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愚笨的保護
愚笨的保護
那之後,陸辰不再搭理于修夏了,看着他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于修夏知道他在生氣自己說他大小姐脾氣。他原本也不想這樣說的,但陸辰總是一副嫌這嫌那的矜貴模樣,确實讓他想起了電視劇裏的大家千金,或姨太太。
他已經選了稍微友善的那個。
陸廣宇帶着于琴去了市裏的醫院,做最後一次放療手術,順便給她安排轉院。
于修夏要跟去,陸廣宇沒讓,好像這樣就能多償還他對母子倆的愧疚。
婆婆家裏夏收,缺人,主要是,于琴更想陸廣宇陪同她,于修夏便同意了。
是日下午,于修夏去地裏割麥了,陸辰百無聊賴的玩了大半天游戲。
信號太差,他急得險些把手機給砸了。
于修夏再回來時,他退了線。
外面下雨了,于修夏身上淋透,拿了衣服去小磚房裏洗了澡。
陸辰打開木窗,看着雨滴砸在泥巴路上,濺起一層模糊的水花。
“什麽個破地方!”他煩的要死。
沒多會,隔壁老太敲門給于修夏送了個西瓜。
于修夏熟稔接過,笑了笑,道謝。
其實,他們之間無需客套。老太是個孤苦的人,丈夫去世的早,倆人先前有個兒子,患病夭折了。他早把于修夏當自個親孫子了。除此之外,老太還有另一個身份——于琴幹娘,只是這幾年,老太嫌于琴太苛責于修夏,不怎麽待見她。
Advertisement
于修夏把西瓜切開一小半,剩餘的用網紗布蓋了起來。再擡頭見,外頭放晴。
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于修夏看着碧藍的天空,心情大好,拿着勺子,捧着西瓜出了院子。
屋後是一片白楊樹林。
他邊走,邊用勺子挖西瓜吃,到樹林深處時,停了下來。
雨後的白楊樹葉郁郁蔥蔥,矮草叢裏,蜻蜓忽高忽低的飛舞,蟬鳴和蛙聲此起彼伏。
于修夏望着滿目的綠意,出了神。
陸辰這時繞到了他身後,踩了一鞋子的泥巴,眉頭都飛出五官外了。
他有潔癖,不肯再往前走。
于修夏聽到動靜,回頭,手裏的西瓜已經挖了大半,他微笑了笑:“你吃嗎?”
“姥姥送的,桌子上留的還有。”
陸辰哪有心情吃西瓜,話都懶得說了。
于修夏抹過身子,也準備離開。
徬晚的陽光從樹縫裏穿過,打在他洗過澡還濕漉漉的頭發上,暈出一層金蜜。
陸辰沒有吃西瓜,倒是盯着水泥地上的一打橘子汽水:“這真能喝嗎?”
“毒不死人。”于修夏沒好氣的回答,這人簡直比姨太太還難伺候。
陸辰難得沒和他嗆,拿了一瓶,打開蓋子,猶豫了一會,喝了。
酸酸甜甜,還不錯。
于修夏抿着嘴角,心裏好笑。
幾分鐘後,陸廣宇打電話說他們今天不回來了,讓陸辰轉告給于修夏。
于修夏“哦”了一聲,去了廚房。
陸辰低頭擦着自己鞋子上的泥巴,手機一直在震動,是他爸陸廣洲打過來的,陸辰并不想接。
不多會,廚房裏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
陸辰伸頭去看——鐵鍋裏兌了一層熱油,冒着滾燙的煙,于修夏抓了一把紅色辣椒面,在炸辣椒油。
陸辰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最不能吃辣,聞着都難受。
于修夏炸好了辣椒油,又卷起袖子和面,切成片。
他幹活很利索,一雙手卻細皮白嫩不像會幹活的人。
又過了半個小時,于修夏端出了兩碗寬面,放了腌牛肉和上海青,紅綠相間,看着味道不錯。
“這是什麽?”
“羊肉板面”,于修夏推給了他一碗,“我做的不正宗,你将就着吃點。”
鳳陽縣以面食為主,光面條饅頭的做法都有百種之上。
“我不吃辣。”陸辰語氣煩躁。
“你還不吃什麽?”
“太甜的,蔥姜蒜,蔬菜只吃綠葉的,肉只吃牛肉,但是,不能腌,鹽多了反胃,太重口也反胃。”
“你就說你吃什麽吧。”
“蟹黃雞粥。”陸辰想了一會,“姑蘇的陽澄湖大閘蟹,剔好殼,蟹黃要鮮,三黃雞要提前幾天切好放佐料,粥要看着熬兩個小時,我家保姆都是這樣做的。”
于修夏冷呵了幾聲,心道,你做夢吃去吧。
他自個吃完板面,刷了碗後回了房間。
陸辰肚子咕嚕嚕的抗議,從包裏翻出一塊黑巧克力,屋裏放久了,黏糊糊的,嚼了幾口又吐掉。
這地方真他媽待不下去了。
他給小叔打電話要回去,小叔勸了他好一通,告訴他,想回去可以,陸廣洲會來接他,或者他自己坐高鐵,陸廣洲在站口等着他。
陸辰只好忍辱負重,回了房間。
他剛打開門,屋子裏突然一片漆黑,燈全滅了,他一頭撞在了木門上。
“操!!”陸辰倒吸了一口冷氣,額頭好像磕着鐵門栓了,沒流血也該淤青。
于修夏輕輕“啊”了一聲:“應該是停電了。”
“停電?”
