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讨個說法
第42章 讨個說法
一走就是半天,到了該炒菜的時候也沒見回來,張婆子叫梅珍先頂上。
梅珍學了十幾年,大大小小的菜也做過,不慌不忙開炒。紅英守着湯,巧善和陳婆子一起盛菜分裝往外遞,就這麽忙過去了。等到飯菜都送得差不多了,劉嫂子才匆匆跑來收場面。
做完了主子的飯,還不能吃自己的,清場清點,全忙完了才能去飯堂坐一坐。紅英還算有眼色,方才沒幹多少活,這會搶着去甘旨房把飯提過來,大夥坐下就能吃。
劉嫂子先是貼着陳婆子說話,而後又叫住紅英,要跟她一塊走。
梅珍用胳膊肘撞巧善,在桌子下攤手表示無奈。
那就這樣了,個人先管好個人的事。
接下來幾天,劉嫂子的心思都在這上邊,把活一丢就跑了,偶爾還将紅英也叫走,把剩下的人累得夠嗆。
陳婆子氣不過,到張婆子那告了一狀,這才好點,起碼趕來掌勺了。
巧善不再糾結此事,只是一直脫不開身過去看他。他也忙得很,夜裏沒再過來。
開始是擔心,漸漸地,好像生起了氣,老想和誰抱怨幾句。
翻來覆去睡不着,她掐着手指暗罵:王巧善,你這是幹嘛呢?他一定是在為籌劃他們離開的事而忙,你呀你,心眼太小,只惦記自己那點事,沒出息!
想到可以離開這裏,從此自自在在,只需為自家的事而忙,萦繞在心頭的郁氣漸漸散了。
到了那時,想見就能見,想給他做什麽吃的,那就做什麽,不用偷偷摸摸。
橫豎睡不着,不如起來做會活。她重新坐起,掀開椅子旁的竹篩,從針線籮裏拿出布料接着縫。
衣衫縫好了,換他的護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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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又不睡覺!”
糟!
她手忙腳亂把東西往籮裏塞,含糊答:“沒,沒幹什麽,絞指甲呢。”
他懶得彎腰,用腳勾來竹杌子,先坐下再遞東西:把壺放在竈口旁溫着,将兩包東西送到她面前。
一包是果子,帕子不夠大,紮口露出了棕黃的果皮,看個頭,應當是梨。另一個大包四四方方,裏邊是食盒,看不出裝的什麽肉,但一打開包袱皮就香氣四溢,勾得人發饞。
她一樣一樣接過來,歡歡喜喜問:“你想吃面還是餅?我們一塊吃。”
他摸出銀三事,挑出剔齒纖撚着,垂眸道:“我吃過了,叫了幾個朋友商量事。趁熱抓緊吃,我才吃過茶,不用倒。”
不是燒雞,又換回到大肘子了。
“這麽多肉,我吃不完。”
“能吃多少算多少,吃不完鎖起來,明晚接着吃。”
“哦。”
這店家的手藝不賴,不肥不膩,只剩好吃。
她這邊開吃,他那邊開口,借說話分神,好叫她多吃點。
他說了外邊一些事,她聽得着急,找他确認:“你是說,外邊吃的用的都漲了價?”
“米面漲了兩三成,雞鴨魚肉便宜了些。我跟人合夥拉些東西在兩地買進賣出,賺個跑腿錢,順道四處逛逛。”
“夜裏也能出城嗎?”
他笑了兩聲,揚眉自得,“這家的名號好用,不過,我不稀罕,花幾個錢疏通疏通,再請兩頓酒肉,照樣暢通無阻。夜裏趕路同那邊的人交換,把東西拉回來,正好趕早入市,賣完再采買。兩撥人,輪番上。”
真好。
可惜她只能待在這圍牆內,凡事靠聽說。
“那……那你想好了嗎?我們怎麽贖……我什麽都不懂,聽她們說,光有錢還不行,要去官府找人蓋章辦事。”
“只等一個時機。你別擔心,這事不難辦,我都盤算好了。”他見她仍有擔憂,笑着問她,“還記不記得那位趙小姐?”
“軟玉如絲!”她點頭,笑眯眯答,“她家的棉花是真的好,比外邊買的強百倍。你說你幫着牽線,讓這家和那家一塊做了生意。是要找她幫忙嗎?”
棉花不多,先為他做了手衣,剩下那點不知道做什麽好,近來才想起風裏來雨裏去,膝蓋也是凍着的,她還能再縫點有用的東西。
他點頭,盯着她的眼睛,柔聲問:“沒錯,往後我們離開這,去恪州溯州安家,兩頭跑商,你怕不怕?”
跑商比刨地強,以他的本事,絕不會虧錢餓肚子。只是,背井離鄉,人生地不熟,總有些不安。
往後還能再見梅珍柔兒她們嗎?
她垂眸,沉默一會,緩緩點頭。
“你還惦記着王家?”
