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下唯不知知我意
天下唯不知知我意
血!
到處都是血!
零零碎碎的肉塊,散落在四處,剝下的人皮放置在大木桌上,大陽臺上晾曬着幾具還沒來得及腐敗的人偶。
在屋子最角落的地方,放置着一具棺木。
別過去!
別再向前走!
她無法呼吸,像幹枯的水池裏瀕臨死亡的魚。
但一步步,畫面越來越近。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伸出手,打開了棺木上的鎖扣。
別看!
別去看!
可棺蓋一點一點地被掀開……
就在裏面裝的東西要顯露出來時,李姿意終于猛地驚醒過來。
她喘息着看向四周。
夏日寧靜的午後,外面陽光正好,竹林幽幽,牆上的晶靈投影還在放着眼下修界最紅的青春偶像劇《藍色大墟的傳說》。
正講到女主是遺落在大墟裏失去記憶的某位上尊,在她的記憶中,自己從沒有接觸過外面世界,好奇地離開大墟之後,偶然遇到了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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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雖然天資過人,但因為家庭破裂而不學無術,靠行騙為生,修為差到離譜。此時,剛做完了一大票,騙得一個小門派傾家蕩産,正在放假。
老板正在邊磕瓜子邊罵劇情:“上尊級別的會是這種憨批?哪個智障寫的劇情?也不想想,上尊們眼睛不用睜,就能看到人之本性好嗎?!她要是個上尊會被這種伎倆騙?”
一拍桌子又怒吼:“男主角為什麽這麽醜?想看醜批我不會照鏡子嗎?!”聽到響動,扭頭看到有人坐在美人靠後面的地上,吓了一跳。
看清是她,伸手就拿瓜子砸過來:“又偷跑進我店裏來乘涼!麻煩你尊敬一下你乞丐這份這麽有前途的職業好不好?都要過冬了,你還不去囤糧,打算餓死?”
李姿意在他拿掃把過來打之前,飛快地蹿了出去。
赤腳一落到陽光下的石子路上,就燙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過什麽冬?她都聞到肉香了!
老板見她那模樣‘噗嗤’笑,正要說她像個猴,卻見那兩只跳個不停的腳,突然都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擡頭一看,怪道人不動了。路上堵了人,一夥穿牢山官衣的。
牢山是處刑之地,上設‘鑒天司’,屬太虛山內殿轄管。
牢山可是了不得的地方,歷年來犯案的人修、鬼修、妖修全羁押在內,提起鑒天司,三界修士們都要心頭一抖,去了那裏,不死也要脫層皮,起碼掉個二三百年的修為打底。
此次這些人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來。打頭是個外貌二十多的青年,頭上戴黑玉冠,與白發相襯,鼻若懸膽,飛眉入鬓,眼眸沉沉如幽井,身上一身暗紋的玄色官衣,腰間懸劍四尺,另一側挂了個不響的金鈴。
太虛金鈴為尊,說明身份不同一般。
而且,老板自生就沒見過四尺長的劍,不免咋舌。
李姿意也在看那四尺的劍。
她算了一下,四尺,也就是一米三多一點,這青年看着一米八幾左右的人,可劍挂在腰間也差點着地。頓時十分費解。
禦劍禦劍,就算是個劍修,那也得先出鞘才能禦。畢竟劍鞘一般都是用困靈之器,不然裝不了靈劍。什麽‘召之即出’那是話本裏頭瞎扯的事,都當劍鞘是吃幹飯的?!就算十分危及之時‘召之破鞘而出’這種事,也只有大尊上們才能辦得到的,沒足夠的修行,想也不要想。
當年三界修士中,有這樣修行在身的,除了太虛山帝尊,更年輕一輩的就只有兩個。一個是她,三界修士都要尊她一聲大陰山姑奶奶。還有一個,是那誰。
現在麽,她李姿意已經死了三百多年,重生成了這麽個乞丐。
那誰呢,聽聞重病,也早已閉關近三百多年不出世了。真是報應。
總之這個眼生的小子背這麽個劍,完全華而不實!
