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好久不見,長嫂。”來人拱手行禮,下巴微揚,眉目間帶着嚴肅,乍一看與荀奕有兩三分的相像。
荀奕率先走到淩琰身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先回你的院子吧。”
說罷示意櫻桃帶她走,淩琰一頭霧水,想到這個稱趙氏為長嫂的男子應是荀氏族人。
既然是人家的家務事,自己回避一下也是應當的。
在一行人的沉默中,淩琰和櫻桃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臨別時,荀奕的臉上是少見的陰郁。
兩個院子相隔不遠,幾步路的腳程,兩人沿着影壁向回走。
“姑姑有所不知,那人是大公子的叔父,從前大公子還未出仕時兩房多有來往,和莫家的婚事也是他促成的。後來大公子主張依法懲治莫家,那人就鮮少來往了。”櫻桃絮叨着,她是荀明身邊的老人,自小在荀氏長大,一些荀氏內部的事情自由耳聞。
淩琰點頭,剛想拿出帕子來擦拭額角的汗,卻發現帕子落在了趙氏的院中。
她拔步往回走,被櫻桃急忙拉住。
“姑姑,那邊還是不要回去的好。”
那帕子上繡着她和荀奕的小名,要是被哪個侍從撿到了,後果不堪設想。
她讓櫻桃先回去,自己悄悄去找帕子。
院內空無一人,就連下人都被遣散得一幹二淨,只留了坐在門口打瞌睡的貼身侍女
主屋的側門有條縫隙,淩琰憋着氣打開,潛了進去。
屋內擺放着一個巨大的屏風,隔開成兩個空間,淩琰進入的正是剛剛她與趙氏所在的屋子。她的視線迅速轉了一圈,并未見到帕子的蹤跡。
既然不在這裏,那麽......
淩琰心想,自己的運氣不會差勁到如此吧。
屏風那邊三個人說話的聲音影影綽綽,淩琰無心打聽,既然找不到那只能自認倒黴,剛想從剛剛那門縫離開,之間側門旁傳來了哈切聲,是趙氏的貼身侍女。
“怎麽忘記關門了呢?”
話語未落,就關上了門,興許是手下重了些,門被帶上時發出了不重不輕的響聲,驚到了屋內的幾人。
淩琰立刻僵在原地不敢動作,生怕下一秒那頭的人走到屏風這頭查看情況,心裏暗自嘆息。冷汗浸濕了裏衫,要不是屋內溫暖,高低得讓寒風吹感冒了。
趙氏略顯嚴厲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下次再毛手毛腳的就自己去領罰。”
屋外的丫鬟立刻答了聲是,随後迅速離開,留下一道緊閉的房門。
淩琰仿佛看到自己的逃生通道被堵死了,嘴角扯了扯,放慢呼吸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幸好屋內的屏風是十二扇五抹大屏風,且以雲石制成,完完全全隔開了兩個空間,隐藏自己暫時還不是個問題。
她在一個腳凳上坐下,百無聊賴地玩手。
另一側
“聽聞子敬到今日還未成婚?”荀叔父壓了口清茶,“京中貴胄家适齡女兒衆多,大部分雖不及荀氏,但是也是能在朝廷上說幾句話的。”
荀奕坐在一旁手裏捧着暖爐,淡淡開口,仿佛拒人于千裏之外:“不想成婚。”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他的态度堅硬,拒絕地如此果斷。
荀叔父聞言,臉色立刻冷了下來,冷冷哼了一聲。
“聽聞你又沒去蘇氏那邊的應酬?”
自從和莫氏斷了婚約,族內幾乎是立刻為這個預備家主物色下一個婚姻對象,安排了無數場相親,明面上暗地裏撮合。
結果這長房長子荀子敬出席的次數寥寥無幾,家中長老不悅,幾次去信,得到的只是簡單的一句。
“事務繁忙,抽不出身。”
荀奕用小銀勺攪動着香灰,垂眸,語氣平平,聽不出一絲波瀾,仿佛話題的話題的中心并不是他本人。
“不願去。”
簡單的三個字一下子點燃了荀叔父的怒火,倒是也沒有明顯發作,畢竟大家族出來的人,就算生氣也與常人不同。
他将矛頭轉向趙氏。
趙氏當年雖然貴為公主,但不是荀氏家主配偶的最佳人選,家中長老對此事頗有不滿,奈何那時的荀父已權傾朝野,深得聖上信任,同時掌握了族中最大的話語權。
一道賜婚旨意下來,荀氏內部只得作罷。
可是荀父的動作還不止于此,大婚後,他立刻自立成府,暗示着本家不要再來參合自家事。
後來荀明荀奕這對雙生子出生之後,族內立刻派人要将荀奕帶回老宅按照家主的路徑專人撫養。這一提議立刻被荀父嚴厲拒絕,還沒出月子的趙氏更是站在宅前,一手叉腰一手拿着北國重弓。
“明兒奕兒只能在我們身邊,誰敢帶走先問問我手裏的箭允不允許。”
就此一戰成名,此後荀氏長房與其它族人的關系十分微妙,幾乎只有年夜祭祖這樣的大節日才會聚在一起,平日裏什麽寒食節中秋節,一律不去。
“長嫂,子敬不明事理,你也不明嗎?”
