菜籃子裏。
梅珍怕耽誤事,喂完奶又往回跑,風風火火趕來,剛進院子就喊:“你這傻孩子,不知道吃東西就算了,連歇一歇都不會。再這麽傻,我收拾你啊!”
屋裏的劉嫂子端着瓦罐出來,笑罵:“勤快還不好,好好的孩子,讓你給教壞了!”
傻孩子靠邊笑,被喂一口蒸糕,美滋滋地喊“甜”。
隔一會,梅珍又湊到她身邊,鬼鬼祟祟地解腋下扣,摸出一顆溫熱的丸子,不容分說塞進她嘴裏。
“你這傻孩子,不睡覺也不吃飯,怎麽長身子?往後不許操勞,睡不着也去躺一會!”
巧善嘴小,含着大丸子就說不了話,只能吸溜着口水狂點頭。
外邊一圈是糯米粉做的,裏邊藏着蛋黃。
蛋黃一咬碎,滿口黃,光靠口水刷不淨牙縫,別人一眼瞧得出。她用舌頭掃了幾圈,咬住嘴,趕緊去找水喝。
紅英沒頭沒腦沖進來,胳膊肘帶到她。巧善手裏的瓷杯一晃,喉嚨嗆到了,接連咳嗽。梅珍瞧見,當即要罵冒失鬼。
巧善朝她狂搖頭——紅英在哭呢。
梅珍也瞧見了,但不想理會。
有事說事,能幫就幫。她哭得再厲害,撞到人也有錯,看都不看她家巧善,更別說道歉了。
哼!
梅珍幫巧善拍完背,心裏還是不順,回頭瞪紅英。
劉嫂子受托要照看紅英,走過去問了兩句。
紅英先是光掉眼淚不說話,被哄得舒服了,才抽抽搭搭訴委屈:她念着往日的恩,特意從家裏帶了香菇黃花來煨湯,趁熱帶去探望趙家禾。誰知他非但不領情,反罵了她一通,叫她趕緊滾。
劉嫂子安慰她如今不是好時機,她哭得更大聲了,梗着脖子嚷:“才不是呢!他就是瞧不起我,我不嫌他廢,他倒嫌上我了。勢利眼,白眼狼,玉露姑娘也去了,他對人客客氣氣的,只不理我。嬸子,你懂什麽, 快別說了, 往後我再也不去了!”
劉嫂子被下了面子,頓覺沒意思,丢下她幹活去了。
梅珍不停拿胳膊肘撞巧善,這個呆子仍在發愣,敲不醒。她把人拽到磨子前,巧善總算回了神,扶着磨盤問:“她……她們是……”
紅英抱着木盆氣鼓鼓地鑽出來,誰也不理,大步去了井邊洗幹菜。
離得不遠不近,說話聲怕是會聽見。這邊的兩人只好閉嘴,專心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