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施臨卿神情一僵, 長眉微蹙,直到把他的心理顧問盯得心裏發毛,才堪堪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字來。

年少時勤于求學,成年後忙于事業, 好不容易在朝越坐穩位置, 在業內樹立起威望, 卻又遭遇了那場突如其來的變故。

他的人生步伐走得比常人快許多, 無論喜怒哀樂,體驗得都比別人更早一些。

但唯獨戀愛這事,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更沒有什麽體驗經歷。

比起神秘莫測的戀愛,他更熟悉的,是莫名其妙的相親。

觥籌交錯之間浮于表面的言笑晏晏, 實則每個人心中都各懷鬼胎,打着如何從對方身上或家裏多薅一把的算盤。

還有人當面對他熱情地表達很合眼緣、想要繼續發展的意願,結果出了相親的餐廳, 轉身就上了戀人或是小情人的車。

這些還屬于演技不錯、膽識也還行的,更多的是一對上他就直打哆嗦, 連話都說不明白的,仿佛他是什麽窮兇極惡的通緝犯一樣。

隋風剛開始似乎也是這樣。

不對,也不太一樣。

隋風雖然性格內向,膽子不大,卻不是只怕他一個人,而是平等地跟每一個人保持距離。

他不像那些人一樣,明明眼裏有掩藏不住的懼怕、蔑視和厭惡, 卻依然為了利益湊上來。

他那麽幹淨, 那麽純粹, 就像一汪清泉,讓人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尤其是……對他的腿,隋風從來沒有流露出異樣的目光。

所以顧曼纭替他安排過那麽多荒唐可笑的相親對象,也就只有一個隋風,能讓他并不那麽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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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只是單純的演戲,也總得選一個自己不太厭煩的搭檔來演對手戲才行。

客觀來說,隋風并不是最合适的那個演員。年紀太小,膽子不大,人又木讷,更不會交際和演戲。

但沒辦法,就像審美是人的主觀感受一樣,喜惡更是。

心理顧問不清楚施臨卿沉默的這一會兒,思緒已經飛到主觀與客觀的思辨哲學上面了,但他能感覺得到,對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

于是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然後按照自己的思路,開始引導施臨卿思考:“其實這件事并不複雜。”

“按照您的描述,您的這位……朋友,目前的心理狀态有兩種可能,一是對您有愛情方面的好感,二是只有友情方面的好感。但無論是哪一種,他應該都是和您一樣看重這段關系的。”

這個結論顯然讓施臨卿很滿意。

他的眉眼舒展開來,卻只是又一次矜持地“嗯”了一聲。

不知怎的,心理醫生聽出了他的潛臺詞:這是當然,還用你說?

“但很顯然,您認為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施臨卿一口反駁道:“我沒說過這樣的話。”

心理醫生溫文一笑,配合地給雇主留了個面子:“那就是我認為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他察覺到,施臨卿的表情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種出于本能反應,卻很快被理智壓了下去的……愉悅。

“那這個情況就更簡單了。”

“如果您也有意,不妨将錯就錯,借此表明心意,皆大歡喜。”

“但如果您沒有這方面的意思,那就等對方出院後,直接告知實情,免得對方越陷越深,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心理醫生仔細觀察着雇主的微表情,發覺他沒有表現出茅塞頓開的頓悟來,反而依舊神情淡淡,于是提出了另一個猜測。

“而無論對方的心理狀态是怎樣的,現在如此糾結的,都不該是您。”

“所以您最搞不懂的,到底是對方的心意,還是您自己的心意?”

一語中的。

施臨卿下意識擡起了眼。

對方無懼他審視般的目光,溫和道:“空想是很難得到正解的。”

“去見面,去接觸,去問問自己的心。”

“然後順從本心,做出自己最想做的選擇就好。”

施臨卿沒有答話,表情甚至有些不以為意。

但心理醫生知道,他是聽進去了的。

然而,不知沉默了多久,施臨卿突然勾起唇角,用一副大徹大悟般的平靜語氣,篤定道——

“不可能。”

他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當然清楚那些墜入愛河的人是怎樣的表現。

一日不見便如隔三秋,一見面就情難自控地想要肢體接觸,不得不分別時還要淚眼婆娑深情相擁。

施臨卿剛剛試圖在腦中把這些劇情的主角替換成自己和隋風,卻只覺得……根本想象不出來。

這太荒唐了,誰能想象得出來?

