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雖然心裏有許多話想傾訴, 但在聽見施臨卿聲音的那一刻,隋風還是把一切都憋回了肚子裏,強打着精神跟他講話。

又是一周未見,施臨卿最關心的問題是:“明天幾點鐘到家?”

連向隋風确認是否要回去的步驟都省略了。

隋風無意識地摩挲着手機機身, 吞吞吐吐道:“明天……”

明天他又沒辦法回去跟施臨卿見面, 按照他以往的習慣, 他會很自然且流暢地随口編出一個理由來, 免得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留在學校準備期中考試?或是要跟同學完成什麽小組作業?

或者幹脆說要跟榮令行出去玩,反正施臨卿沒法求證。就算真的找到了當事人,榮令行也會毫不猶豫替他打掩護的。

然而, 無數個完美的借口已經湧到了嘴邊,隋風卻遲遲沒有張口。

不知為什麽,榮令行那雙泛紅且濕潤的眼睛, 驀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想,他現在的行為,跟榮伯父榮伯母, 到底有什麽不同呢?

同樣是以愛之名進行欺瞞,甚至他的出發點還要更自私一些。

榮伯父和榮伯母在決定隐瞞離婚事實, 欺騙孩子的時候,榮令行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小朋友。他們擔心榮令行的成長和心理會受到影響,所以要保護他。這樣的理由明明聽起來已經很合理了,但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卻依然讓榮令行難過到了極點。

那同樣被他隐瞞和欺騙的施臨卿呢?

施臨卿不是未成年的小朋友,也不是對他另有所圖的貪婪親戚,施臨卿是他決定共度一生的戀人。

而且, 施臨卿遠比榮令行要敏銳得多, 一次兩次被他騙過去還能算是他僥幸, 可如果他每一次都能成功,那只能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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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能說明,施臨卿願意相信他。

不是因為他說謊的技巧多高明,更不是因為施臨卿識別謊言的能力不足,而是因為他被施臨卿在意,所以能獲得他無條件的信任。

就像……就像今天之前的榮令行,也始終将全部的信任無條件托付給他一樣。

而他辜負了這份信任。

盡管并非出自本意,盡管他也有一點委屈,但相較于榮令行的痛苦而言,他這點情緒實在無足輕重。

隋風很清楚,謊言是有成瘾性的。

即使謊言并非全部出于惡意,甚至還有相當一部分謊言具備積極意義,但對于被欺瞞的人來說,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高興得起來的。

更何況還是施臨卿這種強勢慣了的人。

就算他對自己的包容度再高,隋風也不覺得他會容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他。

這是他早就明白了的事情,可他心裏又一直有一道聲音告訴他,其實沒那麽嚴重。

上一次施臨卿不是也沒說什麽嗎?

說不定只是你自己想太多而已,對方完全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

雖然說謊是不太好,但你是迫于無奈的不是嗎?

就算真的被他發現了,他也很可能會諒解你的。

隋風一直抱着這樣僥幸的心理,但他也清楚,有些謊言其實是沒有必要的,他只是想讓自己更方便一些,不願面對許多麻煩,并談不上為對方着想。

就像現在——

施臨卿警覺地問:“明天你又要做什麽去?”

“說吧,這次又有哪個朋友過生日?”

“還是又要跟在哪個藝術家身後跑?”

說到這兒,施臨卿還不忘上個眼藥:“藝術又不能當飯吃。”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隋風那麽喜歡搞藝術的?

雖然那天的藝術家只是個連外孫都有了的老頭子,但要是隋風喜歡這方面,保不齊哪天就被個搞藝術的拐跑了。

畢竟隋風那天的興奮勁兒,僅次于跟他進行雙人運動的時候。

要不是他沒有任何藝術天賦……

等等,誰說他沒有?

他的母親可是一位傑出的鋼琴家。

可她去世之後,施恒鴻對她的琴房看守得比財産還嚴,更不許施臨卿培養鋼琴這項愛好。

現在想想,他的藝術天分并非不存在,而是被扼殺了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施臨卿就更生氣了。

早知道隋風喜歡搞藝術的,他高低也得在賺錢之餘培養幾項藝術愛好,讓隋風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一見鐘情,哪裏還用得着糾結那麽久?

都怪施恒鴻。

隋風下意識争辯道:“藝術怎麽不能當飯吃?人家瞿老先生每件作品都價值連城。”

施臨卿本來針對的也不是這位瞿老先生,聞言意有所指道:“又不是每個搞藝術的都能取得他這樣的成就,特別是年輕一輩。你崇拜他就算了,別的還是要謹慎。”

隋風終于聽出了他在內涵什麽,先是不可置信,而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哈哈哈哈,你到底在想什麽呢?

