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美麗的女人:瑪塔
美麗的女人:瑪塔
二十多年前,
G國,猛犸……
杜娟再醒來時頭腦依舊昏沉,她睜開的雙眼從迷茫逐漸重新找到焦距。
四周陰暗的板房縫隙透進絲絲熱風,她剛想擡手撐起身體,只剛輕微動了一下就疼的"嘶"了聲。
"你醒了。"
杜娟茫然的朝一邊看,這才看到那邊還坐着一人。
她張開嘴,嗓子幹啞的沒能發出聲。
房間窸窸窣窣的聲響後,随着'啪'一聲,熒豆般勉強照亮屋裏的光亮被更明亮的燈光取代。
杜娟看到她不知又從哪摸出來根煙,還算優雅的滑動火柴點燃。
那根煙就像是被人蹂躏又再撫平,可憐的打着褶皺,聳着煙身。
過了一會,杜娟這才看清自己所處的環境是一處極為簡陋的木屋,身下的模板硌的人骨頭生疼,上面只鋪了一層薄薄的被褥。
借着光亮她看到不遠處的木桌後坐着一個女人。
她長着一張張揚到極致美豔的臉,伴随着波浪一樣迷人的秀發,眉眼間極具異域風情。
那套看起來相當破敗的桌椅,看上去已經是除了她身下的這個木板床以外家裏唯二貴重的物品了,即便如此,随着女人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女人用一個缺了牙口的碗倒了碗水,起身走到床前俯/下/身/輕輕擡起杜娟的頭,把碗送到她嘴邊。
杜娟渴極了,張開幹裂破皮又厚又硬,劃的自己生疼的嘴已經顧不得形象,借着女人的手咕咚咕咚的喝到見底。
猛犸地處位置複雜,這裏生存逗留的人更是繁雜。
來自各個國家各個地方的人們彙聚在這個地方,大家語言不通,大多數都是用蹩腳的外語溝通。
這些被社會舍棄的敗類逃亡到此,求生也是向死。
意外的,救下她的女人說了一口在國外已經稱得上還算流利的國語。
女人看出她的疑惑,彎了下唇:"我是混血兒。看到你時就覺得你大概也許來自我母親的國家。"
"謝謝。"杜娟懊惱自己又一次沒有死成,但還是低聲跟自己的恩人道謝。
一碗水的沁潤過後,她已經可以發出聲音,即便它聽起來幹裂且粗糙,像旱了一夏天的土地。
"你昏迷的時候我讓木下幫你查看了,"女人看着杜娟姣好的面容此刻灰白無光,不知經歷了什麽,腮邊和眼眶都已經凹陷,人瘦的幾乎全身上下只剩下那層皮/,包/裹住骨骼,別有深意的蹙眉:"你懷孕了。"
杜娟似乎早就知道這個消息。
正如女人一早料定的,她在杜娟臉上并未看到哪怕一絲光亮。
她抿了抿唇,視線略過杜娟纏繞着紗布的手腕。
那下面縱橫交錯着五六道傷,長短深淺不一。
可以看出杜娟輕生過不止一次,或者說她畏縮但又在最後這次狠下了心。
她晃了下神,又漫不經心道:"木下是我們這裏的醫生,他人很好,"女人笑了下,眉眼間帶着一點風塵味:"是難得願意給我們這種人看病的醫生。"
杜娟看到女人說到興頭上時擡手拂過耳邊的秀發,手腕間鈴铛作響:是一個做工相當粗糙,有一定年頭了的銀镯。
女人見杜娟依舊無精打采,眼神滑落到她的小腹,這才稍微認真的提到:"木下說你現在的身體并不适合打掉他,那會要了你的命。我看你不如先養着,如果他生下來你還不喜歡,"她聳了聳肩膀,無所謂道:"丢掉就好。"
在猛犸每時每刻都有無數條生命悄無聲息的消失,這裏最不值錢的就是命。
無論男女老少,他們出現在這裏為的不過是多活一天都是賺到。
"那麽你呢?為什麽要救我。"
杜娟被沈世昌的人丢到這裏的時間雖然并不算太長,但猛犸的生活太過于有沖擊性。
這裏的一切都絲毫沒有遮掩,人命就像牲畜一樣。
在這裏每個角落,四處都彌漫着廉價/煙/酒/和硝/煙/血/腥/乃至食物,人/肉/屍/體/腐敗糜爛的味道。
她從最開始的恐慌懼怕,嘔吐不止,到現在逐漸麻木習慣。
就好像這世間的空氣原本就是如此。
她空洞的雙眼枯澀的盯着女人:"為什麽救我。"
異樣情緒在空氣中蔓延,杜娟靜默着像是質問。
女人扯動了下唇角,垂眸想了下:"誰知道呢…大概是太無聊了吧。"
接着打開屋裏另一側的門,杜娟也是這時才随着她的動作才注意到,原來裏面還有一間房間。
她無力的躺在那,木然的看着房梁發呆,那裏除了悶熱偶爾掉下一些木屑外,透不進一絲光亮。
不知道想了多久,隔壁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再次打開。
女人的眉眼再次出現在杜娟面前,被木門遮去了她眉眼以下的小半邊臉:"對了,我叫瑪塔,是個/妓//女。"