隋風性格內斂,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時纏着他要親要抱。

也不可能每天給他發消息說想他——他們甚至連彼此的聯系方式都沒有加過。

更不可能做什麽更過分的事——以施臨卿對戀愛有限的了解,暫時還想不出“更過分的事”會是什麽事。

至于角色調轉,把剛剛幻想的隋風換成他自己……施臨卿就更不敢想象了。

心理醫生知道他沒那麽快想通,不然也不會請自己來了,于是只好忍痛獻出自己的暗戀經歷來舉例——

“我曾經也喜歡過一個女孩兒。”

“她當然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兒,但每次一見到她,我就覺不出其他任何人的漂亮了。”

“我小時候被狗追着咬過,所以恨屋及烏,讨厭世界上所有狗和養狗的人。但是知道她養了兩只小狗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她好有愛心啊。”

“我不會每天二十四小時惦記她,卻總是在許多不經意的瞬間想起她。比如看見一只蝴蝶出現在窗外,比如吃到一顆很甜的糖,比如剛解出一道很難的題的時候。”

“有其他男生跟她說笑打鬧,我就想搞出點什麽動靜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有其他男生給她遞情書呢,我就更生氣了,簡直想沖上去跟他打一架。”

“有一次她上舞蹈課的時候崴了腳,我翹課也要跑去看她,接下來整整半個月都心神恍惚,滿腦子都是她疼得煞白的臉。”

說到最後,心理醫生意有所指道:“她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我激動了好幾天,連我們将來的孩子叫什麽都想好了。”

“可只有動了心的人才會胡思亂想、妄加揣測,對于她來說,那就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對話,沒有任何意義。”

他每說一句話,施臨卿的心就要顫一下。

施臨卿自認為并不是注重外貌的人,從小到大見過的美人也不知凡幾。

可只有一個隋風,能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誇贊美貌。起初雖然別有用意,但這也是他的真心話。

一見到隋風那雙澄澈的眼眸,他便再覺不出旁人的美貌如何動人。

他也并不喜歡怯懦木讷的性格,不僅無趣,相處起來也很不自在。

可隋風如此,他又覺得情有可原。

再熟悉一些,就會發現這性格也有它的可愛之處。

他當然不會二十四小時惦記對方,不然他偌大的集團還要不要管理了。

但如果說在許多不經意的瞬間想起對方……好像确實又有這麽回事兒。

有其他男人跟隋風說笑,他煩躁得甚至想當場表演一個物理斷網。

而當他誤以為對方在給隋風送玫瑰花呢,他又差點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隋風被何瑞程傷害,他做夢都是眼睜睜看着隋風挨打,自己卻無能為力,只得忍着劇烈的心痛眼睜睜看着的場面,隋風那張蒼白的臉也始終在他腦子裏晃。

隋風抱着玫瑰花沖他笑,說一句好看,他就“胡思亂想、妄加揣測”,可說不定對于隋風來說,“那就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對話,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對方動沒動心尚未可知,動心的反而是他?

一切都是他在憑空想象,自作多情?

這套愛情理論幾乎完全重塑了施臨卿的愛情觀,連帶着推翻了他先前的所有揣測,讓他的臉隐隐地發了燒。

只是不知,那到底是激動的,還是羞惱的。

施臨卿隐隐約約覺得,心理醫生這套理論應該是對的,可他還是忍不住掙紮一下:“這套理論具有普适性麽?”

說不定每個人墜入愛河時的心理感受都不同呢?畢竟這種主觀感受又不能用科學數據客觀統計。

心理醫生笑道:“其實您現在心裏應該已經有結論了。”

“關于愛情的理論有很多,每個人也都有各自的體會。”

“當我們願意相信自己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所有能支持驗證我們想法的理論,都會被奉為圭臬。”

“而當我們拒絕承認愛上那個人的時候,就算所有理論都告訴我們‘你愛上ta了’,我們也只會覺得,都是胡扯。”

“更何況,我也沒有在告訴您什麽理論。”

“我只是給您講了一個故事,講了講我自己的感受。”

“至于您願意從中尋找共鳴,還是一笑置之,那都是您自己的選擇。”

施臨卿沉吟良久,突然開口問道:“你和那個女孩兒,後來怎麽樣了?”

