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身份
第26章 身份
“什麽?”
雲浮下意識偏過頭看他, 白眠鶴指向天空:“諾,黑洞核心。”
這些年來,黑霧的研究最艱難的地方就在于尋找核心, 因為它是移動變化的。最初蔓延之處還沒有那麽多的時候倒是好說,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多, 核心就幾乎找不到了。
第一次見這東西, 雲浮呆了一下, 有些茫然。對面的修士也才反應過來似的,面色大變,匆匆拱手道了句告辭就轉身離開了。
本來他們應該先被叫來的本宗修士和負責管理的修士一同驗證了身份才能進,但現在情況有變, 雲浮猶豫了下, 還是決定先跳過這些繁瑣的步驟, 直接去找瀾海。
她帶着白眠鶴根據宗門秘法在主峰的山腰處會合, 玄天宗上百個弟子全部駐紮于此。
雲浮從臨時紮起的營帳群門口進入,一步步走過去,滿眼皆是觸目驚心。
一排排穿着弟子服的少年抱着劍坐在地上, 幾個人圍着一個傷員,打眼掃過, 多數都是缺了部分肢體的, 傷口平整, 仿佛它們本就從不存在, 只有徐徐湧出來的鮮血證明了它的兇險。血腥味濃郁得刺鼻,所有人都是灰頭土臉, 衣衫淩亂破爛, 悲傷和絕望在所有人之中蔓延。
雲浮不忍多看,匆匆進了掌門的營帳。
臨時支出來的帳篷低矮昏暗, 點着一盞發黃的油燈,瀾海坐在破石頭上,面無表情地翻看一本賬冊。
聽到有人進來,她頭也不擡,只道:“一切以保命為主,有麻煩就……”
雲浮輕聲打斷她:“師姐,情況如何了?”
瀾海手一頓,猛地擡頭。她的臉色更差了,幾乎透着股将死的青白,雲浮注意到她的身上也有血跡,皺眉道:“師姐,你的腿……”
瀾海擺擺手:“沒事,我暫時站不起來了,就這樣跟你說話。事發突然,大家都沒意識到,只來得及護送小輩離開。此次玄天宗第三十六代弟子戰亡一百二十七人,三十五代的前輩……全軍覆沒。”
雲浮面無表情閉了閉眼。她和瀾海就是三十六代,除了同為掌門弟子的曦光之外,同輩的弟子也有不少,都是一起長大的同門。還有那些前輩,半生都在宗門,大家早就與親人無異,誰能想到不過是出一趟門的功夫,這些親人就盡數犧牲了。
“……其他宗門怎麽樣?”
瀾海苦笑:“都差不多。以前黑霧侵襲,最多就是沖出一些嗜殺的古怪妖物。但這一次,誰也沒想到忽然就變了。”
她低下頭,緩慢挽起一小半褲腿,露出鮮血淋漓的小腿。勉強包裹的白紗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滲出的血甚至都在滴滴下落,瀾海卻依舊面不改色,撕開綁緊的繃帶,露出一個小口:“只要接觸那些東西,就好像會被吞噬。不是常規意義上的那種吞噬,是……是消失,似乎你看着消失的地方,就覺得它本來就不該存在。任何攻擊和防護的手段都沒有用,但血肉之軀卻能讓它蔓延稍微凝滞幾分,宗門裏有太多孩子,為了掩護他們,近一半的弟子都是主動去投入黑洞的。”
雲浮的呼吸急促了些,她咬牙,深深吸氣,“我……我來晚了。”
瀾海面無波瀾,苦澀道:“晚不晚意義都不大了,最多是犧牲的人裏再加上你一個。阿浮,是不是這天下……最終還是要亡了?”
從十五歲授劍成年後,瀾海就再也沒有喚過她的名字,雲浮恍惚了下,凝神道:“怎麽這麽消極,我看未必。絕境之處必有希望,只是我們沒能走出去而已。那些孩子也是希望,你我也是,我不信有絕對的死路。”
瀾海苦笑了下:“但願吧,大概我們是見不到了。對了,外面那個是你朋友麽?”
雲浮回頭,這才想起來白眠鶴一直沒有跟進來,便叫他道:“白道友,不妨進來一起讨論。”
白眠鶴歪過身子扭頭看她:“我就不進來了,我就是一混吃等死的廢物,你拿我當書問還好,讓我去幫忙,我可不能送死。”
“……”雲浮回過頭:“我們自己聊吧。”
瀾海皺眉看他的背影,又看向雲浮:“這輪回司的道友……算了。依照當年的幾位前輩所言,我們還是要尋找一種特殊的靈體,它在昭煜身上,但是時順道長說,不能确定它一直在,也無法保證它不會跟随昭煜的死亡一起消失在某處。”
時順最後還是把這個法子說出去了。雲浮不太認可:“我不明白,為什麽前輩會覺得,解決困境要費盡周折去找一個東西給黑洞吞噬。若真這麽說,如今修真界還未淪陷的土地只剩下這片山脈,要吞噬早就吞噬了,難道靈體在我們附近?”