她搖頭又點頭,為難道:“我不恨他們,也沒有念着他們,只是……還有個小妹妹,我走的時候,靈姐兒不到三歲,她是我一手帶大的。”
又在操娘心。
“知道了,我先托人去打聽打聽。你嘗嘗這個。”
他側轉身子把錫壺拎回來,随手潑了她的茶,倒滿果酒再遞給她。
她接過來,稀裏糊塗就喝下一大口。這味道太奇妙,又嗆又甜,喉嚨又辣又爽,貪婪地喊渴,迫使她又端起杯子。這一口沒急着吞,抿上一會才咽,從嘴到肚子,哪哪都舒服。她打了個嗝,傻笑一番,又在他的蠱惑下,把剩下的也喝了。
他朝她伸手,她把杯子遞過去,感覺身子綿軟,便倒回去,側躺着說話:“我能給小柔兒留點東西嗎?梅珍很辛苦,府裏這兩三年不會出門赴宴,平常用不上轎子。我擔心周有才也會被打發出去,到時只剩她一個人掙錢,家裏一堆老小,日子會艱難。”
他并不在乎她花多少,只要她高興,想買什麽就買什麽。他用草紙擦淨搭在膝上的剔齒纖,待到她說完,擡頭笑道:“你是幹娘,我是幹爹,為女兒攢嫁妝,天經地義。你先想一想要預備些什麽,列個單子,我去置辦,直接送她家去。”
這……
她深吸氣,怯怯地說:“不知道要買什麽,想給她留點銀子,十……不,五六兩就成,入夏入冬做件新衣,總撿男娃的舊衣衫不合适,太舊的棉花也不暖和。”
他懂了:她小時候穿的全是爛衣衫,不合身被人笑話,不暖和挨慣了凍。興許還挨了不少打罵,從此不敢争,不敢想,因此大了吃什麽穿什麽都不在意——卑微怯弱刻在了骨子裏。
他聽了心酸,笑罵:“你這幹娘也忒小氣了些,算了,這事我來做主,不用你管。”
“怎麽好……”
“怎麽不好了?”他擺手,将三事收起,兩只胳膊交叉,疊在膝蓋上,上身往前探,湊近了,眉眼帶笑問,“王幹娘,你還有沒有事要交代,或是要問?”
她被看穿了心思,突然不好意思問了,垂頭偷笑——她可真傻,他都要帶她離開這了,她在操心什麽呢,總不至于把人家玉露也帶走,就算玉露肯,老太太和章家也不會放人吧?
他接着逗她:“你不問,那我可随便說了啊。”
她就等着這句呢,忙不疊說:“嗯,你說,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他悶笑,身子後仰,不管它髒不髒,悠哉地靠在冷竈上,勾着腳尖繃直腿,盯着鞋頭說:“章玉露是老太太派來的說客,頭前問我願不願意往府裏去,從此效忠她。我沒那心思,拒了,人也沒逼着我去做什麽龌龊事,只是勸我悠着點。說做奴才的人,盡到本分即可,不要額外折騰出一些事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如今看來,她們說得沒錯,只可惜我知道得晚了。也無妨,老天自有安排,此路不通換條道,天大地大,只要我不服輸,上哪都能幹出一番事業。”
游說時謙和有禮,認可他的才幹,被拒絕也不為難。他心裏舒服,因此對這位還算客氣,只是沒想到還有意外之喜。
她聽得入了迷,恍恍惚惚問:“是不是你投奔了老太太,她們就把玉露姑娘嫁給你?”
糟,玩過火了。
“別胡思亂想,沒那回事!”
那幹嘛要找個美貌姑娘來做說客?
她搖着腦袋,想晃醒自己。
“別搖了,暈不暈?這裏有幾樣東西,你先挑挑看,挑不中也不要緊,那就再等等。過兩天,興許要出趟遠門,不要操心,你的生辰,我一定趕回來。”
她臉頰緋紅,這模樣太招人。他也喝了酒,再待下去要出事。
逗逗可以,禮成之前不能不尊重!
他重新站起,從懷裏摸出一個扁平的木匣子,走兩步,将它留在桌上,不等她回應,轉身就走。
她扶着椅子站起,又開始犯暈,搖搖晃晃跟在後邊。他轉頭瞧見這一幕,笑着倒回來,把人扶回去坐下。
“這酒裏添了些補藥,你收着,睡前喝兩口:比照今晚的量,再減一減。大夫開的方子,不傷身,吃了睡得好……長得快。”
“啊?”
“早前沒得吃沒得睡,長得慢,再不調理,那就真的要耽誤了。”
“難怪,慧姐兒比我小一歲,走的時候,她比我高半個頭呢。常有人誤會她是姐姐,她皮子白,生得好……”
合着就欺負她一個。
他心裏有氣,捏着她鼻子說:“省省吧,挂念這個挂念那個,唯獨不操心自己,真是的!”
她擡手去扒,輕易就撥開了。他及時松了手,但她沒有,迷迷糊糊做了傻事,雙手合攏包住他的手,對着它說:“她只比我好過一點兒,第一回缺錢,賣了我,下回再缺,那就是她了。我命好,遇見了你,所有的好事都來了,比在家強百倍。慧姐兒不一樣,她生得标致,照那賣人的規矩,萬一是去了那……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可如何是好?”
中間這話說到了他心坎上,他動了動手指,回握住她的左手,右手幫她撥開亂跑的雜毛,抿在耳後,柔聲哄道:“你放心,養大了的不服管教,幹多了活手糙,弄不好琴棋書畫,那些地方也不願意花大價錢去買。王家人滿腦子算計,指定要留着她換聘禮。”
她實在撐不住了,後仰躺好,傻愣愣地應道:“哦,我知道了。方才忘了說,這酒好喝,甜滋滋的。”
他笑得開懷,先前閑着的右手幫她理好被子,左手帶着她的塞到被子下,松開再抽出來,雙手分撥她額前的發絲,捧着她的臉問:“巧善,往後一直跟着我,不能随她們走,誰也不行,記住了嗎?”
她眼前朦朦胧胧,努力睜眼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好順着心意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