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血與恨

第92章 血與恨

趙昽确實住在城裏,先前找不着,全是他們想錯了:他沒住大宅子,也沒有享樂,竟然窩窩囊囊藏在擠滿三教九流的城南老巷裏。

這裏魚龍混雜,閑漢癞子多,喝得醉醺醺的,随地就躺。

何夫人身邊帶足了護衛,仍被糾纏了幾次。

這對趙家禾來說,是好事。

越亂的地方,越好辦事。

趙昕不傻,到了地方,轎子剛停,她就改口說算了,各自安好便可,見了反倒傷心。

何夫人沒有不依的。

她們來了又走,小厮聽見動靜出來查看,又進去報信。趙昽提着燈籠走到院門口,手剛摸上門,又立刻放下,掉頭回屋去。

這王八蛋,果然能忍。

趙家禾扭頭去看巧善,她正鼓着腮瞪那昏昏暗暗的窗。

趙昽在屋裏窸窣一陣,叫那小厮進去,沒一會,小厮出來打水,對着井呆立,幾次擡手抹眼睛。

像是在哭。

犯下強奸的是混賬,強奸幼女是混賬裏的孬種,先奸後殺更是禽獸不如。這樣的人,既懦弱又殘忍,總會想盡辦法淩虐他人,以此滿足自己嗜血的獸性。

趙家禾指了指牆邊蜷縮着的小厮,伸出指頭左右擺一擺:不要牽連無辜?

她看懂了,點頭。

那就再等等。

正屋吹了燈,小厮去了柴房,最後那點迷煙派上了用場。

趙昽擔驚受怕,睡不實,一聽到推門的動靜,就坐起來喝問:“你在那做什麽?”

趙家禾不想多折騰,學那小厮說話:“方才出去,見蚊子多,特意進來……”

說話間,他已摸黑靠近,一拳砸在趙昽面門。趙昽軟塌塌地倒下,趙家禾要防着他裝昏,再在胸口補上一拳。

很好,身子沒動彈,連擡手的本能都沒有。

為保萬一,用了殺豬那套捆紮法,三兩下就勒緊了,殺豬叫煩人,把嘴也堵上。一次背不了兩人,他先把趙昽丢去巷尾那座空屋子,送她出城,再回來扛這個。

上回出門就挑好了地方,這一段既不臨村,也不靠廟。夜深人靜,四周空曠昏暗,正是報仇的好時候。

他把人拎起來,扔進河水裏,沒一會,趙昽清醒了,驚慌失措,胡亂彈動。

趙家禾慢悠悠地拉動繩索,把人拖到岸邊,不等他慶幸,又一腳踹回河裏。他一面幹活,一面細說:“三開餃子兩開面,要把這人做熟,還得耐心些,多煮幾滾。”

河水不深,但足夠淹沒一個橫卧人的口鼻。趙昽不想死,拚命掙紮,嗆得咳嗽不止,鼻子裏,喉嚨裏,火辣辣地疼。

一次又一次,感覺要死了,又突然給口氣,不多不少,喘三下,又浸到了水裏。

這冷水加得他心頭發涼。

怎麽會有人比他更狠?

“你是誰!”

他終于拼盡全力吼出了這句,然而四周沒人來看熱鬧或是相救,行兇的人也沒有搭理。

“噗通!”

又一次。

說好的三開呢?

這都幾次了!

然而,這天下,從來沒有弱者講理的份。全身是涼的,唯有額頭那是熱流——準是磕破了。

他咳也咳不動了,那種痛由上而下,已經延伸到了胸膛,刺痛、絞痛、鈍痛、灼痛,各種痛交織,争寵似的持續加劇。

不行了!

他很識時務地閉上眼,放空腦子極力忽略它們,裝起了死。

那只腳果然不踹了。

他仔細聽着,風中有腳步聲,有石子被踢開的動靜,很快什麽都停了。

他大喜過望,又耐心等了會,默數到一百,才放開喉嚨喊救命。

無人回應,只有嘲笑:“果然是黃皮子,不單臭,還會裝死。”

“你是誰?是誰,為何要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何參将的外甥,他的發妻是我姑母,他唯一的兒子是我嫡親的表哥,與我……”

“吵死了!”