怎麽會有人表面衣冠楚楚,嚴肅淩厲,腦子裏卻裝着這麽龌龊的思想!

施臨卿被他的笑惹惱了,氣急敗壞道:“你又笑什麽?”

“當然是……笑你傻了。”

不待施臨卿怒火升級,隋風連忙緊急補救:“再傻我也只喜歡你一個,別總胡思亂想。”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聯想能力已經夠豐富了,沒想到,施臨卿居然還能更勝一籌。

該說他們不愧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這句話很好地安撫了施臨卿,他心中的熊熊怒火頓時被澆滅了。

但話題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喜歡我,怎麽還不回家見我?”

上周也就算了,最好的朋友辦成年禮,這種事情的确無法推脫,施臨卿也不想過度幹涉他的交友自由。

但這周如果隋風還是不回家,那他們就整整兩周沒有過親密接觸了。

要是再加上下周的工作日,這個月都快要過去了。

四舍五入接近一個月不能見面,哪對熱戀期的情侶能受得了這樣的委屈?

反正施臨卿受不了。

發現自己産生了這個念頭的時候,施臨卿下意識一頓。

他驀然意識到,在愛情面前,年齡、閱歷、財富、地位等等一系列因素,都無法幫助一個人占據優勢地位。

愛情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在認識隋風之前,施臨卿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年紀小自己十歲,甚至還未進入社會的小朋友牽動心神、争風吃醋、胡思亂想。

即使在意識到自己的心動,甚至在這段戀愛正式開始的時候,施臨卿都沒覺得自己會在這段感情中處于劣勢。

原因實在顯而易見——

在隋風面前,他是年長者,也是個霸道強勢且無往不利的商人。他有更豐富的閱歷、更冷硬的心腸和更克制的情緒。

即使他喜歡上什麽人,也一定是掌握着絕對的主動權,看對方被自己牽動心神,看對方為自己神魂颠倒。

他怎麽可能任由自己被別人牽制,淪為荷爾蒙和情緒的奴隸?

然而現在,施臨卿不得不承認,他在這段感情中遠遠沒有他預設的那樣強勢和主動,甚至還要受對方的拿捏,數着日子等對方回家。

這實在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任何一個理智的商人,都不會放任自己淪陷到這種地步。

然而,施臨卿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恐慌。

甚至,他的心髒還開始興奮地狂跳了起來。

因為他就是在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

他完完全全地愛上隋風了。

不是淺薄的喜歡,不是短暫的心動,是明知自己已然淪陷,卻連試圖掙紮的動作都沒有,無論對方是否有所回應,都願意當場坦然交付真心的愛。

這個認知,讓施臨卿只覺得心頭滾燙。

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隋風,就是現在。

然而下一秒,隋風的回答就讓他沸騰的情緒瞬間冷凝了下來。

“我……要去看一下爸爸媽媽。”

隋風抿了抿唇,到底還是實話實說了。

這個日子對他來說很重要,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從來不願意對任何人說起。

他不想看到那些或同情,或嘲諷的眼神,也不想聽那些空泛卻毫無意義的安慰話語。

他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更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因為這是獨屬于他們一家三口的時光。就算是他最好的朋友,最關心他的榮伯父榮伯母,也都不行。

施臨卿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他父母的忌日快到了。

巨大的愧疚感瞬間襲向他,讓他再沒任何打情罵俏的心思。

怎麽連這樣重要的日子都能記錯?

他明明記得是在下個月的。

施臨卿的語氣頓時變得輕柔許多,還帶着些許小心翼翼,卻沒為自己辯解,如實道:“抱歉,我記錯了,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是在下個月?”

施臨卿一怔:“你怎麽知道?”

隋風道:“如果你記的是忌日,那是下個月沒錯。”

“那這周……?”

