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心境

第93章 心境

“那刀不要了吧?這鵝太賤,太臭,沾上了不好。往後我們再打一把新的,在上邊刻花,你喜歡什麽,就刻什麽。海棠是小英的,留給她吧。”

她把臉埋在他脖窩,低低的應了一聲。

他把她抱到大石頭上,背對着屍首,捧着臉又親了兩口,哄得人安定了,再去善後。

他正忙活呢,她突然轉過來,盯着地上那團深色的黑影說:“劈在他頭上,叫他去了地獄道以後,也要時時記得這些惡行!”

“好。”

“爛心肝剮走,壓上大石頭。”

“好!”

“別弄髒了你。”

他回頭,笑道:“好,都聽你的!”

“家禾!”

“在。”

“家禾……你的舌頭還好不好?”

這活幹不下去了。

他脫下外衫擦一擦頭發和褲腿,扔下它,到河邊洗了手和臉,掉頭回去找她。

她果然是想黏人,遠遠地就朝他伸了手。

他摟着人,用力親兩口,壞笑着說:“它長在嘴裏,我的眼睛不會拐彎,看不見。它好不好的,得問你。”

橫豎只有一點微弱的月光,她忘了害臊,抱着他的腰說:“對不起,我忘了,不該咬你。”

“那不叫咬。”

“啊?”

“親嘴,親得賣力,得嘉獎。”

她嗔道:“又胡說!”

說話聲越來越低,胳膊這樣搭在他身上,仍然吃力。她恹恹地說:“我在這趴一會。”

“好。”他把中衣也脫了,替她蓋上,蹲下來,幫她抹平那些不乖順的零碎頭發,靠近了說,“你做得極好,巧善,替天行道,說的就是這樣的事。”

她睜開眼,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在被疲倦徹底拿下前,小聲說:“家禾,做人好難。”

他笑着哄道:“總會好起來的。我先把這裏弄好,一會我們家去。”

她點頭,又閉上了眼。

趙昽這樣的賤人就該永世不得超生,別說收殓入土為安了,連撿骨都不行:纏上石頭扔到水深處,再挑那些大石板大石塊,一層壓一層,層層疊疊,永不見天日。

先前那地方留下了血漬,沒有桶,也不值得他來來回回。拿濕衣衫擠水略沖一沖,削些枝葉先遮蓋着,橫豎這裏荒無人煙,茅草叢生,下來連條正經的路都沒有,不會有人閑到費盡心思下來扒拉。今年的伏汛還沒見上真家夥,總有來的時候:河水一淹,一切煙消雲散。

他幹完這些,将匕首丢進水裏泡着,讓河水沖刷掉污穢,人走到深處,從頭到腳洗幹淨,再抱她回城。

天亮在即,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先去趙昽那院子裏,把要緊的物件收拾好,箱子包袱皮,通通帶走。被子帳子,照趙昽的喜好擺放,看着像是他驚慌之下連夜逃走。做戲做全,再給院門上一道鎖。那小厮醒來後,能呼救,也能翻牆出去,總不至于困死在裏邊。

客棧裏還有東西,翻去那邊全帶上,回到租住的小院休整。

她為了複仇,用上了全部力氣,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身上蓋着被子,座下細碎地搖擺。

“家禾?”

“在!”

她慢吞吞地鑽出來,挨着他坐好。

“天還沒亮嗎?”

“是黑天了,約莫是戌正

晚八

。那地方不好,我們出來了,再趕幾天路,初二能到省城。找趙志忠拿路引,再往岵州去,我有件要緊的事,需要趙小姐幫忙。”

“哦,好。”

他趕着驢往山道上走,在林木稀疏的地方停了,拴好驢,鑽進車裏給她拿點心,“先吃兩口墊墊肚子,買了些包子餅子,烤熱了再吃。”

林子裏的風濕潤清新,她竟然不知道幾時下過雨,想下地幫忙,胳膊又軟又酸,找不回力氣。

“家禾……”

她這一聲喚得長,他便丢下活計,過來陪她。

“家禾,昨兒我……”

他搶着說:“十歲也叫外傅之年,廖家的子弟,到了這歲數,都要出門去拜師或歷練。”

她本就難以啓口,立馬止住,腦袋伏在膝蓋上,專心聽他講過去。

他笑了笑,伸手摸摸她後腦勺,而後摟住她,接着說:“趙家龌龊,廖家也猥瑣,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百姓盼着安寧,他們等着叛亂,可惜前邊還有皇親國戚,能論功行賞的事,輪不上他們。無戰事,武将家想掙體面,唯有霸着武舉頭名。想贏,除了勤學苦練,還要手段。先是招攬,可惜能淪落到做教習的人,也算不上多厲害。想要最好的,得去找那些武學世家,偷來了不少……”

“啊!不能正經拜師學藝嗎?”

