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荀氏雖是豪門大族,但府邸占地面積不大,裝飾低調內斂。
淩琰跟着荀奕往裏邊進,府內陳設有着濃厚的歲月感,看得出時常被精心修護的痕跡。
院中的奴仆不多,府邸的每個角落都擺着熏香,一切都是靜悄悄的。
荀府似乎和荀奕一樣,內斂,沉默,恪守禮法,置身于此,便是什麽都不做都能感受到此家族百年榮耀的餘韻。
“你在此稍等片刻吧。”
荀奕被随從推到屏風之後,留着淩琰一人捧着一杯茶在外堂,說實話,她怎麽就到了人家家裏了呢?
心中自覺奇怪,可一切順水推舟地發生了。
窗外的光穿過屏風,給對面的人留下影影綽綽的輪廓,依稀能見到荀奕對鏡端坐,手中拿着粉刷輕輕從面容上掃過,不多會兒,從中隐隐約約傳出淡淡的木香。
這一場景令這個二十一世紀三好青年浮想聯翩。
對鏡帖花黃,美人配美香。
淩琰大着膽子接近屏風,随即被警告。
“淩師。”
她縮回腳,不敢違背自己的膽量。
屏風後傳來悠悠的嘆息,那人撐着輪椅面對着屏風道:“罷了,我不該讓客人一個人待着,是我的不是,你進來吧。”
淩琰聞言對着屏風瘋狂搖頭,發出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笑聲。
“沒,沒事兒,你繼續,你繼續。”
又等了一會兒,正在淩琰對着一副古畫仔細端詳的時候,荀奕已經換了一身雪青色的常服被随從推了出來。
淩琰聞聲回頭,只見他摘下了常佩的發冠,平日裏束起的發此時被用緞帶随意紮起,軟軟地垂在身後,耳垂上也是平日裏沒見他戴過的耳铛。
仔細看才會發現,原來他的耳垂連着耳廓一共有兩個耳孔。
好一個,美人。彼時的他不像是平日裏那個總是板着臉的冰山太傅,而是活脫脫一個書香門第的世家公子。
淩琰看呆了,一時之間擠不出只字片語,只能在心中傻笑。
穿越,穿越好呀。
此時此刻是她為數不多對于穿越這件事感到不錯的時刻。
“會,很奇怪嗎?”
荀奕被她盯着,表情都不自然起來。明明是日常裏的裝扮,怎麽在她的注視下自己好像是個什麽還未出閣的小姐一樣。
淩琰連忙擺手表示不會,他們一同來到飯廳,其中的雕花黃花梨圓桌上已經布好菜肴。
看到忙來忙去的仆從,淩琰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勁了。
不對啊,自己不是害荀奕摔倒受傷,然後為了表達歉意送他回府的嗎?
現在是什麽情況?自己怎麽就出現在人家飯桌上了?
“那個,我留在這兒不太方便吧,我先走了啊,教案還沒寫完呢。”
還沒等她跑出去,就聽見荀奕道:“外邊天色不早了,宮內的小廚房怕是早沒吃食了,你在這兒用過膳後我讓人把你送回宮。正好母親近日來十分挂念姐姐,他們聽說了你的事情之後也想見見你。”
淩琰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下一秒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從花廊裏走來。
想必是荀氏主母,趙氏。她對于荀母的事跡略有耳聞,荀母出身北域皇室,但無半點公主脾性。自幼愛騎馬射箭,馳騁草原,性格灑脫。
趙氏一見她,臉上笑開了花,飯桌上更是頻頻給她夾菜。她是個極為豪爽的女子,盡管荀奕一再提醒她少飲酒,可是一壺下去,她竟是面色不該,看不出半點醉意。
二人十分投機,倒是荀奕,一板一眼地用膳一聲不吭。
趙氏責怪他太過沉默,怎能讓客人冷場。
只見那冰山放下筷子,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語。”
趙氏嘆了口氣,讓淩琰別多想,她這兒子自小和他爹一樣,恨不得睡覺也捧着一本禮法。還說荀奕小時候就因為太過板正,經常讓她這個母親擔心,擔心他是不是出生的時候哪裏不正常了。
他用膳時也只是點到為止,絕不多用一口,多看一眼。
淩琰不禁想荀父該是多麽一絲不茍,嚴謹到家了的父親,她聽皇後提起過自己在家時最怕見到的就是荀父和荀奕一起出現。
她暗中松了一口氣,該慶幸今日荀父在宮中當差不回府。
用過膳後,荀奕讓人安排了馬車準備送淩琰回宮,趙氏與她并肩走在長廊上,握着她的手嘆氣。
“還得麻煩淩師多照顧照顧我們家明兒了,我們家就她這麽一個女兒又早早送進宮,我這心裏,舍不得啊。”
淩琰再三向她保證自己一定做到,趙氏拿帕子抹了一下眼角,繼續道:“那下次,你能常來我們府上小敘嗎?”