心理醫生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許:“沒有後來。”

“我們不是一個班級的,所以除非刻意制造機會,很難有什麽接觸。”

“她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是畢業之前讓我填寫同學錄——同年級眼熟點的同學,她都找了。然後我們就畢業了,再也沒有見過面。”

施臨卿一愣。

那麽刻骨銘心的愛戀,居然連交集都沒怎麽有過嗎?

對方幽幽一嘆,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我最大的遺憾不是沒有跟她談過戀愛,也不是沒有在蘿白畢業的時候向她表白。”

“而是之前有那麽多可以出現在她面前的機會,我卻一次也不敢抓住。”

“我怕自己還不夠高,還不夠帥,成績還不夠好,性格還不夠吸引人,更怕忍不住露出了喜歡,被她讨厭。”

“如果我們有了接觸,那後續的發展再不可控,也比現在這樣好得多。”

“可我連那一步都不敢邁出去,還能談什麽後來呢。”

-

隋風只在醫院住了兩天,就待不住了。

醫院環境固然安靜,單人病房固然豪華,護工阿姨固然周到,可他畢竟只是在裝病,不可能像真的病患那樣安生躺着養病。

恰巧榮西廷出差回來,榮令行再夜不歸宿在醫院陪床,隋風住院這事就要瞞不下去了,所以榮西廷回來的當天早上,兩個人緊急辦理了出院手續。

手續倒是辦得很快,可消息傳得更快,他們連東西都沒收拾完呢,施臨卿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隋風第一次不經過助理,直接跟施臨卿通話,居然還有點緊張:“您好。”

這下可好,居然連敬稱都叫上了。

施臨卿心中驟然升起一點不悅來,但理智讓他及時控制住了情緒外露,只問:“怎麽突然想出院了?”

隋風早就想好了說辭,答道:“醫生說,這兩天監測下來沒有什麽別的症狀,體檢各項指标也都合格,已經符合出院标準了。”

施臨卿蹙眉道:“出院後萬一有什麽問題呢?”

這是不贊同他出院的意思。

隋風想了想,放低聲音:“可是醫院太無聊了。”

不知怎的,一聽到他這句話,施臨卿頓時笑了起來。

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兒似的?

可是轉念一想,他也确實才剛剛滿十八歲呢。

而且這話……怎麽聽起來那麽像在沖他撒嬌?

出院沒有什麽問題,施臨卿已經跟醫生确認過了,可他偏偏要多此一舉——

“加一下我的聯系方式,我們随時保持聯系,确認你的狀況。”

隋風納悶地想,就算是确認狀況,也不用跟施臨卿本人保持聯系吧?

電話挂斷之後,施臨卿看着手機新收到的好友申請,眸中笑意漸深。

畢竟根據心理醫生的建議,親身接觸,在任何人際交往關系中,都是首要且必要的一步。

他還沒有搞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但是他很明白,跟隋風接觸,無論是抱着怎樣的目的,他都會感到很愉快。

施臨卿打開那個并不太常用的軟件,點開了隋風的頭像。

他沒怎麽打理過自己的聊天軟件,就連頭像都是默認的,朋友圈更是空無一物。

而隋風顯然不同,他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朋友圈堆滿了碎碎念。

他很少發照片,文字動态居多,而且基本都是畢業前發出來的。

“今天下暴雨,體育課又沒了。”

“忘記帶作業本,都已經做好罰抄的準備了。沒想到老師今天忘記收作業了。耶。”

“校門口新開了一家冰激淩店。排了好長的隊,好不容易買到一杯,結果真難吃。下次再也不浪費時間去排這種網紅店了。”

施臨卿一條一條翻過來,只覺得一個鮮活的、生動的高中生出現在他的眼前。

和在他面前那副安靜內斂的模樣不同,隋風的內心世界顯然是很充實又歡脫的。

看來,這幾年的困境,只是将小時候那個耀眼又張揚的隋風暫時封印了起來。

但他骨子裏還是一個可愛、積極,有點小心思但不多,又熱愛生活的男孩子。

這個認知并沒有讓施臨卿感到意外。

因為他已然知道,在那副沉默寡言、膽小畏縮的外表下,藏着怎樣一個善良又有趣的靈魂。

而夾在這其中,為數不多的幾張照片,基本都是和榮令行的合照。

他們高中不在同一所學校,所以難得周末相聚,基本每次都要拍照留念。

施臨卿看着照片裏榮令行搭在隋風肩頭的那只手,又聯想到心理醫生所說的那句:“有其他男生跟她說笑打鬧,我就想搞出點什麽動靜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這似乎不太一樣,施臨卿想。