李姿意無聲感嘆。現在的年輕人,啧啧。這到底是哪個鐵憨憨的徒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在打量青年,青年站在她面前,也在上下打量問她:“你叫阿李?”
李姿意點點頭。
“宋平要見你。”
李姿意怔了下:“哦。”
她在這個叫阿李的人身上活過來的之後,多多少少還是有很多記憶的,這個宋平是阿李的前男友。
阿李原主生在山野,十多歲的時候被山村裏的家人賣給了人牙子,當時轉了幾道手,然後被宋平買做侍女。
後來兩人生了情愫,便自行成婚了。
之所以說是前男友,不是前夫,是因為兩個人并沒有到治所辦入戶,也沒有同塌而眠。只是結對拜了蒼天厚土,成婚三年之後,宋平殺人案事發被鑒天司定了罪,送押去牢山受刑。
當時這案子轟動一時。
宋平可以說是個天縱奇才,十幾歲時便入了道,原是太虛山帝尊的親傳弟子,不知道怎麽入山一百年後離山歷練便再不回去。
太虛山的人都以為他肯定是遇到什麽事隕落了。沒料到他在外面改名換姓犯下血案。
被抓時,是他帶着阿李搬到呂州定居的半年後。雖然只在這裏住了半年,但牢山的人在他買的屋子後院之中,就挖出近七八十俱上修的骸骨。更不提他之前在別處殺的修士有多少了。
并且到最後,也沒能查明他殺這些人到底是要做什麽。
就因為殺人之多,這案子還有一個別稱,叫血浮圖。
阿李是唯一的一個在這幾年與宋平長相随的人,任誰也不能相信她與變态日夜相伴,會對對方做的事一無所知。是以,當時她也受到了非常嚴苛的審問。
阿李本人就是在那個時候死的。
但不是死于審問,而是在審問完,發現她确實什麽也不知道被放走之後,淹死在東江之中了。
正是這一死,讓李姿意恰好就重生了在她身上。不過從水裏活過來之後,差點沒能成功爬出來又當場淹死。之後因為身份被人唾棄,便一直游蕩在街頭。
青年說完自己為什麽找她,一揮手,李姿意就當場被請(抓)走了。
老板大驚失色:“阿李一個根骨都沒有的廢物,這樣對她會不會太………隆重了一點?她這是何德何能,有這種福氣啊?”
李姿意還當他要為自己路見不平。卻見他看人家要押着人走,立刻一臉感嘆地恭送:“上修真是受累了,這麽大熱的天,還要出來辦案,諸位為人民服務是真的辛苦啊。”
呵。
這群人帶李姿意回牢山,不過花了一盞茶的功夫。
為了能叫沒有根骨與半點修行的普通人受得住飛天縱地的術法,甚至還動用了‘大方寸旗’。看來是極為嚴重的大事。
牢山那幾個下階弟子卻免不了覺得,這種寶物用在一個這樣的人身上太浪費了些,嘀咕幾句:“世上還真的有根骨全無的普通人?!真是礙事。”不論哪個修門屬地之中,總有些普通人生活,但對于這些修士來說,便如花園子裏的癞子草一樣惹人讨厭。
李姿意說:“等衆位上修多些歷練,便不會驚訝了,畢竟林子大了什麽樣的廢物都會有。像我這樣只是沒有根骨,還不叫出奇呢。比我更礙事的多得是。”因為長得十分憨厚老實,別人也不知道是諷刺還是真心。
他們到底年輕,又是自诩正派,沒法一言不合跳起來就要打死她,只覺得有些沒趣,便不再提。
落地之後,牢山望天臺上已經有下階弟子相候,迎上來立刻到前面引路,只低聲不停地對青年說着什麽。時不時漏出來幾個字,意義不明。
一路沒有人跟李姿意說話,但總有路過的弟子停下來,偷偷打量她,細細碎碎的低語傳到耳中來“這就是與那變态殺人狂日夜相伴的人。”。
