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舊賬新算

第53章 舊賬新算

這院子不大,統共四間屋子,東屋鎖着不讓任何人動,西屋鎖着女人不讓她動,只剩中間。

幾個男人喝完酒,湊在一張炕上躺着。

趙家禾睡到一半,被張麻拐的腳臭熏醒,爬起來,去到隔壁,将四方桌拖到牆邊,團在上邊睡,只是剛閉眼又煩起來。

他娘的,天就要亮了,不夠往那邊去個來回。

天亮以後,也有難辦的事:方才她已有了猜測,逗完人,他就該順勢解釋清楚,可那會被她一盯就慌了手腳,急急忙忙扯了謊。往後要怎麽說?

這事辦得太糊塗了!

院中有馬有狗,還有羊跟鵝,大清早就熱熱鬧鬧。

小留打着哈欠伺候它們,一回頭,吓出一哆嗦。

“你怎麽……出來了?”

“小哥,方才你忘了關門,我只在這走走,絕不亂跑。”

小留懊悔不已,不放心,指着那屋說:“你快回去,禾爺說了,你要老實待在那。”

朝顏笑道:“我是禾爺買回來的丫頭,總躺着也不是個事。他披星戴月趕回來,必定勞累了。小哥,我原先也是伺候人的,這些活都會做。我只去竈房燒水,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旁邊看着。你看行不行?”

伸手不打笑臉人,小留不好拖拽一個姑娘家,見勸不動,只好一步不離地跟上。

朝顏不往米缸油鹽壇子那瞧,只守着這半邊。确實是個幹活的人,刷鍋洗盆,添柴燒水,拿抹布擦幹淨面盆架,再摘下洗臉的布巾反覆搓洗,正好水燒得差不多了,盛上大半盆便往屋裏去。

“別!我來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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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留喊遲了,門已推開,兩個大漢斜躺在炕上,呼嚕打得震天響,并沒有趙家禾。

小留忙說:“你瞧,禾爺不在這,他們是我兄長,不用你管。姑娘,你趕緊回去吧。”

朝顏後退,把盆放地上,拉上門,重新端起水,去了隔壁那間。

“诶诶诶……你別!”

人已經進去了,也不用他撲上去阻攔。趙家禾歷來淺睡,翻身坐起,腳一踢一挑,盆裏的水朝着她潑去,從臉澆到腳。

這樣對個好心的姑娘家,小留都看不過眼,嗫嚅過後,見禾爺鐵青着臉,氣還沒消,便先認了錯:“禾爺,這事怪我,是我送完茶水忘了鎖門。這姑娘是好意,想幫忙而已,沒有……”

朝顏不惱不哭,款款福身,“禾爺,不是他的錯,是我擅作主張出來了。”

趙家禾眼裏沒她,盯着小留教訓:“我是怎麽教你的?早告訴過你:女人比老虎難纏,你呀,又掉以輕心。那鎖是她撬的,錯卻到了你身上,你還萬分愧疚,心疼她淋濕一身會着涼,是不是?”

是!

小留又驚又臊,不敢再瞟那位,垂頭退到牆邊。

“你先出去,門不用關,讓這位王姨娘吹吹風,冷靜冷靜,說不定能想起自個是誰。”

小留急忙跑出去,待在牲口棚那等着。

“少觀,我不是……”朝顏将袖子推上去,露出肘窩上方鮮紅的守宮砂,泫然欲泣道,“我守着它,守着你我的承諾,從來沒變過。”

“嗤……你不知道守宮一說純屬胡說八道?《本草》早有定論,為人切不可自大,多讀點書吧。”

朝顏放下袖子,任它滴水,不擰不甩,站定了,擡頭看着他,柔聲道:“你不信不要緊,我信的,它在,你就在。少觀,再過多少年,我也不會忘了你。我來了這幾日,時常念着你,一直在等你。他們都勸我丢開手,說你有了相好的姑娘,我心裏難過,但我能體諒。命運弄人,你我各奔東西,日子艱難,找個人彼此扶持照應 ,是極好的事。我不會生氣,只有感激,願意與她……”

“滾你娘的蛋,憑你也配?”他抓着桌沿一把跳下來,拍了拍手心粘到的木屑,大步越過她,走到窗邊,望向南方,譏笑道,“我信你還是完璧,廖秉鈞大

秉鈞:執政。名字取大了,一門武将,打仗的時候是臂膀,不打仗的時候就是痔瘡。

仇未報,舍不得破了童子身,才留你到現在。少拿來充貞潔,你是不是烈女,我心裏有數。”

“他這名字惹了禍,留不得,已改名靈鈞。少觀,你誤會了我,也誤會了他,他收留我,是為了保全……”

“這山歌,留到那位好人面前再唱,我只信我看到的。誰準你動這些東西了!我家巧善不愛穿,那也輪不到你去翻。為奴為婢,手腳不幹淨是大忌,念在初犯,只讓你吃個教訓,再有下回,扭你去見官!”

