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有風起

第52章 有風起

“嗯,我猜着了。”

“你真不怕鬼?”

她搖頭,怕他看不見,又說:“我不信這些。長輩真心疼愛,指定盼着兒孫健康長壽,哪有時時害他的理?老人家九十歲了,也不是遭殃橫死,是喜喪,道場做得轟轟烈烈,怎麽會化作厲鬼……啊!你們是想設個局,讓人想到是他作孽多端,害老國公死不瞑目,惦記着清理門戶?”

“孺子可教!”

她見他高興,趁機說:“這是你教得好,遇事要多想一想,想一舉拿下,先穩住,将要說的話打磨好了,說的時候不要丢了氣勢。這些都用得上,一等一的好。家禾,我喜歡學東西,學到就是賺到,這話說得一點沒錯。将來……将來我能不能接着學,出門做點什麽?”

這不尋常,她怕他不答應,焦急地補充:“不會過分張揚,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他睜眼看着,沒說好,也沒說不,但嘴角是上揚的。

她有了勇氣接着往下說:“這宅子四四方方,再大也像個籠子。梅珍比我多走幾步,看到的東西多一些,懂的事也多。你走得遠,看得也長遠,什麽都懂。你知道的,我以前很傻,那是……一直捂在家裏,圍着竈臺轉,守着弟妹忙,只有農忙或是借了工要還的時候,才能出趟門。我最喜歡跟着去打魚,江上風大,可那風是甜的,魚身上是香的,撈上來那一刻,心也是滿的。我不是嘴饞,就是……”

“豐收的喜悅。”

她抿着嘴笑,忙不疊點頭。

他笑了一聲,又閉目養神,深感欣慰,緩緩說:“你出息了,我臉上也有光。只要你樂意,做什麽都行,想到天上去,我給你找天梯。呵,怨不得那麽傻,原來統共也沒見過幾個人。你怎麽認得的字,偷學來的?”

“大哥教的,他只上了一年,認的字不多。他叫我好好學,多點本事,将來才不會被人欺負。”

“寫詩那混蛋是老幾來着?”

“二哥。他……一直在念,算命先生說他八字好,講了一串話,有財官什麽的,聰慧過人,胸懷大志,日後還有貴人相助。”

呸!明知家裏艱難,不刻苦上進,只惦記女色,便是文曲下凡也廢了,倒是這大哥還有幾分良心。他随口問道:“在哪上的學?那詩說的不是好事,你趕快忘了。哼,這先生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或是草包,或是害人精,跟着這樣的人學,只會出敗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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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作聲,将烤幹的頭發理好,存在腿上,歪着身子用幹淨的水沖洗烏木簪,再用布巾擦幹。

他在催,她不得不答:“文景書院。”

“什麽!”

那破院子在梅棠巷,一出門就要打那過。

他氣得磨牙,再問:“你看見了?”

她淡淡地回應:“嗯,去省城時,馬車從那條街路過,這幾個字我都認得。”

怪不得她上回清清楚楚說不惦記他們了。他娘的,離得這麽近,別說炸鯉魚了,只言片語都不曾捎,擺明了不管她死活。也對,要不是離得這麽近,那鄉下婆娘也尋不着門路把人賣進來。

他低聲咒罵,她當沒聽見,把頭發重梳一遍,束好以後,舍不得放,摸着簪頭,小聲問:“你一個人在外邊,生辰怎麽過的?這簪子不錯,好看,又好用。”

他答不了實話,含糊說:“爺們不計較這些,叫幾個朋友一塊坐坐,吃頓酒肉就算了事。你替我做的衣裳,舒服着呢,得空再幫我弄一身。料子多的是,全在那巷子裏,初八我弄進來,你慢慢做。男人不用講究,有個替換就夠,你多做幾身,不要怕浪費。”

她輕咳。

“怎麽了,不樂意做?”

她虛虛地答:“不是。”

他哈哈笑,坐起來,面對面得意,“那就是已經做好了,快拿來,我正等着呢。”

她也想笑,猛然想起梅珍教的招數:不能讓他太得意,便故意拿喬:“哪有那麽好的事?你得拿東西來換。”

有點意思!

他更高興了,順着她的話說:“說吧,我急着要穿,凡事好商量。”

“要個算盤,我……”

他突然變了臉色,擡手捂住她的嘴,凝神去聽遠處的動靜,良久才放下,小聲道:“我給你帶,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弄。方才有人打馬疾馳而過,這是犯宵禁的,沒人敢明目張膽這樣做,必定是出了大事。你在這待着不要動,困了先睡,我出去看看。馮稷就在這附近,我叫他回來接着守,你不要怕。”

她一把扣住他手腕,焦急提醒:“你要小心,管不了的事,我們不管了。”

他點頭,飛快地走了。

她哪有心思睡覺,抓着燈臺去那邊拿新衣,來來回回細看,再次确認沒線頭,沒遺漏,這才放下,改拿起書翻看。

這幾頁是某地縣衙某年某月的賬片子,收稅十七樣,采買占了三頁,林林總總五十幾項,再是往來和供奉。

字密密麻麻,數有零有整,稍不留神就要漏。

她擔心着外邊,實在算不來,只好單管一樣,因沒有算盤,仍舊只能用手指空比劃。

外頭傳來貓叫,她停下來細聽,沒等到他進來。因牽挂着這事,她将椅子掉了個頭,聽到窗子那邊一有動靜,立馬奔過去。

夜風的涼,伴着他一塊進來。她不覺打了個噴嚏,捏着鼻子問:“要不要緊?”