青年不悅,停步垂眸:“都沒事做嗎?”那些弟子這才連忙四散開。
一行人下了望天臺便一路向獄井去。
獄井寬不過五十米,向下不知道深幾何,李姿意幾百年前就聽說,這裏是沒有底的,一直會通到無邊業火之淵。最上面的幾十層,關的都不過是些跳梁小醜,越往下越是罪大惡極。她去過的最深也不過是一百五十層。死前,她在那裏‘住’過許久。
但顯然今天,她有機會見見更下方的風景。
青年走在前面,她跟在身後,另有兩個下階弟子随行。
旋轉的石梯像是沒有盡頭,一層層永不熄滅的長明燈火,似乎一直延伸到萬物的盡頭,越往下便越陰冷。李姿意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當年被押送下來的時候。
現在也和那時候一樣。每當有人路過,關在圓環各層中的罪人們便會弄出各種各樣的響動。或狂笑着從殒鐵栅欄後伸出手,企圖抓到些什麽。或在圓環中圍着中間的石階狂奔,眼睛死死盯着人。或将頭顱拼命往縫隙中擠出去,只想離這些外面來的人更近一些,聞聞他們身上從外面帶進來的氣味。
有人尖叫:“外面可回暖花開了沒有?”無人回應也不放棄,又大喊:“今年的春日桃開得好嗎?”自然也是得不到回答。
到了一百層以下,被關的那些,就不知道是多高深的修為,又被關了多久。
聽到臺階上的響動,便開始瘋狂地撞擊牆壁,如果不是有鎮靈鏡,想必就算是幽鐵鑄造成的牆壁也無法困住這些人。
不過扭頭時,陡然看到鎮靈鏡子裏的自己,李姿意還有些不适應。
以前她是何等張揚跋扈,現在看着特別憨厚老實,不論心裏在想什麽,都是一張極好說話的臉,和和氣氣,不曉得下面有滔天的恨意。
等到過了一百五十層以下,便又安靜下來。
從這裏擡頭望上,洞口只有針眼那麽大,一切似乎都離得很遠,哪怕是上面那些起伏不停地叫喊也顯得非常缥缈。
走到一百九十八層時,青年停下步子,轉身看向李姿意。那雙墜着明珠的鞋子在她面前站定。
玄衣袍角下隐隐露出裏面的幾重靈紗衣。
靈紗極是難得,李姿意記得自己那時候想用靈紗做件霓裳都是攢了好久,每天像只賴皮狗似地跟着那個人才得來。得了手之後,便成日在外面浪,生怕別人不知道那人舍了這麽大的本,給自己做了件衣裳。
既然青年能拿到靈紗卻只做幾件外人不得見的衣裳,這說明他身份非凡。別人眼中最是難得的東西,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什麽。但她抓破了頭,也想不到對方能是誰。
“你去問他,大陰山姑奶奶的屍骸藏在哪裏!”青年叮囑。
饒是李姿意這樣活了幾百年的老家夥,也在此時不由得心裏一跳,大陰山姑奶奶不就是我嗎。我的屍骸在哪裏?你怕不是失心瘋!
你姑奶奶我幾百年前就死啦,落在無妄澤裏,死得屍骨無存!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當時在場不止有太虛山、蓬萊洲衆上尊,三界上修,九成都在,那時她一死大家是何等的歡慶鼓舞。按時間算,她死之後一百多年宋平才出生,之後又十六年才拜入太虛門。
問一個晚了這麽多輩的人,這個莫明其妙的問題,會不會太為難他啊?
但被青年盯一盯,還是乖乖一步步行下階梯,誰叫自己現在是個廢物呢?