“能能能。”
怎麽好像不太對勁的樣子。
“不能。”
坐着輪椅的荀奕出現在她們之間。
“淩師是朝廷女官,按照規矩,一月只能出一次宮。”
趙氏一把拍在他的後背。
三人走到側門,正當淩琰一只腳踏上馬車準備回頭告別之時,一輛裝修豪華的馬車疾馳而來,在他們的車前穩穩停下。
“我說怎麽不聲不響地拒了我家的婚約,原來是早就暗度陳倉了啊。”
來人氣勢淩人,官家小姐的打扮,一看便知來頭不小。她提着裙擺不緊不慢地下車,一雙眉眼冷豔動人。
她微揚下巴,掃視了一遍在場衆人,大有來者不善的氣勢。
荀奕來到她的跟前,在侍從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他的聲音擲地有聲。
“你誤會了,我和她之間什麽都沒有,如果你繼續在我家如此行徑,我們只能送客了。”
淩琰擔憂的視線在荀奕腿上轉了一圈,又帶着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着對面這位大小姐。
婚約?荀奕的嗎?聽上去有點刺激。
她的視線在倆人之間游蕩,一時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不該上車回宮。
趙氏心平氣和道:“這姑娘是我府上貴客,朝廷女官,此番前來敘的是宮中舊事。論禮我荀氏并未對不起你們莫氏的地方,還請莫小姐自重。”
莫黎狐疑地看向縮在角落的淩琰,她穿着确實是宮內樣式,并不出挑,和荀奕看上去也不親近。
感受到灼熱的視線,淩琰趕忙點頭以示肯定。
莫黎冷哼一聲,雙手交叉于胸前,上下打量着荀奕,滿臉譏笑。
“看不出來啊,荀太傅,你還真是老黃瓜刷綠漆,裝嫩啊。當初鐵了心要收拾我們家的時候,那鐵面無私的樣子,真是令人膽寒。”
荀奕眉頭擰緊,垂眸不語。
氣氛焦灼,淩琰想吃瓜但又不敢,只得站在一旁當根柱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向荀奕投去求救的目光,後者依舊是一個冰冷的模樣,良久,終于聽見他開口。
“一年前的事情就算放到現在,我也絕不後悔,我心中的标準就是大梁的律法。”
“你......”
莫黎的臉色十分難看,她咬牙切齒道:“我莫家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盡管來好了。”
荀奕一邊說一邊命對從将淩琰攙上車。
臨別之際,兩人相顧無言。
“讓你見笑了,家中醜事本不該......”
淩琰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窗的一簾,這個角度,坐在輪椅上的荀奕似乎變得沒有那麽高大,此時在她眼中看到的,是一顆純粹的心。
她輕輕搖頭,道:“你早些歇息。”
回去的路上,淩琰在消化着今天龐大的信息量。莫家,荀家,婚約,三者先是畫了等號後又破滅。
她苦笑,這皇宮內外,看來是一樣的複雜。
回到宮中剛喝口茶,皇後那邊召她過去。
進入寝殿,偌大的宮室之內,只有身着寝衣的皇後一人,她坐在窗下,手中鉸着繡片。
見到她來了,放下手中的繡片,對她招招手示意坐到自己的身邊來。
今日的皇後看上去多了一絲憂容,眉宇之間難以舒展。
她小心翼翼地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下一秒,一滴淚珠從皇後眼中落下,又砸到手背上。
淩琰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
“淩兒,我該怎麽辦啊.......”
斷斷續續中,她明白了緣由。
皇後宮中已經半年沒有侍寝,帝王的心思也是若即若離。二人看上去雖與往日并無二異,可荀明卻能感受到二人之間的裂縫越來越大。
今日莫貴妃誕下皇子,朝中風聲四起,說是這太子之位中宮怕是拿不穩了。
這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而是帝王與荀家之間的事情。
忌憚猜疑,兩家之間一直以來都保持着微妙的聯系。
“子敬,子敬一腔抱負,卻只能在這後宮之中當一名太傅,不能幹涉朝政。父親,近日來受到莫家黨羽的脅迫,快要撐不住了。母親一人在家中苦苦支撐,我卻什麽都不能做......”
皇後此時已不顧形象,抱頭痛哭。
下一瞬間,皇後的舉措令淩琰大吃一驚,她朝着她跪下,滿臉哀恸。
“我不求孩子們能夠光宗耀祖,只求他們能在這浪潮中保全自身。若是莫氏的兒子上位,定會将我荀氏連根拔起,只求淩師能夠保全三個孩子,還有,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