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昭煜
第16章 昭煜
雲浮迅速做出反應,結印定身,然而靈力剛凝聚起來,紅女就已經被掐住脖子按在了地上。
她一怔,下意識收了手。
剛才還在她身邊的白眠鶴在轉眼間就控制住紅女,見雲浮看過來,他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我們這些閑職……能力沒多強,但關鍵時候,跑得快。”
雲浮失笑,“多謝。”
紅女奮力掙紮,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白眠鶴一下差點被掀翻,皺眉輕斥道:“老實點!”
等紅女愣了一下洩力趴回地上,他才緩和了語氣,低聲道:“好好配合,去投胎不好麽?非要找死。”
紅女眨了眨眼,瞳孔中的血色淡了不少,努力扭頭靜靜地看着他。
金盞雙手抱臂,冷笑:“這就是白道長不懂了,這年頭,誰還願意投胎成人啊,不如魂飛魄散。”
雲浮斥道:“夠了,安靜。”
雲浮站起身,走到紅女面前,猶豫着蹲下/身,輕輕道:“水鏡,你是叫水鏡嗎?”
紅女便扭頭看她,表情似乎有些僵住了。
她懵懵懂懂,圓圓的小臉無一處不寫着無辜,渾身上下卻被血色侵染。紅女閉目想了一會,輕輕喊道:“娘。”
像是打破了什麽禁忌,她睜開眼,眼睛越來越亮,亮到好像有那麽一瞬間,她清醒了過來:“娘——”
雲浮盤腿坐下來,輕輕接住她,将她攬進懷裏,手心悄無聲息聚起靈力,緩慢驅散她身上濃郁的怨氣。
水鏡将臉埋起來,低低哭泣起來。她嗓音沙啞,有着怨鬼最常見的刺耳尾音,聲嘶力竭,仿佛她剛出生時來到這個世上就是這般哭泣,蜷縮在母親懷裏,就可以不用去面對殘忍的世界與真相。
金盞急于尋求真兇,在一邊焦慮地打轉,雲浮抽空擡頭,沖她搖了搖頭。
水鏡自己不願醒來,就随她去吧。現實已經如此痛苦,能在夢中尋求到幾分安寧,也是很好的事,戳破她做什麽呢,人也有逃避痛苦的權利。
雲浮換了誘導的語氣,連聲音也變得低沉,輕柔沙啞,與夢中的母親相似:“水鏡,你怎麽和城主在一起?”
水鏡在她膝蓋上趴着,歪頭想了想,“我……我,城主很痛苦,我可以幫他,找到散掉的魂魄。”
雲浮心頭一跳,又小心翼翼地問:“怎會……?誰告訴你的?”
水鏡沉默了下來。
她突然清醒了似的,猛地坐直,呆呆看着雲浮,眼角又湧出鮮血,一層又一層,覆蓋了兩側臉頰。她哽咽了下,低下頭重重喘氣。
所有人都警惕了起來,明若風伸手摩挲着腰間劍柄,白眠鶴則輕手輕腳走到雲浮身後,靜靜盯着她。
水鏡喘着氣,用力抓住地面,一仰頭,又怔住了。她轉了轉眼珠,問:“娘,你能原諒我嗎?”
雲浮沒有應答。
水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碰她的手心:“娘,我學了仙法,讓我看看,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雲浮無奈地擡手,避開她,莫名想嘆息:“其實,只是你自己怨恨自己。”
水鏡的母親早就死了,随着福安城的覆滅,或許變成了這鬼域怨氣中的某一縷,也或許早早就平靜地投了胎,重新開始。但無論如何,她是永遠也無法得知母親是怎麽想的了。
水鏡紅着眼睛哽咽,雲浮靜靜看着她,到底是心軟,擡起手,指尖一點她的額頭:“去吧。”
水鏡身上的怨氣忽然一凝,接着一絲絲地散開了,她的身形也變得透明,模糊,一點點從深黑色的絲褪色淡化到淺白,發出光芒,變得明亮耀眼。
水鏡最後也一直定定看着她的方向,忽然張口道:“青峰山,明定安。”
明若風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拔出劍來:“你說什麽?你胡說!”
然而水鏡已經消散了。
她所在的地方黑與白翻滾着交織在一起,随着時間泾渭分明,逸散進空氣中時,忽然有一道模糊的幻象。
身形瘦弱的女子低頭将脖子套進繩結內,攥緊拳頭,用力将自己往下壓,指縫與眼角一同溢出鮮血,她卻露出微笑,仿佛那窒息的痛苦是她唯一能尋求得到的痛快安心。
最後,幻象與怨氣一同消失在空氣中。
雲浮怔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陳雜。她定了定神,回頭看向仍在震驚憤怒的明若風:“若風,你認得那人?”
明若風看向她,眼神略顯慌亂:“好像……好像是我娘。”
雲浮眉心微皺,“回去再說。”
白眠鶴主動道:“鬼域的怨氣還有不少殘留,輪回司有最專業的解決流程,我來解決。還有那個鬼嬰,我可以直接超度它。”
雲浮疲憊地點頭,站起身來,扭頭看向金盞:“你和我一起回去嗎?”
金盞撐着一只手臂咬牙切齒,手指煩躁地點着,顯然火氣不小:“不去!唯一的線索你就這麽放她走了?”