看到這幾張姿态親昵的照片,他并沒有一種所有物被人觊觎甚至沾染了的感覺。

這跟他在醫院誤以為撞見榮令行送隋風玫瑰那一幕時的心情截然不同。

相反,他只覺得,在隋風如此困難的這幾年,有榮令行這樣一個好朋友陪在他身邊,幫助他度過種種難關,他是感到很慶幸的。

當施臨卿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時,他突然有一瞬間的茅塞頓開。

比起那種“只有我才可以觸碰他”的獨占欲,他似乎更希望隋風能過得好。

只要他能過得快樂,那陪在他身邊、替他解決麻煩的人,是榮令行也好,是其他人也罷,他都只覺得慶幸。

這怎麽會是愛情?

愛情不是應該只存在于兩個人之間嗎?

如果隋風跟別人在一起,也能獲得幸福……

不,他掐斷了這個想法。

他希望隋風可以好好長大,收獲自己想要的東西,擺脫長久以來困擾着他的麻煩。

而至于隋風會跟誰在一起,未來會過着怎樣的生活……

他們的合約只有四年。在這四年裏,隋風不會和別人在一起。可四年之後呢?

施臨卿想象了一下,那雙清澈如泉水的眼睛微微彎起來,沖別人微笑。

那溫暖到近乎灼燙的體溫緊貼在別人的身上,替別人取暖。

而那些在他面前不小心暴露出來的可愛和善良,全都一一展現在別人的面前。

一想到這裏,施臨卿就下意識捏緊了手機。

他這樣單純,這樣好騙,會不會被別人傷害?

他的世界只有溫暖和純良。可他遇見的人呢?他會不會被別人利用?被別人背叛?被別人欺騙?

而屆時,跟他已經結束合約,再沒有任何瓜葛的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去插手他的生活,去保護他免受別人的傷害?

施臨卿的思緒已經飛到了四年以後,而隋風卻盯着那個灰色的默認頭像,愣愣地出神。

施臨卿說要跟他保持聯絡,确認他的狀況。

這到底是場面話還是具體的要求?

多久聯絡一次?怎樣确認狀況?

于是隋風對着那個灰色的頭像編輯了足足五分鐘,按照高中學校要求的打卡格式,給施臨卿發了一句——

“打卡報告:現在是上午十點零八分。本人隋風,目前身體狀況良好,精神狀态良好,沒有任何異常。”

這公式化的,冷冰冰的,類似于員工報告工作的格式讓施臨卿很不爽。

但現在的施臨卿,已經不是從前的施臨卿了。

他删删改改半天,反複斟酌,最終只回了四個字。

“再探,再報。”

隋風半天沒有收到回複,幾乎要以為施臨卿在耍他玩兒了,此刻驟然收到這條消息,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他從前怎麽沒發現,施臨卿還有這麽……幽默的一面?

打字的施臨卿确實比當面說話的施臨卿平易近人多了。

榮令行暗中觀察他好一會兒了,此刻終于憋不住,一臉古怪地湊過來:“你幹嘛呢?盯着手機看了半天。”

隋風捏着手機在他眼前一晃,說:“有人要求我報告身體狀況。”

榮令行看了一眼,卻道:“居然有人用的頭像比你的還……啧。”

那是一個毫不掩飾嫌棄的語氣詞。

隋風的頭像是一顆歪脖子樹,既不美觀也毫無內涵,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十八歲的青春準大學生會用的頭像。

就是這個醜頭像,隋風一直沒換過,當初在高中群裏,還曾經被同學誤以為有老師混進來了。

隋風收起手機,瞪他一眼:“我的頭像怎麽了?”

年長幾個月的哥哥畢竟威嚴尚在,識時務的榮令行連忙搖頭:“沒怎麽,沒怎麽。”

“就是覺得你們兩個的審美還挺般配的。”

這話一出,榮令行自己也愣了。

他連忙看向隋風,生怕隋風生氣。

可隋風只是抿了抿唇,并沒有說什麽。

“般配”這兩個字,他還是第一次聽。

但不知為什麽,他的心裏并沒有生出排斥的感覺來。

榮令行自覺說錯了話,連忙轉移話題:“我爸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被他知道我夜不歸宿,我可就完啦。”

誰知,回家一看,榮西廷今天早上就已經到家了,他連續兩三天都沒着家的事實當然也無從隐藏。

榮令行一看父親的臉色,心中大呼不妙,連忙拉着隋風一起解釋,自己并沒在外面做什麽壞事。

榮西廷的重點卻不在這裏:“隋風住院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不通知我?”

