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靈體
第17章 靈體
雲浮臨行時,金盞和白眠鶴回來了。
得知她要去南海,金盞立刻積極舉手:“我也要去!”
雲浮對她的積極頗為無奈:“南海靠近戰場,那裏有數不清的怨靈妖物,你年紀還小,不必這麽着急。”
金盞輕哼一聲,道:“我不是為了幫你們,我是想跟着你,可以查清那個害我姐姐自爆的狗東西!”
白眠鶴一臉麻木地跟在她身邊,大概也是遭受了不少摧殘,“不是怨靈們自己選擇的麽……”
金盞斜眼一瞥他,冷冷道:“那又如何!那我姐姐就不是因為他死的嗎!?還有,你不裝聽不見了?”
白眠鶴嘆氣,彎着的脊背更彎了。他誠懇道:“真的,我沒有騙你,我年紀大了,耳背,有時聽不見,也不是故意的。”
金盞氣笑了:“年紀大?你能有三十嗎?”
白眠鶴順杆往下爬:“少了,三百。要不都說我保養得好呢。”
金盞:“……”
雲浮無奈打斷了他們的話:“好了,別鬧了。金盞,你放心,只要查出紅女背後之人,我一定告訴你。”
金盞有些不情願,悶悶道:“那我也可以幫你啊,我很厲害的。”
雲浮認真思慮起來。
要查案,自然是輕裝簡行最方便,多帶一個都是累贅,然而金盞那一手正宗的玄天宗功法卻讓她有些遲疑。
“真兇”藏匿紅女的地方,為何會有人類嬰兒出現?她出現後曦光就再也沒去過鬼域,雖然可能只是因為修真界戰況緊急沒時間顧及,但兩人從未碰面,會不會也有什麽她不知曉的聯系?
這樣一想,雲浮把即将出口的婉拒咽了回去,“……戰場危險,聽命行事。”
金盞眼睛一亮,頓時笑了起來:“好說好說。”
這個時候也沒工夫商量其他,雲浮和瀾海讨論過,先只公開明家的信息,其他內容待以後驗證。因為與明家有關,她打算将明若風随時帶在身邊,以免被人察覺到異樣。
然而就在雲浮即将啓程的時候,各大宗門卻都派了人來玄天宗。
瀾海傷勢未愈,雲浮打算自己出面接待,叫人将他們都引到山門後的待客廳,剛一露面,就有一白發白須的老者劈頭蓋臉的質問:“聽說你宗門的飛泉道人查案查到了熠輝頭上,此事可為真?她人在哪?”
雲浮懵了一下,立刻拱手行禮道:“晚輩正是飛泉。”
她心中有無數疑惑飛過,然而這時最不能慌亂,便凝神應對起對方。
老者上下打量她,面色愈發難看,只是還維持着幾分禮數,冷冷點頭,道:“可有證據?”
雲浮恭恭敬敬地将查到的事說明,又拿出自己從檔案室裏找出的方子。老者接過方子一邊看一邊聽她解釋,見這些證據都還算有理有據,面色才緩和了幾分,嘆息道:“沒想到竟是昭煜……你确定麽?”
雲浮遲疑片刻,道:“目前所得證據都指向前輩之子,但晚輩并沒有見過前輩,無法得知。”
老者抖了抖方子,道:“你可知,在三天前,有人向我們各大門派遞信,說你懷疑熠輝當年并沒有找到黑洞的解決之法,他的長子昭煜還活着,在輪回司為非作歹。可是你發的?”
雲浮愣了一下,愕然道:“并不是,我今天才查到這些內容啊?”
那時候她甚至還沒趕往南海、遇到紅女呢。
老者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沉吟片刻,回頭看了一眼廳堂,壓低聲音道:“你進去後,不要給其他人看這些證據,只說與你無關即可。其他的交給我,等他們散了,我與你私下聊。”
雲浮自然清楚。這百年來修真界空前團結,因為所有人都面臨覆滅的危險,當年那些以血緣看傳承的風氣已經幾乎被根除,大家出門在外都是同袍,彼此包容維護。
而熠輝道人的研究雖然失敗,卻也是一個希望,代表衆生有救的希望,這些年來很多人都是靠這份希望撐下來的。他若是染上任何污點,都會使軍心受到極大的震蕩。
雲浮垂眸應是。
這位老者既然可以直呼熠輝道人的道號,顯然與對方是平輩甚至長輩,而這些幾百歲的修士,都是在最前線最危險的地方坐鎮的,大概是聽說此事,生怕是無知小輩大放厥詞動搖軍心,便親自來了。
廳裏有七宗九派十一門的弟子,大多與雲浮同輩,其中較為相熟的華英道人一看到她就急急開口:“飛泉,這是怎麽回事,有人栽贓陷害都到你頭上了?!”