朝顏并不信他的冷酷無情,真不在意,怎麽會花大價錢買下她?他心裏有氣,這都是該她受的,下錯了注,輸了不冤,想撈回本,光懊悔無用,下點工夫盤活下一局就是了。

“好,我記住了。你先歇一歇,我再去打水。”

“免了,我無福消受。買你回來,只因兄弟幾個過得糙,缺個打雜的丫頭,你要有心報答,好生伺候他們。”

他大步出去,擰下雜房的鎖頭,摸出鐵針捅一陣,将它複原,扔給呆立的小留,沒好氣道:“你玩不過她,拿鐵鏈子拴上,鑰匙扔到馬糞裏。下回再犯糊塗,摸着糞聞一聞,不夠就吃兩口,記住這惡心,就能長記性了。她只會三腳貓功夫,但擅機括,還會扮可憐,你長點腦子,別讓人鑽了空子。”

“是,我記住了。禾爺,酒糟一早送到了,要不要摻紅糖?”

“你當我坐月子呢?”

屋裏張麻拐哄笑,蕭寒勒緊他脖子,高聲道:“給我也來一碗,摻雞蛋,熱熱的吃下去,大補特補!”

趙家禾愁得不行,笑不出來,隔着窗子吆喝他:“西屋那個,往後改叫梅香。你屋裏不是缺女人嗎?瞧得上就領回去。”

“不敢不敢,配不上。老母親替我作主,相了門親事,只差過禮了。”

“恭喜!那一會這事,你別去了,我跟麻拐走一趟,回頭你閑了再去對個賬……等等,你那算盤拿來我看看。”

蕭家祖上輝煌過,興衰兩輪,傳下來的東西,除了單薄的香火,就只剩這碧玉算盤。

這本是蕭寒姑奶奶的嫁妝,在蕭家敗落後,特意轉送給侄孫做傳家。這東西一代代往下遞,傳了上百年,竟然挑不出一絲毛病,足見珍愛。

他心癢癢,但看過還得還回去,讓她知道他敢搶傳家之寶,怕是要氣到吃不下飯了。

“照這個做,要多少工期?”

“這東西就是個念想,不耐用,也不順手。一用勁就容易磕碎,拿給姑娘家,練的是娴雅,不是本事。南巷有家鋪子賣上好的楠木算盤,長的短的,圓的方的,就連七檔九檔的都有,小巧精致,帶着方便。珠子有肥有癟,尺寸有大有小,你可着她的手去買,那才叫好呢。”

巧了不是,他在船上抓過她的手,只有他的半個大。

趙家禾便追着問地方,貼個絡腮胡,趕早買了,再去辦事。

巧善正惦記着它,午間送一趟山甜菜湯,太太正寫字,放下筆,不忙喝湯,先叮囑:“那兩本書有用,你留着慢慢讀,受益終生。”

“是,我記住了。謝謝太太。”

“初八有客人到,你過來時,記得收拾收拾。”

他也說初八,可是人已經回來了。巧善不願意騙好人,紅着臉結巴:“哦……哦,好的,我記住了。”

太太淨過手,回頭瞧見她這樣子,笑道:“別害羞,大大方方的,有什麽話,大膽地說出來。往後也要如此,彼此坦誠,才好體諒。”

她聽得出太太其實是在教她夫妻之道,用心聽着,用力點頭。

太太叫翠翹拿來兩冊舊年的賬本,翻開講一講,再叫她帶回去,閑來無事便看看。

上邊記着鋪子裏實打實的買進賣出,比教算學的書更細致,能練手,還能看行市。巧善愛不釋手,一路走,一路看,回去就趴在櫃子上演算。

有算盤在這就好了,過百又拖尾的數要加減,容易出錯。正好她剛學,要多練。

算賬跟為人是一樣的,錯一筆,不及時糾正,那後邊全壞了。最好是算一步記一下,及時核算,忘了找他多要一套筆墨硯。

算了,這都五月了,他會想法子帶她走。将來會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用不着多大:一張床,一個櫃子,兩把椅子就夠,寫字就在櫃子上。

他們一定能過好日子,她那些錢,夠買屋添家具,還能留下一些做本錢。他出門做生意,她打好算盤,幫他記賬算盈虧。有商有量,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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