“呃……”

不待榮令行想好狡辯的理由,隋風就先一步上前解釋:“榮伯父,是我不讓令行告訴你和伯母的。”

“你們都在外地,工作又忙,我怕你們擔心。而且我沒有什麽大事,情況也不嚴重,所以就沒有通知你們。”

榮西廷看着他,語氣和藹許多:“以後別這麽見外了。我和你伯母都拿你當半個兒子看,有什麽事情通知我們,找我們幫忙,都是理所應當的。”

榮令行夜不歸宿還幫忙隐瞞父母的事情就此揭過,他松了一口氣,消停不過幾分鐘,就又開始叽叽喳喳地告狀。

“爸,你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嚣張!尤其是那個何瑞程,蠻不講理,一言不合就沖上去要打小風。”

“結果把自己搞進了醫院不說,還連累小風也受了傷。要不是我及時趕了過去,他們恐怕還要把髒水潑在小風頭上呢!”

他情緒飽滿,義憤填膺,添油加醋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榮西廷哪裏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對隋風道:“你放心,這件事情不會就這麽過去。我會問那家人要個說法。”

隋風腼腆點頭:“謝謝伯父。”

榮西廷寬大的手掌在他頭頂呼嚕了一把,又同樣在榮令行頭頂呼嚕一把,像是在打發兩個剛上小學的孩子:“你們乖。”

他實在太忙了,只跟他們說了這幾句話,飯都沒顧得上吃,就又離開了。

榮西廷走後,隋風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看起來甚至還有點呆。

這動作,這力道,這态度,都特別有父親的感覺。

然而,還沒等他仔細回味,手機提示音就又突兀地響了起來。

又是施臨卿。

這次非常高冷,只有一個句號。

隋風看看時間,距離他發送上一條信息,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

他略一思索,明白了。

施臨卿的意思,難道是每隔兩個小時就要跟他彙報一次?

于是他複制了一下剛剛的內容,一字不差地再次發過去——

“打卡報告:現在是中午十二點零八分。本人隋風,目前身體狀況良好,精神狀态良好,沒有任何異常。”

消息一發出去,隋風就打起精神,密切關注,開始期待對方的回複。

施臨卿會回什麽?

又是“再探,再報”,還是別的什麽?

誰知,施臨卿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你今天睡榮家的客房?”

隋風頭頂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然而,還沒等他琢磨好該怎麽回這條,施臨卿就立刻撤回了。

隋風頭頂的問號又膨脹了一圈兒。

施臨卿不知道他始終盯着手機,還以為他沒有看見,一本正經地重新編輯:“你身體還沒好利索,每天需要保證充足的高質量睡眠。”

隋風眼睛一轉,隐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卻要假裝聽不懂的樣子:“我這幾天都是睡到自然醒的,睡眠質量很好。”

“……”

施臨卿暗示不成,咬牙改為明示:“跟別人一起睡,多少會影響睡眠質量吧?”

隋風波瀾不驚:“似乎是的。”

施臨卿很滿意他的配合:“那就睡客房。”

“可是……家裏好像沒有多餘的客房了,而且我自己的房間也挺舒服的。”

“……”施臨卿不可思議地盯着屏幕,終于按捺不住,打出了一個問號來,“?”

隋風露出一個惡作劇成功的笑容,手上卻發出去一個清純無辜的表情包。

“兔兔疑惑.GIF”

施臨卿看着那只白嫩嫩、毛茸茸的兔子一臉無辜地在屏幕上探頭探腦,簡直恨不得直接把那只琥珀瞳的兔子從手機裏拎出來甩一甩。

“你要在榮家待多久?”

隋風伸出手指數了數,慢吞吞回道:“大概……”

“三……?”

“或者四。”

施臨卿微不可察松了口氣。

還好,三四天,還不算太久。

不對。

這只是個數字,隋風還沒有給他時間單位。

他謹慎确認道:“三四天?”

萬一是三四周,三四個月……

再拖下去,他們可就又要開學做室友了!

