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費列羅

費列羅

“他撞開了于哥的門,跳到床上去撕于哥的衣裳……左大慶人高馬壯,又喝醉了酒,于哥哪裏是他的對手。他剝淨了于哥的衣服,脫掉自己的褲子……”阿迪聲音顫的厲害,“這個雜碎!!”

“于哥急了,不知道從哪裏摸出把刀,捅了左大慶的肚子,左大慶找了條麻繩,把他綁到床頭……”

“後來,于姨聽到動靜進去,吓哭了,把我們也吵醒了。”

“我們再趕到時,于哥躺在地上,沒有穿衣服,渾身都是血,手被麻繩綁在床腿,身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那裏……那裏還流了血……”

“于姨吓暈了過去,我們連夜把于哥送進醫院。”

陸辰臉色已經蒼白,不敢再往下聽了。

阿迪緩了緩,聲音哽掉:“于哥左腿差點斷掉,胳膊七級骨折,中度腦震蕩,身上有四十多處淤傷和刀棒棍打,好在……好在并沒有受到……”他咬了咬牙,才說出最後兩個字,“侵犯。”

“差一點,差一點……就差一點……”

陸辰能猜到,這個“差一點”之前,于修夏遭受了怎樣暴烈的虐待和淩辱,又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

他要掙紮的有多激烈,被打的有多狠,才能做到這個“差一點”。

如果不是被于琴發現了,沒打死,也該自己咬舌割腕,才能換來這個“差一點”的結果。

“于哥後來對這件事只字不提,也不肯報警。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我們也不忍心再提。”

“左大慶被捅了,傷勢挺嚴重,因為心虛,沒敢聲張,要塞給于姨一筆錢私了,于哥讓于姨收了。左大欠這個龜孫後來聽說跟人出去做生意犯事坐進去了。”

阿迪說完,看了陸辰一眼,想從他臉上看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來,哪怕是同情:“那……你以後抽煙會避着點于哥吧?”

“……你會多擔待他嗎?”阿迪第一次學會拐彎抹角,說出了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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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辰瞟了他一眼,半晌回答:“知道了。”

阿迪不知道他算答應還是沒答應,又答應了他哪句話。

他的心眼也只能用那麽多了,再有就是透支。

于修夏這時帶着月月從屋裏走出來,看到兩個人站在牆根,笑了笑:“你倆喂蚊子呢?”

阿迪有些心虛,撓了撓頭發,對着月月大喊:“賊丫頭,還回不回家?!”

月月跺腳,到底沒再任性,被阿迪扯了過去。

臨走前,阿迪回頭看了陸辰好幾眼,跟交接什麽秘密一樣,陸辰懂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阿迪這是讓他別跟于修夏提左大慶的事。

于修夏好整以暇的抱着手臂,看着倆人光明正大的對好暗語:“你倆待一回還待出革命友誼了?”

“嗯,他跟我透露你交過幾個女朋友。”

“嗯?”于修夏睜大眼睛,“幾個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陸辰看着他:“好了,睡覺。”

這一夜,大少爺破天荒的睡到地鋪上,把床還給于修夏。

“你吃錯藥了?”于修夏把手拍在他額頭上,“還是燒糊塗了?”

額間皮膚段涼,也沒燒啊……

陸辰條件反射性的想打開他的手,中間頓住:“床板太硬,咯人。”

于修夏“哦”了一聲,沒有懷疑他的話,他不是太會琢磨別人的心思,說什麽當什麽,簡單不累。

陸辰翻了個滾,背對着他,手機屏幕亮了,孫小決給他發微信,說明天就到滁州了,問他十點鐘能會面嗎。

陸辰回複,可以。

于修夏哄了一天的小毛孩,頭一挨枕頭就睡着了,均勻的呼吸聲在夏夜裏寂靜可聞。

木窗外,滿天星辰,麻布簾子裏透出點點微光,晃住陸辰的眼睛,他忽的直起身子,往床邊移了移,撩開蚊帳,摸向于修夏的頭發。

他撥開幾縷烏絲,看到于修夏脖子上的疤,很深,爬在他蒼白的皮膚上,也的确難看,而那裏原本有一顆黑痣。

他用指尖輕觸了觸,在那一瞬間,突然想把疤痕挫骨揚灰。

手機響了:[爹,那明兒見嘞!]