但也還是不肯走得太下,畢竟自己在獄井中吃過苦頭,光是站在這裏,她骨頭縫裏都在冒着寒氣,腳指頭都伸開來抓緊地面,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拒絕。
只停在邊角。站在這裏一擡頭,就能看到牢前的幽鐵牆上刻畫着被關在這裏的人的罪行。
那些死在宋平手上的人,名字一排排刻在罪狀之上。不過這些名字,慢慢地一個一個看過去,李姿意發現對自己來說,卻竟然都不是生人。
比如這個叫陳伯平的,是福來鎮鎮長的兒子,此人一生并無善行,早年她路過那裏還險些着了他的道,那時候她還沒什麽修為,只能捏着鼻子做人罷了。
比如那個叫徐勇的,最是淫邪之輩,在山門不知道PUA過多少女修,不過所行之事入不得罪,頂多只能讨個壞名聲罷了。她剛入山門,還拼了一身的傷跟他對打過幾次。
一個接一個的名字,到讓她想起以前種種。
許多受過的氣,後來修為高深之後,其實也并沒有再放在心上。到底時光如白駒過隙,一些小事,又哪裏值得記那麽久。
可你不記得,別人記得。等落難之時,這些人免不得要蹦出來,高高跳起踩上幾腳。好叫她死得再快一些,叫捅進她身上的刀刺得再深一些。
如今依她看來,這個宋平殺的只是該死之人。有什麽罪過可言?就算這些人沒有被宋平殺了,總有一天她也會将他們殺個幹淨。
地球媽媽養活大家容易嗎要多這些害蟲。
牢中人看到了她的衣角,聲音到是柔和:“阿李,你來了?因為我你如今在外面一定很難。”
她有些不自在,總不能告訴這個人,那個什麽阿李早就死了。只含糊說:“也還好。”向後縮了縮,免得人家看到她鞋子也沒有一雙太心酸。
但一回首,身後青年冷冷盯着她,她便也從善如流,又向前踏回去半步:“……他們要我問你,大陰山姑奶奶的屍骸藏在哪裏。”
獄中傳來幽幽的笑聲:“我可不會說。他們翻遍三界都沒用,決找不着的。”
青年壓不住怒火插話:“你說要見她,我帶她來。你答應要說的。”
“你怎麽這麽傻?我當然是騙你的。你找李姿意,無非是看不得徐無量被‘一心咒’活活折磨,所以想叫她這個始作俑者灰飛煙滅,好解了徐無量生受之苦。可你們永遠也別想找到她,我要徐無量永生永世都生不如死,是他該有的下場!”到了末尾,聲音漸漸虛弱,卻又聲嘶力竭。
李姿意聽到徐無量的名字,心裏還是難免一悸,卻不是悸動,而是恨。平素她想到這個人,連名字也不敢提,只說‘那個人’‘那個誰’。
可現在,這個名字就生生地響在她耳邊,三個字如驚雷,似要劈裂人肝膽,平白叫人恨海生波。且獄中的人竟在為她不平。
世上竟然還有為她不平的人?
她大步下去,隔着幽鐵鑄造的栅欄,看向獄中。
宋平入太虛門時,不過十六歲,十九歲結丹,二十歲渡劫之後便出太虛山不知所蹤,足一百一十年,殺害上修幾千人。誰人提起他都是十惡不赦的變态兇徒,
但此時靠坐在牆邊,只是十幾歲的少年人虛弱模樣,面色慘白身上隐隐有暗光閃爍,面容也正随之漸漸枯竭。看着是不久于世了。她看着這張臉,只覺得陌生。
少年聽到腳步聲,費力地擡了擡眼眸看向她,溫和道:“你看着還康健,這便好。”說着掙紮着挪到栅欄邊,伸手緊緊抓住她的手,死死盯着她,用傳音入耳蚊聲道:“……對不住。我竟成如此大惡之人。不過這些仇,也算是報了吧?你心中的怨恨可解了嗎?”
李姿意心中如被什麽刺傷了一般,死死反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想說什麽可身後都是牢山弟子,一句也不能說。
對方便知道,她認出自己是誰了。深深凝視着她,嘴唇微微顫抖,眼中似有晶瑩的淚光,可是還是透着歡喜:“……你就此放下罷……我陪你再走登仙之道……”
下階弟子見犯人撲過來,似乎在對這村婦低語,連忙沖上去将他一掌打開:“不得靠近,要說話大聲些!”