趙家禾并沒有變換口音,但趙昽耳朵裏堵堵的,聽不出是誰,也聽不太真切,很快,他連說話都不清晰了,因為那個女聲說:“他說話難聽,我想敲掉幾顆牙試試。”

“甚好!”

敲下來的牙齒沒浪費,按住下颌,接一捧水往裏灌。嘴和嗓子眼都不歸趙昽管,全給吞進去了。

眼見他痛苦嘶吼,趙家禾又有了主意,一把一把地薅下頭發,再用匕首割斷,強喂進去。

頭發細碎,但咽下去更難受,一直幹嘔,有兩次險些被穢物嗆死。

趙昽苦苦求饒:“好漢,別別別……你們要什麽,都拿去,不夠我再去讨,放了我吧!”

說話漏風,聽起來滑稽,可是沒人想笑。

巧善想問始末,趙家禾告訴她火候還未到,又要玩吞金子墜死人的把戲,不過,趙昽不配用金子,就用石頭吧。

卵石不行,得用尖的。

他興致勃勃地摸黑找石頭,順帶細細致致地描繪:這種死法最有意思,從喉管往下,一路劃破,血往各處崩,腸子肚子,全是爛的。石頭沒有毒性,人不會立刻死,裏裏外外都痛,熬上三五個時辰,也就差不多了。

趙昽想得更深,他不要跟趙香蒲一樣死得破破爛爛,轉世不得安生。

他哭,他求,沒用,不想吞也得吞,咽不下的也要咽。他嚎得聲嘶力竭,他們總算停了手,坐下來閑聊。

“居士受了那麽多苦,闕七死的時候,還回來了嗎?”

“加倍還了。嘴硬得很,死不認罪,那就刀剮火燒各樣來一通。這人養尊處優,皮嫩脂厚,烤起來油滋滋的。一半抹蜜,一半撒鹽,蟲子野物,個個吃得歡。”

“人真是他害的吧?”

趙昽逮着這用武之地,忙不疊搶着答:“是他,就是他害的!他垂涎柳鴻音……三太太的美色,時常惋惜,說這樣的美人守寡,是暴殄天物。他幾次示好,見三太太不搭理他,就挑了除夕夜霸王硬上弓。老姨奶奶護着侄兒,反說是三太太不守婦道,純心勾引他。三太太告狀無門,想尋死找回清白,是大太太哄住了她,叫她閉門修行,好好活着。”

“噢?”

趙昽見他起了興致,忙說:“我還知道許多事,你只管問。”

他已猜到這人是誰,但接着裝糊塗,故意說:“沒想到趙家的事傳得這麽遠,連你們也聽說了。”

這是畫蛇添足。

趙家禾一聽就知道他還沒真的服氣,仍在耍花招,便拿出匕首在他額頭上刻字。

下刀慢,劃了半天,一個蛆字還少一橫。皮肉發麻,沒有紮進去那麽疼,但腦袋很疼,心口也疼。一刀捅進去,從痛到死,不過幾息的工夫,可是眼下連這樣的痛快都成了奢望。

“我錯了,我錯了,你殺了我吧!”

“錯哪了?”