瀾海也不是沒有想到過這些問題,她瞥一眼白眠鶴,湊近雲浮,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的顧慮……但是,你要明白一個道理,遇見溺水時,不要告訴別人,他抓住的稻草是水中的。”
人活着是需要希望的。
不這樣說,難道要明确告訴大家,他們也無法保證能夠找到解決之法,我們一起等死吧?
各門派都優先保護小輩弟子,本來就都是年紀小的孩子,強裝鎮定已經實屬不易,自欺欺人一下,也不是壞事。
瀾海聳了下肩,嘴角上揚,眼神卻苦澀:“也許我們運氣好,真能抓住水裏的稻草爬上岸呢。”
雲浮沉默不語,看了一眼外邊,道:“你的腿還好嗎?沒問題的話,我想去找找時順前輩。”
“沒事,”瀾海擡了一下血淋淋的那條腿:“靈力有點枯竭而已,等我恢複些了,血也就止住了,到時我來找你。”
雲浮沉默行禮,轉身往出走。
白眠鶴正靠在支起營帳的一根破木條上,仰頭望着天。他第一次沒有眯眼打盹墊腿一條龍,而是神色莫測地盯着那片圓盤黑洞,神色不明。
雲浮在他身邊停下,側過臉看他的表情:“別難過,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
白眠鶴笑了下,“我倒不是擔心這個……罷了,道長,你要去做什麽嗎?”
雲浮沒有隐瞞,道:“我想去見見時順道長。”
白眠鶴詭異地沉默了。
雲浮皺了下眉,覺得他有些古怪。看在過往情誼的份上,她沒有多說,拱手道:“時間緊迫,我就先去了。麻煩你在玄天宗幫我多照看這些孩子,我很快……”
“我陪你去。”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白眠鶴突然道:“走吧,一起。”
雲浮疑惑:“你陪我做什麽。”
白眠鶴微笑道:“就是突然不想掙紮了,去看看呗。”
帶個人又不是什麽大事,雲浮低聲應下,走出空地後禦劍去向主峰,白眠鶴也一路跟随。
時順道人所在的營帳前擠滿了人,都是各大門派的代表,雲浮被擠在外面,有些猶豫地對侍從道:“我來找時順前輩,麻煩你……”
時順道長已經看到了她,趕忙從人海中伸出一條手臂:“诶诶诶,別吵。飛泉,我有事找你,你過來。”
他一發話,擠在他身邊的人就都勉強克制住自己,往後退了一步。雲浮面前的人比了個手勢:“你請吧。”
雲浮上前,開口道:“道長,我去了明家遺址,看到——”
“——是你!?”
時順道人突然驚呼出聲,雲浮一愣,腦子一時沒能轉過彎來。
他眼神震驚且顫抖,很快就聚了一層薄薄欲碎的水光,然而在這之間,還有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
雲浮慢半拍地意識到對方是在看向自己身後,悚然一驚,緩慢回頭,脖頸都仿佛發出了僵硬的咔咔聲。她看到白眠鶴的表情神色都是一如既往的慵懶随意,歪起頭,眨眨眼,露出古怪的微笑。
白眠鶴:“啊……原來,您還記得我啊。”
他抿唇,低頭輕笑:“我真是,萬分榮幸。”
*
明若風目送師父離去,一回頭,只見金盞失了魂一樣沖出去亂刨,頓時皺了下眉:“你幹什麽?”
他不大喜歡金盞,只是現在只剩他們二人,怕給雲浮添麻煩,還是別別扭扭地關心道:“哪裏出什麽問題了嗎?”
金盞失魂落魄地在地上亂扒一氣,衣服都染上了泥土。她跪坐在地上,眼神迷茫,緩慢擡起手抖了抖。
“?”明若風皺眉:“你犯病了嗎?陣法已經要開啓了,跟我走。”
他正要上前去拉人,忽然聽金* 盞尖叫一聲:“對!我就說怎麽這麽眼熟!”
明若風哆嗦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跟瘋了一樣扒着地面,出聲問道:“你幹什麽?”
金盞恍若未聞。她一邊扒,一邊喃喃自語:“我記得,這個陣是輪回司,輪回司……”
她的腦海中不斷閃過零碎的片段,那種似曾相識,卻又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感覺快要将她逼瘋,直到最後她的指尖都滲出了鮮血,堅硬的泥土和血液混合,亂七八糟滾到一邊去,露出了最底下的圓筒狀的黃泥柱。
“對了,回憶必有依托,他擺的陣是陰玉鎖魂陣,需要實物作為寄體。”金盞捧着圓筒,露出恍惚的微笑。她用染血的手硬生生抹去上面的軟泥,拉開,是一卷刻文的竹筒。“……寄體必然與回憶關系密切,甚至是其中一環,這才能聚集陰氣,彙聚魂力……”
金盞靜靜地看着展開後的竹筒上刻下的符文,最後一行,似乎有些淩亂了,看得出來主人當時的心境極不平和。
明若風走過來,看清了那行字的內容。
【晚輩定安,敬福安城之尊主——
白眠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