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小姐脾氣
大小姐脾氣
陸辰舉着手機,幹笑兩聲,對着隔壁紅磚碧瓦搭建的小房子“咔嚓”一下,對着大黑狗“咔嚓”一下:“自拍,拍房子,拍狗。”
“拍着玩呢。”他補充了一句。
于修夏神情淡然,語氣冷漠:“删掉吧。”
陸辰心裏莫名的不爽,并沒有删。
于修夏回屋抱了一個水盆,裏面放着一條毛巾和一塊舒膚佳香皂,他沒再多看陸辰一眼,徑直走到隔壁的磚頭房裏。
房間是臨時砌出來的,裏面安了熱水器,房頂置着太陽能,陽光出了一早上,水已經半熱,洗澡剛好。
于修夏發現陸辰盯着屋子瞅,“嘭”的一聲關上了破舊的木門。
陸辰嘀咕了一句:“靠!”
脾氣真大!
這時,小叔從偏房出來了,臉色有點難看,見着陸辰,又換了一副笑臉:“你餓了嗎,我問問哪裏有賣早餐的,買點回來。”
陸辰點頭,準備跟他一起出去,偏房裏,女人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陸廣宇,你他媽就是個孬種!”
陸廣宇臉色拉了下去,跨着大步轉身去找女人了。
陸辰堪堪站定,心裏滿是鄙夷。
他不是當事人,沒有陸天那麽極端,但很多東西,卻能感同身受。
陸辰母親身體一直不好,生他時又是高齡産婦,陸辰一出生,他母親就難産身亡了。這些年來,他爸找過不少新伴,每每帶回來,陸辰都有一種這個家被破壞了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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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陸天更甚吧。
他愣神的功夫,于修夏已經洗好澡出來了。
陸辰回頭看了人一眼,冷白的皮膚蒸的薄紅,眼睛裏藏了一團水汽,頭發濕漉漉的還滴着水。
陸辰這才注意,于修夏的頭發其實挺長,差不多披在了肩頭。
小叔談完了話,不忘買早飯,于修夏把水盆擱在置物臺上——嚴格來說,是壘着磚頭蓋着大理石的自制盆架,他看了陸廣宇一眼:“我去吧。”
陸廣宇一邊說好,一邊從錢包裏掏出幾張百元大鈔,于修夏拒絕。
“陸辰,你跟你哥一起去。”陸廣宇只得用其他法子,指使陸辰去付錢。
陸辰聽到“你哥”倆字,皺緊了眉頭,表示不滿。
陸廣宇笑了:“修夏今年十九歲,比你大三歲呢。”大概想起自己還沒正式介紹過倆人,繼續道:“修夏,這是陸辰,你堂弟,今年高二。”
于修夏“嗯”了一聲,再無下文。
陸辰跟在他身後,曲曲彎彎繞了十幾分鐘的路,熱的滿頭大汗,脾氣都要上來了。
他們最終來到一條公路邊,那裏熙熙攘攘的擠滿了人,吆喝聲此起彼伏。
這是一條自行成的市集,早晨五點多,和下午六點多時,大家夥紛紛占攤位賣東西,吃的用的穿的,應有盡有。
于修夏走到一個賣早餐的大撐傘下,要了豆漿油條,付錢時,陸辰搶在他前面,被他一把打掉了手:“你們是,客人。”
于修夏斟酌了好一會,還是用“客人”定義了他們。
陸辰本來就熱,遇到一頭倔牛,更躁,索性負手而立,看他付錢。
于修夏穿着一條棉麻T恤,淺藍色牛仔褲,膝蓋處破了一個洞,陸辰知道他沒有那麽潮,肯定是洗的多了,穿的久了,破掉的。
他從兜裏摸索了好一會,掏出一張十元紙幣和幾個沾了油污的硬幣,遞給商販,接了吃食。
東西有點多,他沒有開口讓陸辰幫忙。
陸辰好整以暇的抱着臂,也沒準備幫。
就這樣,倆人一前一後的原路返回。
經過一家棚戶房時,于修夏停了下來,跟陸辰說要買幾瓶水。
陸辰尾随着他走進了棚戶房,一個染着紅毛的男孩大老遠就對着于修夏揮手:“于哥!”