雲浮遞給她一個眼神,讓她稍安勿躁:“三天前,我還在前線,并無機會傳信,這消息不是我放出的。”
華英道人定了定神,沉聲道:“我可以作證,飛泉那時在西南戰場支援,我、碧虛門,還有當時戰場上的其他門派弟子、十六個散修,都可以證明。”
兩人是一同成名的修士,連道號都互有關聯,她作證的可信度本來存疑,然而戰場并非只有她一人,全部包庇的可能性還是很低的。
衆人三三兩兩對視一番,其中一個圓臉道士便笑道:“我們自然是相信飛泉道長的,只是時局緊張,不少人都心生退意,也不乏有情緒崩潰的修士走火入魔,想要拉同袍下水。如今南海淪陷,我想飛泉道長的心情也很是沉重,大家都很擔心呢。那還煩請華英道長陪同,帶我等去一一詢問過才好。”
華英的臉色瞬間就有些難看:“你們什麽意思?她要是有問題,我們怎會不報,你認為我們都想死嗎?”
雲浮忙安撫道:“這位道長也是為西南陣地的同袍考慮,大家都一心救世,做事沒有對錯。”
圓臉修士也忙道:“華英道長維護同袍,也是一片丹心,我等佩服您,也尊敬飛泉道長的付出,若能查明流言,揪出造謠之人,最好不過了。”
華英一想也是,要不是有人造謠,也不會有這麽大陣仗,背後之人簡直其心可誅:“……是我失禮了,我願意配合。”
短暫将衆人安撫下來,雲浮的出行也只能暫時擱置,瀾海匆匆趕來,替她接過了所有責任,将留下來的一半修士安置好,這才準備和華英一同去西南。
瀾海自負傷以來表情就沒好看過,她對雲浮沉沉道:“有弟子傳來消息,曦光的位置從凡間變到了修真界,且因為有什麽幹擾,暫時還不能确認。我正好去接應他們,再看看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繞來繞去就為給你潑髒水。”
雲浮看着她慘白的臉色,急切卻又無可奈何,握了她冰涼的手,只覺得冷意透到心底去:“師姐,千萬保重。”
瀾海揮揮手,笑了笑,沒應聲。
修真界的土地已經淪陷十之有五六,等南海完全被黑霧吞噬,就是七成了,這些天也一直沒有見到太陽,若不能盡快找出方法救世,全軍覆沒是遲早的事,凡間也更別想獨善其身。
雲浮閉了閉眼,心中一片沉重。
為什麽會這麽快?劇情中不是說七年後才會蔓延嗎,難道,是因為明若風沒有墜入黑洞?還是她沒有按照原有劇情走?
等是等不到了,她必須現在行動。
雲浮也顧不上衆人還在懷疑自己,留了一半修士盯着她,直接去叫了金盞和明若風準備啓程。果然,未出山門,就有一中年道人帶人攔路:“飛泉道長,現在四方陣地都還算安穩,實在不必要您如此操勞。”
雲浮護着兩個孩子,耐心解釋道:“我當日離開南海時,曾察覺似乎有線索殘留,現在時間緊迫,淪陷的陣地最多三天就會完全被吞沒,我……”
話音未落,突然有一沙啞的聲音打斷道:“放她去吧,實在不放心,我陪她去。”
是方才的白發老者。他送走瀾海和華英,急急趕來,“你們總不會懷疑我這老頭子連通晚輩造反吧?”
中年道人立刻低頭行禮:“不敢不敢,晚輩不敢。”
老者微微嘆口氣,招手叫雲浮道:“你來,我有話對你說。”
雲浮也想起當時他們說要私下單獨談話,只是一急給忘了,便恭順應下,走上前去。
行到無人之處,老者慢吞吞摸了摸胡須,長嘆一口氣:“我就不多賣關子了,我直說,我是熠輝師兄的摯友時順,當年的方法,應該是我們錯了。”
雲浮眼睛微微瞪大,震驚道:“……什麽錯了!?”
