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溫暖的光在他背後 “……

第19章 第十九章 溫暖的光在他背後 “……

“所以是你以前班上那男的舉報的?”

昨晚在家學習到一點, 本來言秋有點困倦,被喻明希坐下第一句話給驚醒了。

見言秋露出不怎麽鎮定的神色,喻明希了然:“果然是他。”

既然如此, 言秋也就沒什麽好緊張的了:“你怎麽知道的?”

這麽快又回歸到泰然自若的狀态了,喻明希斜眼看她,懶散道:“哦, 胡翔偉說的。他知道很多。”

原話奉上。

言秋嘴角一撇, 十分無語。

胡翔偉聽到關鍵詞, 深知自己昨晚親眼吃到瓜并馬上走漏消息的行徑是不厚道的, 趕緊轉身雙手合十給言秋道歉:“私密馬賽!”

喻明希戴上耳機聽歌,閑适地向後一靠, 眉目舒展,顯然心情還不錯。

胡翔偉又肯定了自己的行徑,為了讓大佬不再對他眼神殺,偶爾出賣一下小言第一名同學也是可以的, 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物競天擇适者生存……

言秋沒看出喻明希有要追究的意思,那偶爾讓他言語上占一下上風,也無所謂。

才說兩句話又埋頭了。因為腦袋形狀飽滿, 發質好, 馬尾随便紮紮也好看。于是喻明希就這麽看了半晌。

天涼了,沒有風扇再時常吹亂她的頭發, 她整個人更靜了。

看到她,就覺得世界很安靜。

胡翔偉昨晚發信息告訴他, 言秋好像和3班那個哪哪都在的尖子生吵架了, 對方氣得不輕,背影直抖。

這時候又覺得她那氣人的嘴真是大優點。

教室原來是這麽安靜,又令人愉悅的地方。

*

忙着月考複習和節目的練習, 九月的下旬一晃而過。

考試前的周末,言秋抽出時間背着家裏的古琴,去步行街附近的一家音樂工作室調音。

調音老師識貨,一看就說:“好琴啊!有些年頭了吧,保養得也不錯,就是有點劃痕,要不要修複一下?”

歲月和過往的痕跡。

言秋說:“不用了,也是……一種證明吧。”

曾經被誰使用過,與誰長時間相伴過的證明。

調音老師笑笑:“小姑娘說話很有哲理啊。”

言秋抿唇。

什麽哲理啊,她只是,太想媽媽了。

去年的九月,媽媽還健康,或者說,大家還以為她健康。言秋剛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尖子班,媽媽升職,爸爸的小百貨店經營穩定,家裏新買的房子順利封頂,她即将過自己的16歲生日,即将在高中的舞臺上第一次表演,媽媽抽空陪她練琴,帶她去買裙子,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議。

當時只道是尋常。

尋常……喻明希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就像也記不清喻江輝究竟毒打過他多少次。

喻明希剛結束在喻江輝那邊的應酬。

當初還恩愛之時,喻江輝會帶琴詠出席一些公開場合。自喻明希出生,他們母子就如被埋在塵土裏,可不妨礙私底下喻江輝帶這個偶爾還算趁手的兒子出去裝。

私人性質的社交宴席,席間聊到古典樂,喻江輝就讓他去彈巴赫。他冷面耍猴戲,只為了讓喻江輝沐浴在他人豔羨的目光之下。喻江輝在商場上如日中天、一呼百應還不夠,生活中也要裝做百般包容的長情丈夫、為人稱道的完美父親。妻子精神狀态不好,就給她全市最貴地段的別墅供她休養,而自己含辛茹苦培養出多才多藝的孩子。現場掌聲雷動,喻江輝含笑慈愛地看着喻明希。

喻明希知道,自己此刻不過一個容器,盛放着喻江輝自認驕傲的優秀基因。

而這便是琴詠痛恨喻明希的緣由。

琴詠和喻江輝可謂是少時相愛,後來發瘋的典範。初時再熱烈的感情也抵不過本質偏執的兩個人的磋磨,争吵、厮打、雙雙出軌卻仍繼續糾纏。喻明希頂着喻江輝對琴詠的巨大羞辱出生。知曉了真相的琴詠歇斯底裏要離婚,卻被喻江輝甩來一疊出軌證據以離婚便讓她淨身出戶威脅。