“嗯,一下雨,村裏的電路就會出問題。”
“要停多久?”
“不知道,有時一個多小時,有時一兩天,看電工能不能及時找到哪裏漏電了。”
陸辰生咽了一口悶氣,覺得自己要忍到極限了,大不了讓陸廣洲逮着他,這窮鄉子僻壤誰愛待誰待!
下過雨的磚頭房,又悶又躁,屋子裏的潮氣,細細密密的鑽進了陸辰的四肢百骸,他皮膚癢的難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賭氣一樣的踢開破鐵風扇,險些踢倒。
于修夏此時已經點燃了兩根大紅蠟燭,回頭瞪了他一眼。
陸辰不耐煩:“真摔壞了賠你新的!”擡眼,看到紅蠟燭上貼着龍鳳呈祥的金錫紙——就是古裝電視劇裏,男人女人大婚時點的那種。
“……”
于修夏低頭,幾縷頭發落在了胸口,他脫了襯衫,用手半攏着,吹滅了一支蠟燭。
光影搖曳,他的眼睛半眯着,水光瑩潤。
陸辰驚吓:“你……你幹什麽?!”
“點一支就夠了。”于修夏一臉懵,指着蠟燭。
陸辰才發現,他襯衫下面還有一件無袖低領的T恤。
陸辰覺得自己要被這個破村子逼瘋。
于修夏看他坐一會,站一會,快要抓狂,搖了搖頭,打開木窗。
一絲涼爽的林間風,擦着夜色繞進屋子。
雨後的夜空,星辰繁密。
陸辰短暫怔住,不再胡亂走動,浮躁的心落進胸膛。
于修夏回堂屋取了兩瓶橘子汽水,遞給陸辰一瓶。
“沒幾天了,你真的再忍忍吧。”于修夏語氣很輕。
陸辰打開汽水,看着泛着橙色泡沫的玻璃瓶,沒說不好,也沒說好。
陸廣宇是第二天傍晚時分回村的。
當時,于修夏正在房間裏挂蚊帳。屋裏潮濕,蚊子太多,點了蚊香也不管用。
陸辰看着那塊貼着假花的藍色網紗,跟看到古董一樣,嫌棄的嘟哝着讓于修夏扔了。
屋外便響起了車子的引擎聲。
于修夏挂蚊帳的手突然一顫,釘子骨碌碌的滾到了地上。
陸廣宇把于琴安置在偏屋,面色凝重。
陸辰這才知道,昨天晚上于修夏說的沒幾天是什麽意思了。
于琴病重,可能撐不到他們回上海了,醫生建議保守治療。
于修夏聽完陸廣宇的話,眼神有一瞬間的波動,但很快平靜下來,他其實比誰都知道于琴的情況。
陸辰一直覺得奇怪,怎麽說呢,于修夏跟他媽的關系很冷淡,自從陸廣宇來了後,他甚至很少往偏屋去。
你覺得他過于平靜吧,他卻經常拿着他媽的病歷單發愣。
陸辰不是太懂母子之間的相處模式,他只會跟他爸折騰,過分了,也會适時認個錯。
于修夏變得更加沉默了。
那天晚上,下了一場暴雨,電閃雷鳴。
于琴開始咳血,時昏時醒,劇烈的咳嗽聲在暴雨裏更為撕裂。
于修夏一直絞着手,坐立難安,期間無數次沖出大門,卻始終沒有往偏屋去,只隔着雨幕看。
看一會,又回屋。
大概九點多時,村長用大喇叭吆喝,今天雨太大,等會要拉下總閘斷電。
陸辰當時正在洗澡,聽到這個消息後,氣的差點把熱水器給砸了。
幾分鐘後,頭頂的白熾燈果然滅了。
陸辰低罵了一句,摸索着關了水龍頭,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暴雨如注,天邊滾了一個悶雷。
小叔的房間除了于琴的咳嗽聲,再無半點動靜。
陸辰撐着一把碳素傘,風大雨大,弄的他心情郁悶到了極點。
此時,一道閃電劈了過來,農村的天,下雨時跟直接連了地一樣,這個閃電簡直迎面落在了陸辰眼前,距離近的駭人。
他推開了門,屋裏一片漆黑。
閃電的光打進房間時,裏面驚呼了幾聲“啊啊啊”,接着一個身影飛快的蹿了過去。
陸辰定住。
半晌,他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疑惑的走了進去。
老舊的櫃子邊一陣窸窸窣窣。
陸辰把手機高高舉起,才看清,櫃子和床的夾角裏,于修夏抱着膝蓋,把臉深深埋在手掌裏,渾身哆嗦着往裏躲。
似乎發現有人在看他,抖的更厲害了,想打開櫃門藏進去。
陸辰慢慢矮下身子,伸手推了推他,于修夏受到驚吓,“啊”了一聲,迅速的鑽到了床底下。
“……你怎麽了?”
于修夏抱着腦袋,不敢擡頭,跟只任人追打的流浪貓一樣,愚笨的保護着自己。
陸辰試圖哄他:“于修夏,別怕,我是陸辰。”
于修夏哆嗦了好一會,直到外頭不再打雷了,才一點點的擡起頭,小心翼翼的看着陸辰,又往床底下躲了躲,嘴裏模糊了一句:“別……”
“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