趙氏也壓了口茶,開口:“我何嘗不願他有一場完滿的婚事,但是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不能一輩子替他做主你說是不是。将來我們撒手人寰,路還是得他一個人走。”
“與京城女兒結親怎麽就不算完滿的婚事了?”荀叔父不滿道,“再說了,家中哪個小輩沒有聯姻,門當戶對的能差到哪兒去。”
趙氏重重将茶碗放在桌上,剛準備開噴,被自家孩子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婚姻最重要的還是人品,錢財地位不代表人品。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難道明兒現在就過得好嗎?”
提到荀明,她的眼眶不禁濕潤,往日種種湧上心頭,越說越激動。
“你們當初送明兒進宮,什麽好聽的話都說出口,到頭來不就是為了那點利益。一個進宮,一個要被安排高門大戶的女兒,你們當年趁我病中,趁他們的父親調任衢州就把明兒送到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還不夠,還要來插手子敬的婚事。他們是我的孩子,不是你們随意擺弄的工具。”
她仰頭将茶水喝盡,還沒有纾解心中的怒火,站起來指着荀叔父的鼻子道:“我看唯利是圖的是你們才對。”
這句話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
荀叔父被這個長嫂氣得眼冒金星,胡子都飛了起來。
“荀氏哪個不是去聯姻了,憑什麽只有他能例外?!”
荀奕不能頂撞長輩,但是趙氏可沒将這群人放在眼中。
她冷笑道 :“就憑他的外祖。今日若是我阿帕在這兒,能讓他的外孫淪落到被你們逼婚的境地?我是北境王獨女,他便是北境王唯二的後代,為他說親,你們還不夠格。”
北境王族勢力深不可測,這個生于馬背上的王族幾乎是百戰百勝,但在邊境問題上與大梁的關系近幾年也是很微妙。梁帝對此十分忌憚,荀明能夠穩坐後位也有這部分原因。
末了,還不解氣,又補上一刀:“你們個個都想娶高門貴女,二人互通心意也就罷了,如若不然,則是耽誤了人家女兒。你們說荀氏哪個不是聯姻,可是你們得到了什麽?不還是處心積慮地讓自家孩子走一樣的老路子?你們中原人的腦子是不是被馬踢了?”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如此直白的話語令荀叔父的下巴都要驚掉在地上,他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指着一唱一和的兩個人,半天沒憋出一句話。
荀奕先起身打破了詭異的寧靜,朝着叔父行了一禮,開口:“母親口不擇言還望叔父不要責怪,她只是情緒激動罷了,絕無映射之意。婚姻大事不是兒戲,晚輩願聽從父母安排,定能尋得良人。”
他将父母二字咬得極重,就差沒有将荀叔父直接請出去了。
結果當然是不歡而散。
臨走的時候,荀叔父的臉色還是很難看,荀奕便讓侍從拿了一盒香料上來,态度畢恭畢敬,與剛才判若兩人。
“這是晚輩特調的安神香,今年秋露難得,也只制出這麽一點,還望叔父笑納。”
趙氏送荀叔父出門,荀奕借口自己前陣子感染風寒不便吹風留在了房內。
他踱步走到屏風之後,嘆了一口氣。
“我就知道。”
淩琰趴在桌子上,擡起頭,笑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他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正是她尋找的那塊。三個人剛進屋他就見到掉落在茶桌上的淩琰的帕子,眼疾手快地塞進了袖子裏。
“因為你的熏香,是我親手調的,如何不認得?”
荀奕将她的披風系好,聲音疲憊,趴在她的肩頭,深吸了一口氣。
淩琰緊張道:“快起來,待會兒你母親回來了。”
荀奕笑了,聲音有些悶悶的。
“她能分辨百步之外的敵人,又如何不知曉屋內多了一個人。”
“啊......”
淩琰“啊”了一聲,只能任由他趴着。
她小聲道:“荀太傅,之前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哪句話?”
“春日的時候......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