“嗨,哥,好久不見嘞!”
陸辰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進的是一家私人小超市,簡陋到寒酸。
于修夏對紅毛微微笑了笑:“最近幫姥姥收麥,有點忙。”
紅毛:“哦,那啥,姨她身體咋樣啦?”
于修夏頓了一下:“老樣子。”
他走到小超市的最裏面,提了一打子水。
紅毛打量着門口一臉不爽的陸辰:“于哥,那就是你城裏有錢的親戚嗎?”
于修夏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大少爺用紙巾擦着汗,眼神嫌棄又急躁,許是等他等的。
“不是,他們是客人,待幾天就走。”
紅毛知道于修夏不想多說,無意繼續打聽。
于修夏有點不好意思讓人幹站着等他,打開冰櫃,挑了兩支雪糕。
再出來時,大少爺回頭剜了他一眼。
于修夏把手裏的雪糕遞給他:“消消暑。”
陸辰沒伸手,因為于修夏給他的是老北京冰棍。
他胃嬌氣,吃太涼的會腹瀉,再說一塊錢的東西就給打發了,他覺得跌面。
于修夏見他不接,又換了一支巧樂茲:“這個呢,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挑了兩個。”他平時只喝一瓶五毛錢的橘子汽水,只能大方到這種程度了。
陸辰不稀罕他的大方。
于修夏也沒再熱臉貼冷屁股,他愛要不要,把油條豆漿放到汽水上,抱着朝前走去。
經過陸辰時,一股淡淡的清香飄了過來。
陸辰怔住,那是于修夏身上的香皂味。
他不由打量了于修夏一眼,說實話,在這群黃毛紅毛之間,留着一頭黑發的于修夏順眼多了。
他一把拉住于修夏的胳膊,于修夏吃驚:“怎麽了?”
陸辰眼神落到他抱着的黃澄橙的瓶子上:“……這是什麽?”
“橘子汽水。”于修夏回答:“本來一塊錢一瓶,成打買能便宜一半。”
夏天幹農活,基本戶戶都備着成打的水,放在地頭,幹活累了時喝。
“你……要嗎?”
“這都是色素和添加劑,我才不喝。”陸辰冷哼,但他接過了汽水,省的于修夏把自個手腕晃斷。
于修夏抿了抿嘴角,跟他道謝。
兩個人并排而走時,陸辰發現于修夏也就跟那群黃毛站一起顯個高,其實比他矮了五六公分。
陸辰186,還在長。
他們回去時,陸廣宇拿着水管子在洗車,告訴于修夏,明天帶他媽再去一次醫院。
于修夏點頭。
晚上時,陸廣宇找到于修夏,打聽了一下他媽于琴的具體病情,于修夏話很少,默默的把這大半年來的化驗單和片子給陸廣宇看。
于琴肺癌晚期,他們知道,拖不太久了。
于修夏高二時,于琴被确診了這個病。家裏拮據,為了給于琴看病,于修夏到處打工,外面也借了不少錢,不得不選擇辍學。
兩個月前,于琴不知道哪裏托的人,給陸廣宇帶了話,說自己快要死了,想見他最後一面。
陸廣宇年輕那會在滁州做生意,待過一段時間,于琴當時在一家夜總會上班,漂亮大方,氣性也高,有自己的底線,不是誰給錢就跟誰好的那種随便人。
陸廣宇欣賞她,加之當時正是容易沖動的年紀,一來二去,竟真跟她談起了戀愛。
于琴為了陸廣宇辭去工作,洗手作羹湯,陸廣宇則準備帶她回上海見父母。
可惜,陸家根大業大,規矩也多,婚姻大事從來講究門當戶對,陸廣宇不敢惹怒陸老爺子,僅或,熱乎勁過了,頭腦清醒了,主動跟于琴提出分手,給了她一大筆分手費。
于琴不是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人,不甚體面,也不能太醜,拿了錢,幹脆利索的回了老家。
陸廣宇差不多忘幹淨了這段風流債,于琴卻突然出現,說她當年懷了他的孩子,如今命不久矣,唯一的要求就是陸廣宇能帶走于修夏。
