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聖山(完結)

第28章  聖山(完結)

圍在身邊的修士太多, 即使再小聲,也不可避免的嘈雜起來,白眠鶴嘆了口氣, 頭疼地輕揉耳朵,道:“你快些做決定吧, 我想走了。”

雲浮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痛苦, 眉頭一皺, 忽然想起時順曾說過的事,道:“你走吧,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雲浮身後有一道聲音傳來,細弱膽怯, 卻極具針對性:“……他走了, 我們就要等死了嗎?”

白眠鶴根本沒有擡腳, 抖了抖袖子, 面帶微笑地看了過去。

“你說的是,”他溫和道:“你可以選擇我們其中一個。”

“好了,你不要急。這個方法絕對是錯的, 熠輝道人的死還不能證明嗎?”雲浮回頭安撫過,又轉頭看向白眠鶴, 眉頭一皺:“你為什麽要我們選?你一直很想活。”

白眠鶴沉吟片刻, 答:“如果你們做出決定, 我也許會答應。有的時候, 是真的覺得無趣,我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麽。”

他輕嘆, 聲音裏多了幾分笑意:“我與靈體比明若風的融合的程度高, 不過我已經将它挖出來轉移給他了,他的母親也願意為保護他而融合鏡靈隐藏靈體, 自己魂飛魄散;曦光被我的招魂陣限制而死,南海駐地全軍覆滅,雖然我也沒想到招來的是明若風,但确實是他動手無疑——”

“選一個吧,我們都與你有仇,你又為難什麽?”

白眠鶴定定看着她,神色始終平靜。

他想起明定安找上來,卻至死不肯犧牲兒子時哀求的眼神,腦海中卻盡是死前父親的循循善誘;

沒人愛他,這也沒關系,他是最愛自己的,無論犧牲什麽也要活着,這些年窮極一切讓自己舒坦快樂,雖然沒感覺有多幸福,可大家的日子不都是這麽過——何況他已經将責任甩了出去,無論生與死,那都該是明若風的事了。

他又想起自己心懷鬼胎地想法入了輪回司,還是曦光接引的,那時他還沒學會與耳邊的幻覺和平相處,時常恍惚,茫然,聽不清別人的聲音,曦光與他開玩笑,問:“年紀輕輕,怎麽就耳背啊?”

曦光帶他摸索着與隔絕太久的世界相處,他曾經也想過,這些年能有這樣一個友人,多年的痛苦他都可以不恨——然而曦光快要查到福安城頭上了,她必須死。

可他在此時看着雲浮鎮定思索對策的神色,金盞警惕又迷茫的打量,忽然意識到,他大概是真心渴望愛的,然而他接不住,抓不穩,長久不得,也無法感受到幸福。

曦光已經是陌生的金盞,雲浮如果能活下來也不會将他殺人的事輕輕放下,紅女和雪酥幾人還了他的恩,在這世上早已煙消雲散,融入天地間,就與他再無瓜葛。

他想着想着,就說:“如果我也融入天地間……”

會不會,可以有人像愛這世間一般愛他?

白眠鶴嘲笑自己癡傻,搖搖頭不再想下去。他怪模怪樣行了個貴族禮,雲浮望着他,以為他還要接着說,卻也沒有等到。

他轉身,邁出一步,圍在周圍的人嘩啦散開,又猶猶豫豫盯着他,期待又擔憂。

“好吧,”他頓了一下,低聲嘟囔:“果然我不會幸福的,我讨厭人。”

說話間,他的衣擺無風自動,自己的身體也漸漸散發出靈光。雲浮終于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立刻上前一步拽住他:“等一下!”

她也顧不上其他,只知道不能讓他去送死。這個方法就算真的有用那也是飲鸩止渴,如果不能徹底解決,犧牲白眠鶴,遲早就要犧牲明若風——然後呢?接着将靈體一代傳一代,定期投入一個犧牲品嗎?

雲浮一只手按住他,擡頭緊盯着天空,緩緩道:“其他人都散了吧,我願意替大家嘗試另一條路,立道開聖山。如若我失敗了,也還請諸位同袍慎重思慮,靈體可以使黑霧凝滞,卻并不代表會徹底解決,難道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犧牲人祭祀嗎?不斷退讓投降,只會退無可退!”

白眠鶴目光下移,怔怔地看着雲浮抓住自己小臂的手。

人群裏突然爆發出沙啞的哭聲:“可是我不想死啊——我的孩子還小呢!”

一道黑影從人群中擠進來,在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膝蓋一彎,就要下跪:“就算是、就算是短暫和平,那也是和平啊,至少要我的孩子能長大一些……”

能來這裏的都是各大門派的支柱,随時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少見如這男人一般脆弱得痛哭流涕的,雲浮一陣頭疼,勸解道:“我理解你的苦心,我先去一試。我也希望,下一輩能夠親眼看到萬裏晴空,而不是只能通過書本和話語想象。”

她回頭望向天空,擡手引劍,憐青在空中光芒大作,映出籠罩整片山脈的巨影。

一時間,所有人都噤聲了——這是透支魂力的功法,無論成敗,雲浮的生命都到此為止了。

雲浮仰頭望天,空中依舊是黑霧滾滾,沒有半分亮色。她出生時,太陽就已經消失許久了,雖然依舊有晝夜之分,天空卻始終都是灰沉的。

然而如今,連晝夜之分都沒有了。

雲浮低下頭,垂眸默念幾句咒語,手腕一翻,一顆珠子出現在手中,瑩潤如白玉,散發着淡金色的光芒。

她揮手将珠子擲向空中,自己的身體也跟着淡化,透明,最終消散。白珠在空中裂出一道道散發着璀璨金光的裂口,炸開時散出細細密密的金絲,靈力猶如一向大網,迅速将天幕纏住,憐青緩慢移動,空中的虛影幾乎堪比高山,銀白色的劍身轉向天空,狠狠刺向空中的圓盤。