他最終只是松開手,再度用頭發遮住了煙疤。

——

孫小決早晨八點下的車。他大伯在滁州南谯區有個茶園,盈利不多,純粹以茶帶旅,集中施集鎮的一系列茶館,餐飲,和娛樂服務的發展,帶動周邊産業。孫小決和他幾個堂兄只要回老家,都會特意去他大伯的茶園待上幾天。

孫小決一家在他初一時居到上海,每年寒暑假,一家人為表孝道,會帶着他回安徽老家看孫老爺子。

他一下車就給陸辰打了電話,鈴聲響了很久才有人接。

陸辰從地鋪上爬起,腰酸背痛,真不知道自己昨天夜裏是怎麽睡着的,看到孫小決的來電,才想起跟人約了見面的事。

孫小決數落了他一通,之後,陸辰讓人過來接他——從中離村到鳳陽縣沒有公交,于修夏估計又會騎着三輪車載他。

孫小決爽快答應,給他大伯的司機打了電話。

陸辰起床洗漱,告訴于修夏自己要去見同學。

于修夏怔了怔:“你在這裏還有同學啊?”

“他合肥的,大伯在滁州。”

于修夏想了想:“要我送你去縣上嗎?”

陸辰果斷拒絕:“他來接我。”

“他來這裏?”

“嗯。”陸辰回答,完了後,補充:“我告訴他我有個親戚在這,沒說是誰。”

“哦。”于修夏從善如流,并沒有覺得不舒坦,他也不想太多人知道自己和陸家的關系。

陸辰卻以為他心情不好了,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跟他介紹我們之間的關系。”

媽的,還不如不解釋!

于修夏聽後,淡然道:“我們沒什麽關系。”說完,搬了家裏的秤,去找隔壁老太,他們今天要去市集賣香瓜。

陸辰收拾好以後又等了一個多小時,孫小決打電話說司機對這一帶不熟悉,迷了路,讓陸辰到縣裏會合。

陸辰不好打擾于修夏,主要自己早晨那幾句話說的彼此間有些尴尬,只好找阿迪送他。

阿迪推出家裏的摩托車,對他咧嘴一笑:“我剛準備找你呢。”

“嗯?”

“昨天的話,我……嗐,我可能說的不對,怕你誤會。”

“我誤會什麽?”陸辰奇怪。

阿迪斟酌了一會,說:“十九年前的冬天,剛下過一場大雪,姥姥把于姨從鳳陽縣接回了中離村,她當時懷裏抱着一個孩子,身上裹着條破滌綸,嘴唇凍的發烏,那孩子……就是于哥。于姨後來是跟過幾個男人,那時已經有了于哥。”

陸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這是怕自己覺得于修夏不是陸廣宇的親生兒子。

“于哥是91年十二月份的生日。”

據陸廣宇自己所說,他和于琴是91年八月分的手,當時于琴拿着他給的銀行卡離開上海,輾轉回到中離村。

在這之前,于琴對他一心一意,陸廣宇也基本跟她形影不離,這個孩子不可能是其他人的。

但于琴為什麽在這之前隐瞞自己懷孕的事情,除了陸廣宇,怕是于修夏都不知道。

許是不信任,怕陸家強迫她打掉,或怕陸廣宇的未婚妻找人來鬧。

無論哪一種,于修夏是陸廣宇的私生子,已經板上釘釘。因為後來,陸廣宇在他們居住的舊居裏無意看到過于琴的孕檢單。

這事小嬸和陸天也都知道,故而他們嘴裏喊着于修夏骨子裏流的不是陸廣宇的血,其實并沒真做什麽。

“嗯,我知道了。”陸辰其實後來并沒有往這裏想,難為阿迪能考慮那麽遠。

阿迪看他臉色如常,放心了,戴上頭盔,載着他去縣上。

半個小時後,陸辰和孫小決彙合。

孫小決一看到他,揚起手臂,跟安了電動小馬達一樣搖了起來:“嗨,陸辰!!”