他被擊傷,當場被嘔出一口鮮血,重重地摔在牆角,再不能動彈。
李姿意不顧下階弟子阻攔,将手從栅欄縫裏伸進去想扶一扶他,但卻不成。她一只手實在沒有力氣扶起人來。對方擡頭看着她似乎想笑,可瞬間表情便凝固,胸膛不再起伏,身上一寸寸地化作灰塵,簌簌掉落了一地。
有牢山弟子驚叫:“他的心丹怎麽滅了?!”心丹一滅,人便灰飛煙滅,無法再入輪回,連鬼也做不成。
青年沖下來怒喝了一聲:“孔不知!”但已經太遲。原是好好的一個人,不過片刻,便化成地上淺淺的一捧浮塵。
牢山弟子聽到青年對着宋平卻叫出‘孔不知’這個名字,一個個剎那臉上失了顏色。
低聲驚道:“他竟然是孔不知!怪道區區幾年便有這樣的道行。必是想辦法轉生之後,潛入大虛山有所圖謀。”罵他死不悔改“約是聽從了大陰山那位的唆使,又來殘害蒼生,才會殺了這麽多上修的!”低聲唾棄兩人不止。
三界修士誰人不識鑄器師孔不知?就像世上無人不知李姿意。
“天下唯不知知我意。”——大陰山姑奶奶當時何等風光,最常說這麽一句。都說在大陰山姑奶奶心中,唯一能與孔不知抗衡的,就只有她求而不得的太虛上尊徐無量。
如今真是可喜啊,大陰山姑奶奶死在徐無量手上,而她身邊的這條惡狗孔不知,幾百年後到底也終于在太虛山治下伏法。世上之人,想必要放炮來慶賀。
李姿意跪下伸手想去抓住那一捧灰,但井中陰風一起,瞬間便揚得幹幹淨淨。手心原本巨痛,血流如注。但此時,傷口卻神速地愈合了起來,只留下一個淺淺的血痕。而眼前突然浮現出‘萬世浮生’四個字。
這四個字似乎是跟随着她的視線,不論她怎麽移動,都始終在她的正前方,但卻并不穩定,‘浮生’的‘生’字像沒裝修完全的霓虹燈招牌,不停地扭曲、閃爍。
她心裏一驚立刻向牢山弟子看去,但包含青年在內的幾個人,雖然明明字就就在眼前,卻似乎根本看不見。
當這四個字浮現的時候,一個斷斷續續的人聲,同時也在李姿意腦海中響起。
是孔不知的聲音。她聽着,眼眶不由得一熱。
那聲音講話磕磕絆絆:
“萬世浮生生生生生助助助助你登仙……操操操作系系……統已被激活:
本次為首次激活,當前數據載入進度12%。請注注注注注意:在完全激活前,所有功能暫無法使用,請時刻關注此法寶本體狀态。”
界面中狀态顯示全部是灰的。使用注意事項只顯示出了1個。
1、系系系系統建造已完成基礎部分,本法寶具有自我成長功能,請呵護成長,拒絕粗暴使用。
其它序列下都還只是空白。只在界面的最底部有一行小字‘所有解釋權歸鑄器師孔不知本人所有’。
所有人都搞不清他殺了那麽多上修,除了個人恩怨之外,還拿這些上修的心丹做了什麽。現在李姿意知道了。
他用屍山血海,給沒有根骨的她,鑄了一條登仙的大道。
她李姿意,被押進獄井一百五十層時不覺得難過。被那個人當胸一劍時也只覺得,原來心碎不過如此,沒什麽大不了。甚至被其揮劍砍掉臂膀墜落身死,也似乎無動于衷,唯一想着的,只有恨而已,從不掉一滴眼淚。
只因深以為落得如此,能怪誰呢?還不是怪自己,怎麽能哭。
可到此時,明知道,自己該當站起來,轉頭便走,免得被身後的人懷疑。卻偏偏,一動也動不了,像是有一只手緊緊攥住了心肝,讓人無力掙紮,使得她好好的一個人什麽法子都沒有,只有蹲在原地抱膝嚎啕大哭,方能緩一緩那鑽心的痛楚。
她從一個普通都市少女穿越來到這修仙世界,一路喜也好悲也好,是孔不知陪着她熬。
現在,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待她好的人了。
孔不知雖然已幫她報這麽多仇,可值得嗎?
