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隋風看不見施臨卿此刻稍顯怔愣的神情和微微發亮的眼睛,但能感受到他掌下的肌肉驟然緊繃了起來。

他這才意識到,這樣直接的肢體接觸對于他們這樣的塑料關系來說,實在有些過于親密且冒犯了。

隋風剛想收回手,卻聽施臨卿道:“需要。”

隋風一愣,又說:“我先去開燈。”

施臨卿果斷拒絕:“不要。”

他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強勢,可隋風卻莫名聽出了一點懇求的意味來。

隋風俨然成了他的助理兼康複治療師兼小弟,只好任勞任怨地伸過去一條手臂。

可即使是施臨卿的助理或康複治療師或小弟,也不會在這種幾乎沒有光亮的環境中摸黑行動。

施臨卿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說實話,并不是特別重,可他灼燙的呼吸盡數灑在了隋風的頸側,讓隋風僵直得一動都不敢動。

與體溫剛好相反,施臨卿的手卻是冰冷的,仿佛剛從冰窖裏撈出來一樣。

隋風此刻無比後悔,剛剛為什麽要主動攬下這個累人又磨人的活兒。

下一秒,施臨卿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一把将他的腕骨捏碎,疼得隋風差點喊出聲來。

可是他不能出聲。

他感受得到,施臨卿此刻已經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堪堪立住,如果一個不慎卸了力氣,就只能前功盡棄跌坐回去了。

隋風屏住呼吸,盡全力向上撐起施臨卿的手掌,力圖讓他能站得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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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深入骨髓、撕心裂肺的疼。

疼到施臨卿幾乎要把每一顆牙齒悉數咬碎,心中不停地閃過那個放棄的念頭。

“放棄吧,都看過那麽多權威專家了也沒有結果,何必還要繼續折騰孩子受苦呢?”顧曼纭這樣對施恒鴻說。

“放棄吧,只要你的商業頭腦還在,施家和朝越就還是你的。我不會因為你的腿就偏愛你弟弟,你放心。”施恒鴻這樣對他說。

“放棄吧,就算你的兩條腿都還好好的,爸爸最愛的也是我啊。為什麽不能認清現實,對自己好一點?”施擎這樣對他說。

“放棄吧,完全恢複的可能性真的很低。就算朝越有最好的醫療器械,最好的藥品,還有最好的醫師,這個過程對患者來說也太過痛苦了。”

“放棄吧,每年不幸遭遇車禍的人有那麽多,能活下來其實就已經很幸運了。”

“放棄吧,別總是跟自己過不去……”

他的眼前晃過了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耳邊萦繞着他們說過的每一個字。

可是他不能放棄。

因為他歷經千難萬難,數年如一日地堅持下來,才終于如願以償,獲得了疼痛的資格。

疼痛意味着還有知覺,有知覺意味着周圍的神經還未完全受損,神經受損不徹底,才意味着他還有那麽一丁點站起來的希望。

比起這條帶給他劇烈疼痛的腿,另外那條軟綿無力、近乎麻木、只有偶爾才會出現一點知覺的腿才更令他感到痛苦。

隋風盡職盡責地充當着扶手和拐杖,一聲不吭地任由施臨卿在自己的手腕上烙下了深深的指痕。

當他察覺到施臨卿驟然沒了力氣,馬上就要滑落下去的那一瞬間,他想也沒想,一把箍住了施臨卿的腰,牢牢把他托在了懷裏。

施臨卿垂下頭,大口地喘息,早已不複人前那副冷淡又矜貴的模樣。

“啪嗒”,一滴水砸在了隋風的手背上。

他險些驚慌地以為是施臨卿哭了,怔愣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對方額頭浸出來的冷汗。

隋風安靜地等着施臨卿緩過這股勁兒來,可內心卻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

這是他第一次直面施臨卿的這副姿态。

狼狽、痛苦、窘迫,且不體面。

之前他跟大多數人一樣,只覺得施臨卿這樣的天之驕子,即使因為意外有了缺陷,也依然比同等境況的其他人強上百倍。

他依然養尊處優,依然高高在上,依然掌控着龐大的商業帝國,被所有人仰望。

甚至在跟施臨卿相處的過程中,很多人會不由自主地忽略這個事實——他那永遠居高臨下的睥睨目光,總是能讓人忘記他正屈居在輪椅之上。

但不是這樣的。

他也會疼,會難堪,會因為身體上的缺陷變得敏感多疑、喜怒無常,會因為不願意面對這樣的自己,連燈都不願意開,寧可獨自被黑暗吞噬。

施臨卿扶着隋風的肩膀,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平複好呼吸。

隋風沒有放開他,他便也不主動松手,就這樣靜靜地待在一個比自己整整小十歲的少年人懷裏。

半晌,他閉上眼睛,輕聲問道:“你不累嗎。”