雲浮耐心解釋道:“紅女已經自我欺騙太久,完全沉浸其中了,我們未必能喚醒她。何況,我也不清楚她崩潰後會不會發瘋自毀,那時什麽都得不到。”
金盞呼了口氣,癟癟嘴,強壓委屈和煩躁,“那我姐姐們就這麽自爆,連個兇手也找不到?”
雲浮輕聲道:“我會盡力查出背後之人,你別急。”
金盞吐出一口氣,輕輕點頭,“謝謝道長。”
她慢吞吞走到白眠鶴身邊,倒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識往後仰了仰:“你幹什麽?”
金盞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跳腳炸毛,垂下眼睛輕輕說:“福兒也是我看着長大……哈,算是它看着我長大的,我想送送它。”
白眠鶴眨眨眼,看着她低低笑了起來,很懷疑此人已經被刺激瘋了,猶猶豫豫地問:“真的?”
金盞瞥他一眼:“你難不成還害怕我會宰了你?”
白眠鶴小聲嘀咕:“這可說不準……哎呦,我們這養老的工作,可不興賣命的啊。”
金盞煩躁地抓抓頭發,放輕語氣,道:“好了,我向你承諾,絕對不動手,可以嗎?而且這有什麽可動手的啊!”
白眠鶴半信半疑:“那我行……總之我可打不過你——诶诶诶,不是說不動手的嗎!”
他們在這邊吵鬧,雲浮則在另一邊準備回去的法陣。
時間緊迫,她必須盡快查明幕後之人。
雲浮和白眠鶴打了聲招呼,只說自己要先走一步,就帶着明若風離開了。她先回宗門告知瀾海查到的信息,好準備下一步動作。
此時距離她離開,不過只過去小半個時辰,宗門卻已經冷清許多,雲浮心生疑惑,卻沒有時間多問,一見面就言簡意赅地說明了發生的事,随後總結道:“鬼域的位置在修真界與凡間的交界處,較為特殊,能隐藏紅女那麽久不足為奇。青峰山的明定安如果确定是明若風的母親,那麽我懷疑,輪回司和玄天宗都有內鬼。”
瀾海眉間的溝壑更深了,她深* 深嘆了口氣,道:“你可知你在懷疑什麽嗎?鬼域是曦光處理的,也是她下了用度化陣鎮壓的決定,難不成,內鬼會是曦光?”
“不,”雲浮卻道:“我猜測與幾百年前的熠輝前輩有關。”
“……”瀾海沉默片刻:“你是真的敢猜,不是指向同門,就是指向德高望重的大前輩。”
熠輝道人是幾百年前最先發現黑洞解決之法的前輩之一,為此他們整個宗門乃至于他的子孫後輩都付出了一生,若非當時他的兒子突然散魂,生亂時連着方子也沒了,修真界也不至于苦戰百年。
這樣的前輩,雲浮要懷疑對方,修真界衆人如今再團結也容不得她。
雲浮又哪裏不知道質疑前輩的事傳出去會掀起多大的風浪,然而這些消息串聯起來實在讓人生疑:“我不是懷疑熠輝前輩,而是懷疑他的兒子。依雪酥所言,福安城的城主是她和紅女的主子,他應該沒有死,而且極有可能就是熠輝前輩之子。我回來時确認過了,他用的方子,是我們玄天宗當時的掌門專門針對他散魂的兒子研究出來的,只此一份。當年熠輝前輩整個宗門都被黑洞吞噬了,方子自然也流不出去,還能有誰?”
瀾海頭疼不已,深深嘆息,說:“我已經派人去尋找曦光了,有弟子傳來消息,說魂燈已經有了反應,應該很快就能找到她……或者說,她的殘魂。在這之前,你去調查明家。”
提到明家,兩人也是同樣的頭疼和迷茫。
明若風當時入宗門的資料上,确實寫的青峰山,然而明家是藏得極深的隐士家族,若不是一場大火後,位置是絕對不會暴露的。可當初連明若風都是曦光帶人去支援時在山腳遇見的,并沒能找到真正的遺址,幾年後要再找明家,實在是大海撈針。
瀾海試圖另辟蹊徑:“明若風可能帶路?”
雲浮輕嘆:“可能是鏡靈影響,也可能是家中滅門受到刺激,若風只有十歲以後的記憶。”
瀾海煩躁地啧了一聲,“罷了,我再派人去查查。我還沒跟你說,黑霧蔓延了,南海幾乎被吞沒,滅世之禍只怕不日就會來臨,宗門的弟子已經出動七成,我們動作要快了。”
雲浮不由更加焦慮,急躁中突然靈光一閃:“師姐,你可知,熠輝前輩之子的名諱為何?”
瀾海想了想:“前輩之子的名諱麽?我聽師父提起過,《太玄經》有言,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前輩之子名昭煜,你又懷疑什麽了?”
雲浮沉吟道:“算不上,我只是有個想法,明定安有沒有可能……是當年熠輝前輩宗門逃出來的遺孤?”
瀾海一愣:“應……應是不會吧?我記得他們整個宗門都嘗試了那個方法,若有遺孤在,為何要隐世?哪怕不論別的,修真界覆滅,他們也讨不到好吧?”
這也是雲浮猶豫的地方。
可明定安為什麽會知道城主就是昭煜的呢?曦光那時還沒出生,方子流出去不會與她有關,何況修真界都以為熠輝道人一脈早已全部覆滅,明家如何得知?
越想越煩躁,雲浮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道:“罷了,疑問就暫且放在心中,将來也許能有機會知曉答案。我再去南海探查一二。”
瀾海點頭,正色道:“一切以大局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