他大步沖到陸辰跟前,搭住他的肩膀:“爸爸唉,讓我好找!”

“兒子,別……”貧字還沒出口,陸辰胃裏一陣翻滾,猛的推開孫小決,扶着旁邊的電線杆要吐。

沒吐出來,臉都憋青了。

“我靠,陸辰,你不會有了吧?!”

“不是有了你嗎。”陸辰怼道。

阿迪摩托車騎的太狂野,陸辰被颠的五髒六腑絞成了一鍋粥,下定決心,回頭還是坐于修夏的電動三輪車吧。

孫小決遞給他一瓶礦泉水,由他緩了一會,才一前一後坐上車。

并沒有過多久,他們來到了孫小決大伯的茶園。

茶園門口拉起一個大橫幅,用鐵板固定着,原木牌子上,燙着墨綠色的漆字“春雪園”,取字施集茶場知名的茶葉品牌“西澗春雪”。

裏面種植着約二三十畝茶葉,萬頃碧波,如沒星海。

孫小決帶着陸辰沿着層層疊疊的茶梯走,綠波裏墜着幾縷橙紅,他介紹道:“那是紅茶,一年四季避着九災和清明,都可以采摘。”

“九災?”

“雨天,風霜,蟲傷,空心、茶芽開口……額,我也記不全了,我們這裏叫九災。”孫小決說的頭頭是道,“你來晚了,采茶分季節的,春摘的茶葉很多,喝起來也入味。現在是七月份,大伯的茶園只采花茶和大烏葉,花茶要長老了摘,大烏葉看個人喜好,有人喜歡新鮮的那股清氣,可以早摘。”

“你懂挺多。”

“那當然,我家祖上好幾代依茶葉營生呢,我爺爺打小就教我茶道,那啥,從戴着鬥笠,五六點爬起來采茶開始。”

“……”陸辰覺得孫小決這輩子上學都沒那麽勤快吧。

兩個人走到迂回的小路上,遠遠的看到一群穿着青白相間衣服的女人背着簍子,專注的摘着茶葉。

“那是我大伯請來采茶的當地人,大伯的這個茶園是為了搞其他商機,這裏的茶葉對外銷售不多,大都自給自用,他在滁州開了七八個茶館呢。三四月還有七月份,這裏會有游客過來,觀光鑒賞咱們祖國博大精深的茶文化。”

就這樣,孫小決一邊帶着陸辰參觀茶園,一邊絮絮叨叨的科普着茶季時都采些什麽茶,從春摘說到冬摘,陸辰聽不大懂,覺得茶文化和中國的漢字一樣,悠久浩瀚。

孫小決好不容易在陸辰面前裝回逼,巴不得把他孫家朝前朝後十八代的歷史都抖落出來,後來大概說累了,找個涼亭,跟陸辰一起老實的坐了下來。

陸辰屁股剛挨着大理石凳子,于修夏的電話便打了過來,問他晚上回不回去。

陸辰看了一眼說話說的嘴唇發白的孫小決,猜測他等會緩過來氣還得說,答:“不回。”

于修夏頓了一會:“有件事要跟你說,不過,你要保證別生氣。”

陸辰沒法保證,聽是必須要聽:“說。”

“嗯……”于修夏支吾了一會兒,“月月剛才打開你的背包,吃了你女朋友給你買的巧克力。”

“什麽?”

“她不知道那是你的包。”

“問你什麽巧克力?”

“啊……我看看”,于修夏那邊一陣窸窸窣窣,“費列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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