早年喻琴兩家屬于門當戶對的中産,可如今已有天壤之別,琴詠已經不能放棄揮霍的生活,離婚最終不了了之,破爛醜陋的表面婚姻維持至今。

要說他倆相恨似仇敵,倒也不盡然,至少在對待喻明希這個兒子上,他們是默契的共謀,厭恨又捆綁,放縱又折磨。或者說,琴詠将喻江輝對待自己的方式,一并轉移給了喻明希。

湖濱這棟別墅昂貴、奢華、冰冷、污濁,是這對母子的牢籠,是令人作嘔的鬥獸場。

男人和女人的衣物淩亂地散落一地,肢體糾纏和呻吟聲不斷,黑暗中,一對野鴛鴦身疊着身在餐桌上忘乎所以,連有人進門都沒發現。

玄關側櫃處擺着一件乾隆年間的窯變釉葫蘆瓶,是琴詠去年在嘉德拍回來的,玫瑰紫色為主,月白、天青色間雜其中,莊重典雅之外不失變幻感。室內無燈光的昏暗下,喻明希瞧着,卻覺得那是濃重的朱紅,像血水挂滿飽滿的外壁,還在流。

下一刻,金貴雅致的葫蘆瓶與歐式華美鎏金燈碰撞出金幣揮灑的聲音,清脆、尖銳,丁零當啷。餐桌上那對交纏的男女霎時爆出驚慌的吼叫、琴詠醒神後的咒罵,此起彼伏。

甚是好聽。

他們手忙腳亂地下地撿衣服,可惜脫的時候昏頭昏腦,穿的時候便只能是沒頭蒼蠅,蠢得可笑。

于是喻明希便笑了。他走向壁爐,去找點火器,遇到沙發,踢翻,摸到燭臺,甩向巨屏電視,正正刺中屏幕中心。

琴詠衣服穿得七七八八,這會兒還有心情造句罵他,不過是因為酸妒、委屈、憎恨。光明正大的合法妻子,卻被流放,被稱病再也不能出席任何場合,金錢、欲望和無能給她鑄造了永世的樊籠。

那個男人倒是沒有聲響了,穿上了衣服仿佛穿回了理智,穿上了尊嚴——做縮頭烏龜隐藏自己何嘗不是一種尊嚴。琴詠的眼光一如既往的爛。

而喻明希身上流着的是爛中之最的血。

他來到客廳的一頭,“噠”的一聲,有什麽一響即滅。

他回過頭,遠遠望向廳另一端滿面怒容的琴詠,溫暖跳躍的光自他背後爬起,所有的陰暗都覆在了他的眼睛。

琴詠看見那酷肖自己的緋紅嘴唇,笑得燦爛。

碎裂的尖叫從她喉間吐出。

瘋子,瘋子!

火光張牙舞爪地蔓延整片天鵝絨窗簾。

這幢黑暗的房子,終于亮了。

*

去往步行街那所網吧的路已經走了許多回,喻明希不需思考,不需看,不需聽,音樂播放器循環着重金屬搖滾,開到最大聲,才能蓋住這個世界的嘈雜。

言秋自琴室出來,有種步履綿綿之感,如同踏進一朵又悶又沉的雲團。回憶裏,媽媽那麽真實鮮活,使人輕易沉浸其中,仿佛現實才是虛空之境。

走進四通八達的長街,人頭攢動,言秋卻覺得每一個人都是模糊的,所有聲音都是消散的。

不知不覺來到那家雞爪鋪附近,其實并沒有什麽胃口。之前霍小凱“作案”的娃娃機已經不見了,那塊兒空位現在被賣烤板栗的推車占領。

夜裏秋意濃,烤板栗的溫暖香甜讓言秋不禁駐足。

身周幢幢的人影在流動,她一人停在原地,恍如一泓正在枯死的水。

卻有一人遠遠朝她的方向走來,高高的個子,腦袋低垂,人懶散地勾着,單薄的深色短袖。濁濁人流中唯一的清晰,一眼便能認出。

突然有人碰了她一下,是在打鬧的年輕情侶。女生捂着嘴,忙不疊跟她道歉,甜蜜的笑意從眼睛溢出來。

言秋下意識拉緊背後的琴,勉強抿抿唇,示意沒關系。

再擡眼,喻明希已經來到前方。想是剛才的小動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注視着她的方向,一雙冷厲的眼此刻如斯寂靜,人站直了些,像一棵挺拔孤立的松。

“人家撞到你,你怎麽不罵。”他面色木然地摘下頭戴式耳機挂到脖子上,對言秋說。

言秋仰頭與他對視:“你經常撞到我的椅子,我也沒罵你。”

喻明希關了音樂,發現其實這鬧哄哄的街市也沒有想象中刺耳。

“站在這幹嘛,等着我賠你雞爪?”