雖然不是讓他滿懷警惕的雙人間,但是朝夕相處的鄰床關系也足夠讓他糟心了。

還是大學整整四年期間的室友。

隋風果然回道:“不是。”

施臨卿深吸一口氣,捏緊了手機,仿佛要将它一把捏碎似的。

結果只捏了不到十秒鐘,隋風又說:“三四個小時。”

“我下午就回家了。”

施臨卿:“……”

小混蛋,成心耍他呢?

“混蛋!”

“廢物!”

“要你們有什麽用!”

“一個毛頭小子都跟不住,這都幾天了?!”

何瑞程倚坐在病床上大口喘着粗氣,手邊凡是能砸的東西,都已經被他砸了個遍,滿地狼藉。

他已經記起了隋風那天是怎麽挑釁他,才激得他腦袋發昏,不管不顧動了手的。

可這事兒他說不出口,一旦被人知曉,實在有損他作為男人的尊嚴——

他偷偷跟一個小明星談戀愛,被人迷得團團轉,要什麽給什麽,甚至力排衆議,一意孤行讓對方成了華臻珠寶的代言人。

其實男星代言珠寶也并非沒有先例,可對方還只是個粉絲都沒有華臻官博粉絲零頭多的十八線,這實在太讓華臻掉價了。

因為顧客完全不買賬,所以他的小男友只代言了不到半個月,何瑞程就頂不住來自董事會的壓力,被迫換回了原來的那位代言人。

他還因為這件事覺得對男友有虧欠,給了對方不少補償。

但這件事,何瑞程始終隐瞞得很好,很多人都以為他突然要求換代言人,是因為不喜歡原來的那位女星。

甚至不少人懷疑他和那名女星是戀愛關系,鬧出這場風波來,也只是兩個人分手複合的小把戲。至于為什麽要換上一個十八線男星,當然是因為方便随時換掉,給女友留好後路。

然而沒過多久,他視若珍寶的十八線男友就一夜爆火了。

火的方式卻很不體面——介入娛樂圈一對知名夫妻的婚姻,被妻子當場捉奸在床。

戀人和其他男人的床照出現在新聞頭條,醜聞被各大媒體輪番報道,何瑞程震怒不已,整個人都變得更加狂躁了。

同時,他也更不願意被別人發現他曾經和這個人有過關系了,否則全國人民都會知道他被戴了綠帽子。

所以直到現在,他也沒跟任何人承認過自己已經想起來當時隋風說了什麽。

沒法光明正大地指認隋風挑釁在先,他就只能咬牙認下這個罪名,連他親爸親媽親妹妹都覺得是他腦子抽風突然動手打人,只是礙于親情不說他罷了。

傷勢不輕的何瑞程本就憤懑,偏偏隋風還要把什麽顧曼纭派來的護工“轉送”給他。

何瑞程當時一看見護工這張臉,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這五官,這神态,這身材,簡直跟那個給他戴了綠帽子的前男友一模一樣!

這何止是在他傷口上撒鹽,隋風這小兔崽子,是生怕他傷得太輕,死得太晚吧?!

可這是“顧董事長”派來的,不僅代表着顧曼纭,還代表着施家,父母不可能允許他擅自把人趕走。

所以何瑞程只能忍着滿腔翻湧的怒氣,強忍着那張臉在他眼前晃,晃得他簡直想跳樓。

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姓施的又不知道發什麽瘋,明明是沒見過幾面的聯姻對象,卻偏要替那個小兔崽子出頭。

不僅何瑞程自己試水的小公司,就連何兆振投資的産業都連遭重創,幾乎一夜之間就丢了所有大客戶。

明明是保持長期穩定合作的大客戶,連接下來幾年的合同都簽好了,卻寧可支付高額的違約金也要解約,除了朝越還有誰能做到?

何家人哪裏會不明白這是施臨卿的警告,正打算等何瑞程痊愈之後就帶着他去道歉,榮西廷卻又突然回來,橫插了一手。

他們再不敢拖延,只想速速把這件事解決,可何瑞程不甘心。

道歉可以,起碼得讓那個小兔崽子感受一下他這段時間遭受的疼痛吧?

誰知手下這群廢物,跟一個人都能跟丢!