轟隆一聲巨響,天與地一同震顫,撕裂的咔咔聲寸寸傳來,地面仿佛都要翻轉過去,倒扣着将所有人都埋葬。

雲浮也不是将所有希望都壓在聖山上。

在這之前,她想嘗試——

補天。

天鐘一聲聲敲響,發出悠長的警報聲,聖山卻始終沒有出現。

有人哭了出來:“她失敗了!我們早就被神明抛棄了!她為什麽要這麽沖動!”

白眠鶴呆在原地,在這一刻,有不少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挑眉,不但不慌,反而笑了下,更惹得心神脆弱的修士要沖到他面前哭求。

剛才欲下跪懇求的男人一直就在他身側,顫抖着伸出手,正要說話,忽然被人猛地拽開,踉跄着跌到了一邊。

白眠鶴擡頭看去,是華英道人。

“夠了!”華英道人突然的出現震懾了大多數想上前的人。她心痛于友人的犧牲,拽開他仍覺不解氣,狠狠踩了男人一腳,通紅着眼眶斥罵道:“我修得這一身本事,難道就是為了在危急關頭推同胞去死換自己安寧,做個無能的軟腳蝦嗎!?”

“我先說了,我絕不躲在無知孩童身後做個廢物,如果天要我們以獻祭救人,聖山要我們低頭退讓,那它與邪神也沒有區別,我才不信它!”

白眠鶴靜靜看着她,沉默片刻後開口:“神依托于人存在,人不承認的神,不能稱之為神。”

華英道人愣了下,很快呸了一聲:“說的是!聖山不開就不開,我還不稀罕了!”

她擡頭,死死盯着天空,咬牙道:“你們想走就走吧,走遠點,我陪飛泉試這一場。”

她說着,微阖雙眼,竟是以同樣的方法放出了自己的本命金丹。白珠翻滾着飛向天空,華英身形晃了晃,身體也逐漸趨近于透明。

接下來的是金盞——

她咬牙切齒,一邊擦着眼淚,一邊罵道:“都是騙子!都是!姐姐們騙我,你也是!我才不是……”

明若風看她一眼,默默挪了一大步到一旁,摸索了一會,捧出了一顆略小一些的白珠,白玉般圓潤的珠子上,有幾道深深的黑紋,卷着旋兒晃動。他仰頭看向天空,幾顆白珠在漆黑的天空中顫抖,破裂,像碎星。

有人悄悄離開,但更多人留了下來,仰頭望着天空一次一次地撕裂,又被金絲強行拉上,反複不斷。

另一個山頭,竟是有百十個金丹緩緩升起,大大小小各有不同,白眠鶴認出那是玄天宗的方向,有些茫然地想:啊,想來瀾海和他們僅剩的幾十個成年修士也沒了,這宗門也不要了嗎?

他的疑惑沒持續多久,就又有零零散散幾個略小些的白珠跟了上去,堅定而迅速。

哦,小的也不想活了。

他忽然失笑,心中那股總是平淡又壓抑的郁氣奇跡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白眠鶴也随之閉目,拼合而成的身體沒有金丹,然而濃厚的魂力源源不斷與白珠一同彙聚入空中,像一條柔軟的河,緩慢運輸着無數人的心願流入深海。

——願,金烏東升,天地太平。

不知何時,越來越多的魂珠升了起來,細細密密的金絲與憐青一同融合成了燦金色的幕布,洶湧灌入深不見底的黑洞。

直到最後一片金色也要被吞沒殆盡之時,忽然由正東方亮起一道耀目的白光,一點點滲進漆黑的天幕中。低沉的龍吟響過一聲,天鐘就再一次被敲響,一條金色的巨龍從天邊鑽了出來,像是撕裂了地平線,帶着泛着金光的長尾,一甩身子呼嘯而來。

因為黑霧侵襲而開裂褪色的土地像是被這聲龍吟喚醒,緩慢合上裂隙;而狂風在此時掠過,自由的風吹過每一片土地,将黑霧中鑽出來的妖物怨靈全部撕碎,淅淅瀝瀝地落在光禿禿的大地之上,發出了新芽。

金龍再一次長吟起來,所過之處亮如白晝,最後在巨大的黑洞前盤旋,頭尾相接,停在半空中,發出明亮卻不刺眼的白光。仍在頑強糾纏的黑霧猛地一滞,潮水般散去,聚集,最終凝成一輪銀白色的圓盤,往西方落了下去。

天鐘再次敲響。

烈陽依舊奪目耀眼,卻憑空落下了一場大雨,白眠鶴最先睜開眼睛,有些迷茫地揉了揉耳朵,忽然發現陪伴他百年的咒罵聲消失了。

萬物都平靜了下來,安靜地接受一場大雨的洗禮,恍若新生。

一雙雙眼睛在雨中悄然睜開,迷茫間,似乎有人看到了遙遠的天邊出現了一道門,四個模糊的身影回望這世間,最終消失不見。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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