陸廣宇非是草木,因而對母子倆懷着深沉的愧疚,不顧他老婆孩子的反對,毅然決然來了滁州。
至于陸天一直罵于琴是小三,不是幾句話就能扯清的了。因為陸廣宇跟于琴厮混的那段時間,其實已經跟陸天他媽媽訂了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陸廣宇看完了單子,回頭對于修夏說:“我帶你們去上海,給你媽安排醫院,你也複學。”
于修夏搖頭:“你管我媽,不用管我。”
他恰也是那種食不果腹和衣不蔽體時,得到一筆錢,寧願買衣服的人。窮人過的越不容易,自尊心就越重。
陸廣宇不再說話,心裏已經做好決定,也就是跟于修夏打個招呼的事。
他出去的時候,陸辰站在院子裏,收拾好了行李箱,要找旅館。
陸廣宇知道他這個侄子養的金貴,無奈,請于修夏幫忙帶他找。
于修夏說:“這裏沒有旅館,縣上有,騎車要一個多小時。”
陸廣宇哄着陸辰:“大侄子,你忍幾天,我們很快就回去了。”
陸辰憤憤的拖着行李箱,一秒鐘都不想在這裏多待。
于修夏住的地方用木板隔開了三間,卧室,堂屋,和雜物房。他們家沒有多餘的地方收留人,陸廣宇睡在偏房照顧于琴,陸辰只能跟于修夏擠一間。
陸辰坐在大鐵風扇下,跟堂哥堂姐們聊天,陸天纏着他要照片。
陸辰翻開手機,早晨時他是偷拍,不,明拍了于修夏的一張背影照和一張正臉照,但他沒準備發給陸天。
他怕陸天別真去跳樓。
聊了一會後,他去洗了澡。
陸廣宇找準時機,敲門進了于修夏的房間,給他打預防針:“修夏,陸辰這孩子人挺乖的,就是脾氣有點壞,被家裏人慣的。”
陸老爺子膝下四個兒子,三個女兒,陸廣宇是老幺,陸辰他爸居中。到了陸辰這一代,排名卻墊了底,但也最受寵。因為陸辰媽媽身體抱恙,受孕幾率低,陸辰生下來時又差點夭折,是他媽媽用命護下來的,陸老爺子心疼,帶頭慣着,家裏人跟風,其實意在哄老小孩開心。
陸廣宇來滁州,家裏人一致反對,更別說陪同他了。陸辰跟來純屬和他爸陸廣洲賭氣,故意逃課離家出走。
因為不久前,他爸帶回了一個女人,住進了他媽媽的房間。
于修夏聽了陸廣宇的話,說自己比陸辰大,會讓着他。
陸廣宇欣慰又感激,這才放心離開。
陸辰已經洗好澡,剛巧在院子裏撞見了陸廣宇,打了聲招呼。
他再進來時,于修夏正半跪在地上鋪毯子,他知道陸辰不會跟他睡同一張床。
“地上太潮,我皮膚會過敏。”
于修夏:“沒讓你睡。”
陸辰輕輕“哦”了一聲,他想說床上也潮,覺得這樣太嬌氣,忍了。
于修夏打好地鋪,沖了個澡。
陸辰低頭搗鼓着手機,鼻子裏鑽進一股淡淡的清香,擡了頭。
于修夏站在昏暗的燈光下,對視着他,鳴鳳眼拉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陸辰手一沉,不小心點開了一條語音:“操,我爸真說要把那雜種帶回來啊,我他媽現在就去割腕!”
漫長的死寂。
于修夏的眼神由驚訝,憤怒,再慢慢回歸了平靜,什麽也沒說,臉上神色很冷,很淡。
他躺在地鋪上,把頭扭向雕花的木窗,半晌,說:“我沒準備離開這裏。”
陸辰有些尴尬,于修夏去不去上海其實跟他沒多大關系。
“我知道你們讨厭我。”
陸辰一個頭兩個大:“……不是。”
“我也不喜歡你們。”
“我要是雜種的話。”于修夏輕蔑一笑,“你們還不如我。”
陸辰沒反應明白,隔了幾秒鐘後,一骨碌翻起來:“靠,你拐着彎罵人呢!”
于修夏大方承認,讓他別老翻來覆去弄的床吱呀響:“我知道你大小姐脾氣,養的嬌,請先忍兩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