站在一旁的男人大氣都不敢出,老老實實地低頭挨訓,末了看着何瑞程急促起伏的胸膛,還要上前勸慰:“何總,您別氣,身體要緊。”

“真不是兄弟們不盡心,實在是那地方太大了,一紮進去連人影都看不見。而且人來人往的,怎麽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人綁走啊。”

何瑞程質疑道:“什麽地方這麽大?”

“……書城。”

這裏是亞洲第二大的書城,隋風一踏進來,就像一尾回到了水裏的魚,任誰也別想捉住他。

他熟練地穿梭在一排排高大寬闊的書架之中,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跟蹤者的視野之中。

孔武有力的男人們連忙分散開來,繞着書架尋找目标,卻不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已經從後門溜走,神奇地出現在另一棟寫字樓上了。

這棟寫字樓的地段極佳,寸土寸金,每一層都已經被大大小小的公司和工作室租用,其中有知名的工作室,也有初創的小公司。

而在七層的一個角落,大門上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個牌子,牌子上歪歪扭扭寫着兩個字母:G.R.

隋風迫不及待地推開門,迎面對上一個身姿曼妙、豔光四射的大美人。

“之妍姐!”

宋之妍沖他一笑,自信又大方,完全不輸國際名模:“好久不見。”

是太久沒見了,可留給他們寒暄的時間并不多,所以一個短暫的擁抱之後,他們就又聊起了工作。

“這些是我從今年的幾場設計比賽中發現的新人,都是很有靈氣的,作品也都發給你看過。”

隋風一一翻過去,點頭道:“我相信你的眼光。”

宋之妍顯然對他的信任很受用,但還是說:“這對我來說當然是好事,但你作為老板,起碼要學會偶爾來一次突然襲擊,否則最容易騙過你的,可能就是你最信任的下屬。”

“可之妍姐不是我的下屬。”隋風認真道,“你是替我爸媽來幫我的朋友。”

提起隋風的父母,宋之妍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傷感了。

“也對。”

“我無論背叛誰,也不會背叛他們的兒子。”

“那說說你的打算吧?在國外造勢這麽久,準備什麽時候殺回來?”

G.R.作為近兩年聲名鵲起的小衆品牌,以其大膽前衛、別具一格的設計風格在國外年輕人中頗受歡迎。

而最契合品牌理念的,是他們能大膽啓用沒有任何經驗的新人設計師、甚至是在校學生,也能誠懇招攬那些在設計比賽中并沒有取得漂亮名次的落選者。

這不僅讓G.R.能在消費者中間保持良好的口碑,更是讓無數的珠寶設計愛好者有信心邁出第一步。

他們在技巧上未必有什麽優勢,但藝術這件事,很多時候只需要天才的靈光一閃。

G.R.絕不幹涉每一位設計師的自由創意,充分保護每一個“天才的靈光一閃”,這也是鄭思嘉和隋蘭澤還在的時候,華臻珠寶始終堅守的理念。

而這個理念,即使放在今天,也依然适用,讓G.R.發展得越來越好。

但G.R.在國外發展得再好,也依然是要殺回來的。

畢竟隋風和宋之妍一起創立G.R.的初衷,可不是為了海外市場。

隋風的目光定在品牌logo上,眸中燃起了熊熊的野心。

那是他父母英文名首字母的合體。

是榮耀,也是枷鎖。

他心甘情願地背負起來,便再沒想過要放下。

和宋之妍分開之後,隋風又像模像樣地回書城轉了一圈,然後才回了家。

剛握住自己的門把手,他就直覺似乎有哪裏不對。

……似乎有人正盯着他似的。

可他轉頭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什麽人影。

隋風按住心底的警惕,放輕腳步進了房間。

他的大多數東西都已經收拾了起來,所以擺在外面的物品很少,幾乎每一件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除了……

隋風驀地站住了。

他的床頭櫃被人動過!

出門前他剛拿起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看過,放回去時是朝外擺放的,而現在相框卻被換了個方向。

接下來,他毫不意外地在自己房間找到了兩枚針孔攝像頭。

隋風一臉鎮定地走出房間,仿佛什麽也沒發現似的,手上卻悄悄給榮令行發消息。

“我房間裏被人裝了攝像頭,至少兩個。”

“我可能得去你家借住了。”

榮令行回得很快,隋風剛打開那條未讀消息,卻又愣住了。

他剛剛……似乎發錯了人。

不僅發錯了人,發給的人還是……

施臨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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