右腿的狀況雖然相對好一些,但跟絕對健全的腿比起來還是松軟無力的,根本無法支撐他長時間的站立。

所以他現在幾乎是整個人趴在了隋風懷裏,隋風也必然不會很好受。

雖然這個男孩兒的力氣比他想象中大得多,身上那層薄薄的肌肉也很結實,不是他以為的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嬌花。

但這也不能完全怪他,誰讓對方生了一張那麽漂亮的、讓人充滿了保護欲的臉蛋。

隋風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他是因為這個姿勢感到不舒服了,于是調整了一下動作,把手抽出來,改為環住他的肩膀:“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施臨卿:“……”

隋風環着他的肩,掌心甚至能感受到他肩胛骨的弧度。

他之前就看出來了,施臨卿的飯量很小,應該是運動量不足導致的食欲不振。

但因為相對寬松的衣着,旁人很難看出他的真實身材。

現在真正接觸下來,隋風才發覺,施臨卿比他想象的還要清瘦。

他想起自己在網上找到的那些舊照,不免暗自生出一些感慨來。

造化弄人,不外如此。

漆黑寂靜的夜裏,他們依偎在一處,無聲地交換着體溫。

不知過了多久,施臨卿才開口打破了這片寂靜:“可以了。”

這是在宣告訓練結束。

隋風會意,扶着他慢慢坐下來,然後稍微活動了一下自己酸痛的手臂。

施臨卿覺得,自己此刻是應該說些什麽的。

可是該說些什麽呢?

他們是這樣不尴不尬的關系,不尴不尬的交情,就連這個不小心讓對方撞破他秘密的夜晚,都是巧合因素居多。

如果不是他突然決定帶隋風來這個住所。

如果不是他一時興起在客廳試着想站起來。

如果不是隋風偶然溜出房間,正撞上這一幕。

甚至,如果不是他突然鬼迷心竅,跟對方講起那些藏在心底的故事……

這一片漆黑讓他有了暴露自己不為人知那一面的勇氣,但這一夜過後,明天的太陽升起,他們就依然是貌合神離的訂婚對象,各懷心思的合作夥伴。

似乎說什麽都可以,但又說什麽都不對。

施臨卿閉上眼,喉結滾動,似乎頗為艱難地咽下了什麽。

然後他聽見自己說:“這次,你想要什麽?”

施臨卿知道,這句話一說出口,這個或多或少夾雜了些許真心和溫情的夜晚,就會徹底地變成又一筆交易。

隋風現在會是什麽表情呢?

是錯愕,屈辱,還是憤怒?

如果只是利益交換,他根本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但施臨卿還是狠下了心,把這筆交易做到底:“只要你能保密,想要什麽都可以。”

夠了,即使是為了劃清界限,做到這一步也足夠了。

再說下去的話,這個小可憐會哭出來的吧。

但他的性格太軟了,應該做不出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的事情,更不可能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

這樣的性子,在別人面前會不會太容易受欺負了?

尤其是在那樣一個家裏……

恐怕會被人賣了還要幫人家數錢。

施臨卿已經開始腦補隋風在黑磚窯含着眼淚啃饅頭的場面了,卻突然聽他語調輕松道——

“還真有。”

施臨卿一愣,旋即聽他道:“我能借你的電腦用用嗎?”

“挺急的。”

施臨卿:“……”

十分鐘之後,施臨卿坐在書房裏,聽着隋風跟他的竹馬好兄弟在一旁連麥一起搶宿舍,臉色黑得能滴出墨來。

“小風你快看!書香苑A樓3單元,這棟樓離體育館和教學樓都是最近的!待會兒時間一到,咱們就直接搶這個!”

槐城大學怎麽回事?不是同一個專業的學生也能做室友?不怕課表不同導致互相打擾作息嗎?

“3單元好像只有兩個雙人間,很難搶到吧?5單元也可以看看,雙人間更多,距離教學樓也不遠。”

怎麽還有雙人間?住宿舍不就是為了結識室友,更快融入大學生活嗎?跟早就認識的熟人一起住雙人間,還怎麽結識新朋友,怎麽融入大學生活?

“那咱們選二樓最靠邊的那個雙人間吧!邊上的更安靜,不會總有人來打擾咱們兩個……嘿嘿。”

施臨卿:“……”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沉沉的目光最後鎖定在那根無辜的網線上面。

作者有話要說:

高階商戰傳統:拔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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