“這周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也是他們初遇的紀念日。這對我們一家人來說,是很幸福、很快樂也很重要的日子。”

忌日隋風當然也記得,但那一天墓園總是人來人往,虛情假意或是真心實意的,都摻雜在其中,令人無從分辨。

比起在那個壓抑而痛苦的日子招呼往來祭奠的客人,隋風更願意在這個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日子,清清靜靜地去跟父母說說話。

但現在,這好像不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秘密了。

就連隋風自己都有些驚訝,他居然這樣輕易地就對施臨卿敞開了心扉。

明明……明明他們在一起還沒多久,就連認識彼此也不過只有幾個月而已。

然而,這種感覺似乎并不壞。

施臨卿是一個滿分的傾聽者,既不會簡單地用“嗯哦啊”這樣的字眼敷衍他,也不會頻繁出聲打斷他的思路。

但當隋風的情緒稍微出現一點異樣的時候,哪怕隔着電話,他也能迅速地察覺并給出回應,及時地将他的思緒拉回來,避免他過度傷心。

就算說他敏銳的感知力全部用在了隋風身上也不為過。

也許是因為有這樣一位完美的傾聽者,又或許是因為隔着電話,減少了很多面對面時的難為情,隋風的傾訴欲望驟然提升了不少。

但他并不是在講述什麽傷心的故事,他只能回憶起從前的種種幸福和快樂。

施臨卿能聽得出來,這些回憶共同築成了現在的隋風。

他從前時常感到驚奇,明明年紀還很小,又沒有任何戀愛經驗,可為什麽在這段戀愛關系裏,隋風看起來就比他更加得心應手、如魚得水。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因為隋風是在愛的包圍下長大的孩子。

盡管後來的變故讓他幾乎完全變成了另外一種性格,但年少時的那些回憶、那些經歷都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見識過最完美無缺的愛情,也經歷過最和諧美滿的家庭,所以對隋風來說,“愛”這件事,根本就是一項無需學習就能拿到最高評分的能力。

他無需刻意去展示自己的魅力,更無需努力去表達自己的愛意,只要他的目光所及,就足以令人感到自己正被他愛着。

施臨卿又一次意識到,他挖掘到了一座多麽珍貴的寶藏。

隋風很少講起這些,但或許就是因為太久沒有提起過了,所以一開了這個頭,就像剎不住車似的,絮絮不休地講了一大通,粗略估計也就一小時起步吧。

然而施臨卿的回應越來越簡短,間隔時間也越來越長,讓隋風都忍不住懷疑他是否還在聽了。

終于,在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之後,隋風懷疑道:“你在幹什麽?”

施臨卿遲疑了剎那,隋風頓時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辮子:“你不會又在自己偷偷看片兒,做什麽生理驗證吧?”

自從那次在書房看片兒被隋風“無意撞見”,再加上那通什麽“沒有反應”的坦白,施臨卿就像是留下了一段黑歷史,時不時就要被隋風拎出來嘲笑幾番。

施臨卿臉一黑,無語極了:“……我沒那麽無聊。”

見他接茬,隋風頓時更來勁了:“就是就是,光看有什麽意思?總不如親身實踐來得爽。”

“再說……”隋風左右觀察了一下,确認周圍沒有人,才大膽說了一句葷話。

光天化日之下,跟私密性極強的卧室不同,說出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呢。

施臨卿聽完之後面紅耳赤,咬牙切齒地想,他剛剛絕對是瘋了,才會覺得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小混蛋可憐得要命。

他不可憐,但他要命。

為了讓隋風立刻閉嘴,他再不賣關子了,直接道:“我在你學校門口,出來。”

隋風對着已經被羞惱挂斷的通話界面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施臨卿是什麽意思,拔腿就往門口跑去。

另一邊,榮令行看着那道風一般的殘影,猶疑地抹了下眼睛:“那是隋風……他怎麽了?”

“不知道。”淩也扯住他的手臂,阻止道,“再蹭就要磨破皮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一定是遇見什麽要緊的事兒了,不然他不會跑這麽快。”

淩也茫然道:“你們不是剛剛才吵過架?”

榮令行一瞪眼:“誰吵架了?我可沒說過這話。”

“再說,吵吵架又怎麽了,兄弟哪有隔夜仇?你沒跟你的好哥們兒拌過嘴嗎?”

淩也如實搖頭:“我沒有好哥們兒。”

“而且,這句話似乎是,夫妻沒有隔夜仇。”

榮令行:“……”

他顧不上再跟對方探讨什麽俗語起源,沖着隋風離開的方向就追了上去。萬一是那家姓何的又在作妖欺負人,隋風一個人肯定應付不過來。

然而,一追到大門口,他就傻眼了。

那輛他十分眼熟的邁巴赫後門敞開着,隋風整個上半身都探了進去,兩條腿卻還站在外面,就像是在上車的瞬間突然被人施了什麽定身魔法似的。

雖然外面看不清車內的狀況,但是……

但是是個人都知道這裏有人正在接吻啊!

他們甚至等不及關個車門,談戀愛的人真煩。

作者有話要說:

白擔心一場的榮令行:哥們兒你……差不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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