“教好徒弟,餓死師傅。交束脩只能略學一二,真本事不會外傳。一個要守,一個要奪,先是權勢壓人,壓不倒的,就上詭計。這些事,有專人去做,不過,總有能順藤摸瓜找到正主的。那一年,我們要去雨霧嶺拜師學槍法,路上突然蹿出一夥尋仇的人。以往對陣都是自己人,未免誤傷,刀劍未開刃,槍戟截了頭,那是頭一回見真章。他們出手狠辣,全是殺招,我們想要活命,只好拼盡全力。兩頭都有死傷,我吐了三天,那股腥氣總在鼻子裏糾纏,無論如何也洗不掉。”

直接勸她不要在意殺人這事,不見得有用,只會越扯越深。他反着來,她倒是聽進去了,竟然搶着安慰:“雖說那些人也是受害方,可偷他們武學,是廖家大人的主意。他們要讨公道,想報複,該找老爺們去。專挑孩子偷襲,還要下死手,可見其為人。”

他抱着她搖動,痛快大笑。

她跟着笑了笑,靠着他的肩,仰頭望天,對着夜空長吐了氣,幽幽地說:“報仇雪恨,原來是這樣的滋味。家禾,你還恨着廖秉鈞,想借王朝顏找到他,對吧?”

“是!那個才是罪魁禍首,他想要置我于死地,我能活下來,靠的是命硬,這個坎,無論如何過不去。論理,我只是個奴才,廖家倒了,砍脖子輪不上我,不過是從這家賣去那家,照樣能活好!可他們只有死路一條,挑了我們這些身手好的協助潛逃,我稀裏糊塗就答應了。”

“那是你重情重義,不是糊塗。你為了幫他們,舍棄所有,願意跟着亡命天涯,這是犧牲自己,成全他們。可他們沒把你放心上,毫不留情地陷害,只為了争取一點逃跑的時間。唉,怎麽能這樣?”

“利字當頭,義字在後。歷來如此,早些看穿,才能保全自己。他留着王朝顏,可不是舍不得這女人,為的也是物盡其用。”他朝空處呸了一口,自省道,“哪有那麽多好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單是這趙那廖,家家如此,高門大戶,人多心雜。在外争名奪利,在內争寵奪産,鬥個你死我活,早忘了人性為何物。不說他們了,就連我……早些年,我對你使壞……”

“不壞!你一直是好人。”

他悶笑,她答得有理有據:“那會我又矮又瘦,你純心要搶,輕而易舉,要什麽能得什麽。你不想連累我受罰,才會客客氣氣來騙。”

壞人被這句逗樂,笑個不停,接着反省:“我刻薄,總是冷嘲熱諷,你也不生氣?”

小英說他是将在別處受的氣,故意撒在她身上。那時她懦弱,不敢得罪人,但也是真的沒記仇——在家時常聽酸話狠話,兩只耳朵早就商量好了,從這進,從那出,不往心裏走,就不會難受了。

“你是除小英外,和我說話最多的人。有些話,雖不好聽,卻于我有益。每回你走了,我總是反覆琢磨,細品其中道理。有不認同的,先記着,日後再比較。”

“巧善啊!”

“嗯?”

“你真是個活寶貝!這回我得好好謝謝老天。”

她腼腆一笑,坦誠道:“我以為我會做噩夢,可是沒有,很累,很沉,像是在洞裏摸索了千年,終于找到口子,鑽了出來。”

“豁然開朗。”

“是。”她想起可憐的廖寶鏡,忍不住問,“廖家的人,歷來如此嗎?”

“都是些惡心人的破事,別髒了你耳朵。怪我,不該跟你提起。”

“不,我想聽,關于你的事,我都想聽。”

他先跳下去,紮好馬步弓起背,拍拍大腿提醒她:“上來。”

她抓着他衣衫,借力起身,趴好了。

他背着人去削柴枝,說故事,幹活,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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