“朝廷的事,不與我們相幹。”他一眼瞧見了凳子上的新衣裳,走過去拿起來,跟沒事發生一般,悠悠然提醒她,“夜深了,你安心睡覺。明兒少吃兩口,我叫人買了只肥羊,去梅珍家弄來吃,一塊過節,熱鬧熱鬧。”

有心思說這些,那是真沒事。她安心了,乖乖點頭,猶豫再三,在他離開之前,小聲提醒:“你小心些,那園子裏總有人去,做些……”

“不正經的事!”他接完這話,悶聲大笑——他終于如了願:她臊得臉通紅,轉身躲了。

“快走,走吧!”

他翻窗出去,馮稷早在牆角那等着了,一見到他,立刻要說話。

趙家禾搖頭,今晚他說的話,一半真一半假,不敢讓她聽見多的,便指了外邊。兩人一齊翻出去,不敢離遠了,爬梧桐樹上待着。

“你聽着了什麽?”

“上頭要來拿人,有人給縣衙遞消息。”趙家禾提醒道,“皇帝砍下了第一刀,後邊的事就不遠了。 我們說走就能走,倒是不怕。你們馮家根基在這,要早做打算。”

馮稷為難嘆氣。

“天大地大,哪不比這好?兄弟幾個都有本事,也舍得吃苦,離了這,還怕沒飯吃?勸勸你大哥吧,祖宗在天有靈,必定盼着你們過得好,而不是死守在這窮困潦倒。不要擔心別的,缺了本錢,先算個賬,我去幫你們湊。”

“多謝!家眷田地房屋,什麽都在這,搬遷是大事,還得再商量商量。”

“得抓緊了。這陣子我走動多,沒閑着,四處留神。不單這裏,別處也有些事,要走,得往西往北,早些籌劃。我急着回來,一是為了屋裏這個,二是聽來些消息:鷺南那夥人,只在和談之後安分了兩年,年後突然沒了消息。夷狄腥膻,狼子野心藏不住,遲早要鬧出事來。想要幹點什麽,錢財是頭等大事,過往行商是肥羊,必定是朝這下手。我不敢冒險,錢分三路,人也不敢瞎跑,先放出假消息,再提早回來。我聽說海上也不太平,總而言之:居安思危,別等火燒眉毛了再來決斷。”

“也好。”

“今晚我還有事,再辛苦你一回,過後我自己來。”

“客氣了,你去吧,這裏有我。”

小留在門口切煙絲,屋裏張麻拐和蕭寒正打鼾,桌上的酒還在,菜冷了。

“不是說了不要等嘛,快吃快吃。小留,你也進來,城裏有大事,沒空管咱們。”

蕭寒聽聲就醒了,把張麻拐拍醒,手掌在臉上一搓,就算洗過了。四人圍攏,拿起筷子就吃。

張麻拐擡頭,只看一眼便揶揄:“禾爺,才去這麽一會,就連吃帶洗都弄完了?這可不好,改天我給你帶兩副腰子,補一補。”

“去你娘的!”

其餘幾個要笑,瞧見他臉色,立時噤聲。

蕭寒在桌下踢了張麻拐一腳,搶着說:“這幾日魚米又漲了一成,米就算了,難道河裏沒魚了?往年就是趕上過節,也沒有這麽貴的。昨兒早上,整個東市只有三谷桶,活魚賣到了二十五,上月初才十二。不單這裏,就近幾個地方都漲了,快得吓人。”

這河流經幾個縣,趙家禾管不了那麽寬,但集市上的草動,必定是有風吹來。他将這事記下,再問其它。

“這買賣別做了,分散了去買牲畜,什麽劃算買什麽,不拘哪一樣,別漏口風,以免有人囤積居奇。我去過黃陽裏,那地方四面環山,少有人去,頭一個去那邊看看。再到附近找找像它這樣的村落,碰上空屋子就買幾間,不拘新舊。留個落腳地,萬一有事,好退去那避一避。就這些,吃菜吃菜,吃完好好睡一覺,醒了磨刀宰羊,天黑前辦好。我只要一只羊一只鵝,剩下的你們分了,各家帶回去,到底是過節,後日放罷歇一歇。”

三人齊聲應好,小留出去一趟又回來,貼着他小聲問:“禾爺,那位姑娘有話要說,要放她出來嗎?”

“別搭理,給她一口吃的,餓不死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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