自視線交彙以來,兩人都沒移開過。

印象中他們從未有過這麽漫長的對視,漫長到好像一個季節過去了,花謝了再開,枝條枯了又抽新芽。

言秋先偏開了眼,她看向那個烤板栗車,問:“所以霍小凱的娃娃機開到哪去了?”

喻明希瞥見她的若無其事:“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

言秋定格,吸氣。

該回家了,她想。

未料她在這站了半晌,還給出了直白的關注,已然被板栗攤老板鎖定。

“小姑娘,新鮮出爐的香香甜甜的糖板栗,來一點吧?”

老板大約四十多歲,膚色健康有光澤,女性敦厚的體型使她看起來十分可靠和能幹。

媽媽也是在大家眼中非常能幹爽利的女性,也是四十來歲。

确切地說,43歲。

那一天,這個數字跟在媽媽的名字後面,在LED顯示屏上來回滾動。媽媽的一生,都在那些紅色的字符之中了。

“小姑娘?送幾顆給你嘗嘗好不好?”老板應該是看到言秋面上顯露出的悲傷了。

言秋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幾顆哪夠吃,幫我多裝點,老板。”喻明希走去攤子前,掏出一只幹癟的錢包。他那稀松懶怠的嗓音,在這個秋夜倒沒那麽惹人煩了。

老板會意一笑:“兩個人吃是吧?”

“裝滿一袋吧。”喻明希說。

老板拿勺子在那冒着香噴噴的煙霧的機器裏翻攪幾下,那聲音像是搓麻将般的清脆爽快,轉眼,一顆顆油光發亮、開了口露出裏頭黃燦燦的果肉的胖板栗就被倒進一個油紙袋子裏。

喻明希捏着封口接過那個吃飽了的油紙袋,給錢,等找零。老板說給抹了個零,18塊,幫套了個透明塑料袋,又轉身從某個盒子旮旯抽出了幾只一次性手套,一并塞進了袋子裏。

老板笑容可掬地忙碌着,喻明希低聲說了句:“謝謝。”

言秋不發一語,在旁等着。

清瘦秀氣的女孩子,眼若秋水,安靜到有些乖順地等待。喻明希回身見到這一幕,又頓住了。

言秋的視線從板栗車靜靜移到喻明希臉上,也定住。

她的目光沒有頭緒,無目的地。喻明希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疑似茫然的情緒。身量又那麽薄,風一吹,他就怕她要被吹走。

言秋懷疑,長時間的對視會令人産生錯覺。

多奇怪。慣常嚣張得像未開化的野獸一樣的人,如今看來,竟然伶仃。

農歷八月中旬愈近,月亮愈圓,那盈盈的光灑下來,應當似水似鏡。否則,他們怎麽好像能透過這光,看到了當下的自己,看到了同樣孑然的靈魂。

又站得有點久了,老板忍不住出聲:“要不,給你們分兩袋裝?”

想是擋在檔口影響人家做生意了。

言秋:“好,謝謝。”

喻明希:“不用。”

老板無奈一笑。

喻明希把滿滿一袋遞給言秋:“我不吃。”

言秋拿來又給老板:“幫忙分裝吧,謝謝。”

喻明希橫來一眼,倒沒再說什麽。

很快,老板把分好的兩袋給回言秋,親切地囑咐:“趁熱吃啊,漸漸降溫了,女孩子吃點熱乎的對身體好。”

言秋點頭應了:“謝謝。”

言秋轉頭把一袋交到喻明希手上,對方剛接了個短促的電話,正一手挂機,一手插兜,總之是不願接。

言秋不管他态度,抓着一包鼓鼓的熱板栗,就往他懶洋洋插兜的那只小臂上怼。

他冷眼,她不看。

終究他還是抽出手,接過了。

言秋轉頭就走:“拜拜。”

喻明希:“拜拜。”

十分鐘後,言秋在前面走,喻明希在後面跟着。

言秋吃着板栗,時不時扭頭往後看一眼,喻明希也任看,直直地對上她目光。她質疑,他坦蕩,但都沒人說話。

兩人都不太提得起勁兒說話,但沒說的,又好像都說了。

沉默持續到了言秋家附近,她坐公車的車站,喻明希幾步走上前,到她旁邊。

“走了。”拿了一路的板栗又遞給言秋。

言秋接了,到手還是熱的。正好可以給爸爸當宵夜。

言秋說:“拜拜。”