杜娟聽她爽朗明媚的笑道,接着又道過一聲"晚安"後再次關起房門離開了。
黑暗中,杜娟忍着痛,手掌緩緩挪到小腹:那裏正孕育着她仇人的骨肉。
……
有了瑪塔的照顧,杜娟的傷很快就好了。
之前原本虧空的身體也養的差不多,沒多久就可以下床去附近轉轉,一個多月後徹底痊愈,臉上也從原本吓人的樣子稍微添了些肉,面色上也稍微帶上了些光亮。
瑪塔看杜娟整日郁郁寡歡,會時不時提醒她自己知道她們國家的"規矩",既然杜娟的命是她救的,那以後就是她的了。
以此斷絕她再輕生的念頭。
時間久了,杜娟逐漸把注意力也放到了這個美麗又明媚的女人身上。
瑪塔生活的并不容易,尤其現在還莫名拖回來了杜娟這個大麻煩要養。
但她正如自己所說的,大概是太無聊無趣了,所以才撿回來一個麻煩當做"寵物"一樣供着。
自從杜娟來家裏住後,瑪塔做生意時不再把對方帶回家裏。
以往她還會嫌棄,哪怕是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也會盡量選擇把她的客人們帶來家裏。
杜娟住下後她反而改變了主意。
這些都是杜娟後來才從別人那裏得知的。
瑪塔也在不久後從杜娟嘴裏得知了她的故事。
杜娟不覺得這有什麽可隐瞞的,尤其對她這種一心向死的人而言。
出乎意料的瑪塔非常氣憤,她激動的比劃雙手沖杜娟說:"那你就更要活下去,你不怕死,為什麽不用死報仇?你需要時間,你只需要時間。"
杜娟在瑪塔激動的語無倫次裏聽出她在告訴她:既然你不怕死,就拿命做/賭/注/去報仇,只要你耐心的等待一個時機。
她們都是猛犸最下等茍活的弱者,自那天開始,瑪塔開始充滿幹勁的想盡辦法替杜娟這個沒有身份,無法證明自己清白,沒有錢權能力打通關卡的人活動關系。
即便得到的都是哄騙的拖延,一無所獲,這些依然深深觸動了杜娟。
她從瑪塔身上,獲得了鮮活的力量。
她開始在瑪塔出門時,主動承包家務,順帶跟周圍争取到一些別人不願做的工作幫忙維持她們的生計。
時間一天天過去,杜娟的肚子也随着時間越來越大。
在某天的一個中午,她在又興奮又着急得團團轉的瑪塔和一個看似很有經驗的老婦人的幫助下順利産下了一個男嬰。
原本随着時間的推移杜娟認為依舊無法消退的恨意,自打見到了這個嬰孩後越發變得複雜。
"看啊,他跟你好像。"
瑪塔趣味的看着襁褓,裏面的男嬰無論皮膚的顏色還是那雙眼睛都跟杜娟幾乎一模一樣。
"我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男孩。"老婦人慈祥的看着男嬰,雙手置于胸口笑着感嘆:"願神保佑你,我的孩子。"
……
狀似平靜的生活一直維持到男孩兩歲那年。
從瑪塔生病開始,她們的生活就發生了改變。
瑪塔不出所料的染上了她的職業病。
在猛犸,這樣的早就病司空見慣,治不好,也不值得治。
原本就是窮苦的下等人為讨生活選擇的營生,又哪來的精力錢財治病。
杜娟不顧瑪塔的勸阻,依然沒日沒夜的工作,實在走投無路,就背着所有人偷偷與人私下交易了幾次。
她把所有賺來的錢除了必須外,全部用在了醫治瑪塔的身上。
即便她們都知道這是徒勞。
瑪塔躺在木板床上,消瘦的模樣很難讓人聯想到她曾經熱烈明豔的模樣。
病痛早就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
被汗濕的秀發緊貼在她的臉上脖子上,還在努力沖着剛度過牙牙學語年齡的男孩牽強的擠出一個笑臉。
她強打起精神摸到手腕,那裏原本大小剛剛好的銀镯此時晃墜在早就枯槁的腕間。
瑪塔用了很久才把它摘下來,剛剛的這個動作似乎就已經用盡了她渾身所有的力氣。
她笑着,淚珠卻不争氣的滾落:"我把她留給你,別忘了我我的朋友。"
瑪塔死在一個與平時無異的午後,杜娟看着她再也無法醒來的臉回想起曾經那個明媚熱情的女人。
她會在某個開心的節日喝上兩杯低劣的酒水,然後站起身在這個破敗的木屋嘴裏哼唱起一段就連她自己都早就忘記是從哪裏學來的小調,給她們跳上一段最熱烈生機的舞蹈。
她還會在發現自己被欺騙時痛快的痛罵對方,然後轉身尋找下一個也許可以幫助她有辦法送杜娟離開這裏的人。
杜娟把她的遺體用木板車拉到一塊空地,拿出她曾點燃香煙的火柴。
點燃,
一把火送了她最後一程。
她跟兒子說:"我們一起給瑪塔阿姨磕個頭吧。"
……
這在猛犸稱得上是厚葬,畢竟他們更多人只能躺在那座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