時順道人苦笑着搖搖頭:“難怪他們都說你是新一代最優秀的修士,我意識到這一點時,險些走火入魔,這些年也沒能好全。孩子,我們的希望……一直都是假的。”
雲浮面色已經有些發白了,她苦笑道:“您就別與我玩笑了,這,這實在是……”
這些年,誰不是靠當初熠輝的實驗撐下來的?都想着總有一天能驅散黑暗,重新迎回藍天,那些與他同輩的修士也都堅定發聲過,說他們一直在沿着熠輝的路走下去,遲早會找到希望。
可如果都是假的,他們的反抗,都只是一場美夢,這讓人如何能接受?
時順道人苦澀道:“當年,聖山突然關閉,再沒有能飛升的修士,熠輝是那時最接近飛升之人,因此頭一個發現黑洞的危險,也是他第一個沖進黑洞中冒險搶出了一種靈體。這靈體極為奇特,無法保存太久,只能在人的身體上寄生。可要說作用,卻也不見得多大,它可以使寄主脫離生命體的範圍,靈藥符紙在它身上起不了作用,它自己就是藥。這狀态接近成神,所以我們最初猜測,修士飛升成神,便可解決黑洞。”
雲浮突然想起明若風的特殊體質,心裏一突:“這個……長輩們也和我說過,方法雖然失傳,但結論是大家都知道的。”
可這麽多年來,沒有一個人能喚起聖山,飛升成神。
時順道人眼中隐隐有了悲哀之色:“是啊,我們用了無數辦法,都沒能獲得飛升的資格,不知熠輝從哪裏找到的辦法,他決定将靈體從自己身上挖出來,轉移給其子昭煜,然後……殺了昭煜,打碎他的魂魄,送入凡間。”
雲浮一個激靈,瞪大眼睛:“什麽?荒謬!”
時順苦澀搖頭:“都瘋了,那時大家都瘋了,聖山關閉,上升之路被斬斷,黑洞吞噬了大片土地,黑霧出現,妖物更是各個出世,大家都覺得是滅世之兆,修真界處處都是混亂的戰火。熠輝不甘心,想起當年凡人飛升至修真界,就有渡劫增長修為之說,可我們說到底還是人,與神的飛升之法怎能一樣?只是,那時沒有人覺得有問題,都将希望寄托在了當時才十歲就已經天賦異禀的昭煜身上,他的天賦超過父親,若能飛升……想來,就是他了。”
雲浮震驚之後,又升起濃濃的怒火,她咬牙道:“這是在做什麽?這簡直荒謬!我年少時天賦也不如同輩修士,然如今卻是我修為最高,成年人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可孩子年幼,無法理解自己應承擔什麽,怎麽能将全部責任壓到一個孩子身上?”
時順道人張了張嘴,面色更加悲苦:“所以,聖山不認可我們,都是我們的報應。”
雲浮沉默片刻,卻沒有出言安慰。這做法實屬瘋魔,若方法為真,她自然願意親自冒險一試,但熠輝靈光一現的想法,要一個孩子承擔,實在是不負責任。
時順道人仰頭,看着黑霧翻滾的天空,苦澀道:“那時熠輝的整個宗門,包括我,都在關注那孩子的動向。魂魄越碎命格越差,昭煜投成的凡人,是必定的天煞孤星,一生孤苦,衆叛親離,承受所有凡間的苦痛,英年早逝而死……每一次死亡,他都會回憶起所有記憶,拼回部分魂魄,直到完全拼湊,就能飛升。熠輝認為,這樣可以使魂魄更加堅韌。”
雲浮偏開頭,不忍再聽。她的心情實在複雜到不知該說什麽,人人敬仰的長輩,做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可又切實是為了天下安危。這種行為是錯誤的她毫不懷疑,只覺得荒誕。
“我想,若他還活着,定是要報仇的,”時順道人眼中逐漸有了淚意,滿是溝壑的臉上寫着深深的悲哀:“……那孩子,他恨我們啊。他若是活着,想要報仇,我也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