喻明希也說:“拜拜。”

這下确實是真道別,言秋往前右轉上坡回家,喻明希到站臺等車。他時不時望過去一眼,又一眼,再一眼,直到女孩子轉進拐角,不見了。

那麽巧,他要搭的車就來了。

上了車,前行一段,就到了上次他在出租車上看到言秋的地方。

“正豐百貨”的門口站着上次在言秋旁邊的中年男人,應該就是她的父親?

跟父親一起生活,每天見面,父慈子孝地交談?

想象不出來。

喻明希的生活裏沒有家庭的概念。所謂的家,是一幢一幢昂貴華麗的房子,是表面高樓宴賓客,實則從根上已經生瘡流膿。

所謂父親,是房子的主人,是角鬥場的主人,亦是觀衆。剛才喻江輝來電,只說一句:“回家。”

不問任何事由,他知曉所有事由。是他投入一粒誘餌,喻明希和琴詠就能撕咬得遍體鱗傷,而他看得不亦樂乎。

多麽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啊。

短短兩個多小時,別墅裏被火燒過的痕跡已經洗刷一空,窗簾和被波及的家具都換成新的,除了濃重空氣清新劑跟些許焦味、油漆味混合在一起有些刺鼻,這裏仍然是最完美無瑕的“家”。

“家”裏多了兩個面生的保姆,是喻江輝派過來監視的。琴詠在監控裏看到喻明希回來,特地從房間裏出來,仍舊穿着她最愛的大露膚度絲綢睡袍,就為了在喻明希面前晃一圈,好礙他的眼。

“有什麽用呢,最後還不是要回來。”她擠出一個自以為嬌媚的笑,但是難看極了,“我們母子倆,就是要相依為命的。”

喻明希懶得多說,徑直上樓回房。

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那些刺鼻的混合味,可喻明希卻覺得它們化作尖利的叫聲,不絕于耳。這裏,是全世界最吵鬧的地方。

哪裏才能找到一絲清靜?

昏沉沉的屋裏,他沒有開燈,手機屏幕的光亮成為唯一的光源。

打開聊天軟件,找到那個矢車菊的藍色頭像。聊天界面是一片空白。

那天她本來是要給他發信息的,他看到了。

雖然最後沒發,但,也當她已經先發過。

空白的界面,黃色笑臉發了一個:喂。

言秋洗漱後坐在書桌前,剛好做完一道化學大題,打開聊天列表就看到這麽一條信息。

暖黃色的小臺燈和淺黃色睡裙都襯得女孩子暖融融的。

她把手機一翻,屏幕蓋在桌面上,繼續去做後面的大題。

黃色笑臉的人一又發:言秋。

喻明希等了十秒鐘,對面還是沒回。

他将手機随便一摔,去洗澡。

洗完回來,開燈找到角落裏的手機。屏幕邊緣裂了一個小角,不影響使用,然後他打開,對話框還是沒有出現另一個人的頭像。

喻明希皺眉,懷疑是不是自己把手機摔壞了。

重啓試試。

還是沒回。

“……”

他咬着牙,又發:有事跟你說。

……最後兩個小問思路被堵住了,言秋又想了兩分鐘,沒想出來。一般來說,這時候應該對答案了。

她抿了抿嘴,把背朝天的手機翻過來。

言秋學習一向專注,會刻意要求自己完成每個階段的學習任務才能幹別的。

但是今天……

今天只是……

因為無聊;因為喧嚣。

因為無助;因為憤怒。

因為沉入深淵的失去;因為站在油鍋邊緣搖搖欲墜。

喻明希手機亮了亮,是新消息通知。

他緩慢地點開屏幕,心裏默念着:肯定不是,肯定不是,肯定……

藍紫色矢車菊頭像的YQ說:?什麽事。

耳邊聒噪的吵鬧聲消失了,喻明希感覺緊繃了一天的肌肉開始松弛。

YQ:喂。

喻明希躺下了,伸展開。

這寸土寸金的破地方,也就床還算舒服。

又看了看對話框,一個問號,四個字,神奇地讓他平靜下來。

言秋等了三分鐘,輕嗤,放下手機,認真對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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