“我殺了人,害了人,我該死,我該死啊!闕七那事,我撞見了,可我沒聲張,我拿這個當把柄,好叫他給我當奴才。還有還有,還有彭蘭青,我見她天真可愛,堵住她,叫她陪我玩一玩。她不肯搭理,急着要走。我恨她有眼無珠,掐住她。她哭着求饒,她喊痛,叫我爺,說從此只聽我的話。從來沒人這樣服從我,我覺着痛快,可是那話硬不起來,便用掃把……”

“閉嘴!王小英是怎麽回事?好好地說。”

趙昽急喘了幾下,閉着眼答:“我說,你聽我說:闕七沒死心,又惦記上了那邊,不巧王小英過去問候,撞見他在牆下轉悠。闕七擔心她說出去,又聽說她們王家要投靠老太太,萬一王家拿這事投誠,別說闕七了,姓闕的都要完蛋。起初我不知情,闕七找上我,說給我找了個樂子,我就去了。我一見了人就知道不好,這個後頭有人,輕易動不得,想玩又不是沒別的門路,哄趙香蒲幾句就能成,何必惹上大麻煩,可闕七拿舊事要挾我。我勸王小英立個誓,保證不說出去,那是個烈性子,寧願投井也不肯服軟。”

“哼,又不老實!”

趙家禾薅着他的頭發往河那邊拽,趙昽感覺頭皮要裂了,脖子要斷了,擔心變無頭鬼,也不想做落水鬼,急道:“我說,我說!我迫她就範,她逮着機會狠踢了我,爬起來要跑。闕七幫我堵她,她被綁了手腳,跑不利索,被他推倒,頭磕在石頭上,血流了一地。”

先前那些手段不光彩,趙家禾不想她将來懊悔,一直是摸黑在做。到了決斷的時刻,看着更解恨,他便擦亮了火折子。

疼痛讓趙昽變得恍惚,眼睛充血,又疼又模糊。這點朦胧的光亮,促使他又回到了那個夜晚,終是說起了實話:“那雙眼睛……我沒見過這麽強的,竟然害怕起來。闕七一心要絕後患,說既然逼不瘋,那就弄死好了。我怕她陰魂不散,喊冤托夢,和他說還是丢進那鎮魂井裏的好。井水看着像是黑的,人下去的時候還活着,拚命地爬,拚命地喊,問為什麽要殺她,說她才十歲,說她要回京城,說還有人離不了她。我們嫌她吵,怕被人聽見,提早蓋住,可還是聽得到……”

他漸漸地沒了聲,巧善手裏的刀還沒停。陳婆子能将鵝斬成一百多塊,她學了一年多,也可以的!

那麽深的井,那麽臭的水,那麽壞的人……

她不能切身體會小英在那一刻的絕望,一去想就剜心剔骨般疼,痛到無法繼續。她流着淚,毫無知覺地繼續下刀——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壞的人,心也是紅的,血也是熱的?

“巧善……巧善!”

趙家禾扔了火折子,把人抱住,她仍緊攥着刀,盲目地揮砍,胳膊僵硬如鐵,牙關緊咬,身子在不停戰栗。

他心疼不已,撫着胳膊輕喚她。可她沉浸在仇恨和悲痛中,關閉了耳朵和心門。

再這樣下去,會傷到她自己。

他貼上去,一下又一下地吻她,這樣并不能叩開。他便側轉了臉,用自己的鼻子去堵她的,趁她張口喘息時,逮着機會伸入,被咬到舌頭也不退縮。

這種犧牲起了效,她仿佛感受到了這痛,猛地驚醒,渾身松懈,松開手丢下了刀,人像被抽走了骨頭,瞬間軟塌。

他及時撈住,像哄娃娃一樣,嘴裏哼着曲,把人抱去河邊,團在懷裏安置好,再用帕子沾水,一點一點清洗。

冷水加涼風,帶來了一絲清明。她軟綿綿地靠在他肩上,閉着眼問:“我斬殺了一只鵝?”

“是的。你累了,睡一會吧。”

她還記得自己咬了他,擡手,伸到他嘴裏去摸。

他張開嘴,任由她擺弄,等她抽出來時,追着親到了指尖,輕柔地說:“巧善,小英在天之靈,能夠安息了!”

“嗯。”

她抱着他脖子,埋在那低聲抽泣,隔一會又說:“還有居士,對嗎?”

“是的。她們都是好人,今生把苦吃盡了,來生必定平安順遂、富貴長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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