她閉上眼睛,便仿佛能看到孔不知,帶着一臉無所謂的笑意就在她面前。身上還是穿着那一身月白衣裳。
當她被關押在此處時,他也是這身打扮,只是衣裳被血染紅了而已。大概是中了‘白衣少年’的毒,深以為這樣才最帥氣。
彼時他蹲在隔壁的牢問她:“給你一個機會重生,重生之後你最想做什麽?”
那被穿透了琵琶骨鎖在牢牆上,只能努力踮起腳尖,讓自己不那麽痛的她,是怎麽答的?大概是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自然是複仇。”
“你天賦這樣好,難道重生後,又要因為一群不值得的人,浪費自己的再一生嗎?”他悵然地說:“你該得道登仙的。”
是啊,她該得道登仙,但以前受困一個情字,如今最困在一個恨字。如何解脫?
想着自己受的苦與冤屈,又怎麽能咽得下那口氣,只聲聲泣血:“我要他們都死!死得痛不欲生,我要我受過的苦,全部還報到他們身上!一點也不能少!”
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半夜輾轉反側地想到了這些人,就恨不得生啖其肉,夜不能寐。
現在,大仇已報了許多……值得嗎?
孔不知這麽好的人,做這些事時,胸中會是何等煎熬,這一百多年,他每夜可能安然入眠?半夜可會被惡夢驚醒?又有誰能給他些許安慰?
可再見面對她也只有這麽幾句話:“………心中的怨恨可解了嗎?……”“……我陪你再走登仙之道……”
她胸中痛得難受,只能微微蜷着身子稍稍緩和些。世間最惡的,明明是她才對。是她李姿意,逃不過情之劫,識不破恨之苦,使得最好的朋友、最善良的人,雙手染了鮮血變成了被世人唾棄的兇徒,死前還只聲聲念着:“……你自來良善……”叫她不要積惡念。
那些下階牢山弟子看着她哭,低聲議論:“不得超生的人死了,她卻還哭。也不知道有沒有心肝。如何對得起被害的許多人?”又說:“想來一日夫妻百日恩吧。一介村婦又能懂得什麽大義。”
“多話!”青年只短斥了一句,站在她面前問她:“他附耳時我分明探到他用了傳音術,是給你說了什麽?”
“我與他夫妻一場,他自以為情深緣淺,自然擔憂我想不開。叫我不要報仇罷了……”李姿意聲音沙啞:“其實他想太多,一個窮兇極惡之徒,有什麽值得別人為他報仇的?”
青年只審視着她,之後即沒有說話,也沒有催促,只默默杵着。
許久後見跪地的她撐着想起身,卻力氣不足的樣子,便伸手相扶,那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蒼白,令得其下微青的血脈都清晰可見,觸之卻是冰冷,沒有一絲暖意。
“先上去。”良久青年人吩咐。
一行人離開獄井往上去。
李姿意被夾在中間彳亍而行。
臺階邊被關的瘋子又大叫:“今年春日桃開得可好?”
她頓頓步子,輕聲說:“這世上本無春日桃,不過是李姿意愛桃花,大陰山卻養不活,孔不知将桃枝嫁接在噬魂樹上而來。自幾百年前大陰山姑奶奶死後,那花便已經絕跡。如今孔不知已死,李姿意不再,人間永不會有春日桃了。”
身前青年聞聲回頭她,她下意識地握緊左手,縮在袖中,只怕手掌上的傷口有異,被他發現。
“看來你知道得也不少。”青年問。
“只知道一些而已。我們相伴幾年,朝夕相對總要說話。”她眼睛紅腫,神色卻怯生生:“難道知道些往事,也犯了大虛山的律法?要将我關押起來嗎?”也不知道是在怼人,還是真心不懂。
青年‘哼’了一聲,之後沒有再說話,只在前面急行。
她跟在後面亦步亦趨,握緊了拳頭,一臉憨厚地往上走。擡頭時,注視着眼前那個白發玄袍的背影,卻猛地升起一股股的戾氣,只想叫這些人死無葬生之地。
如果不是他們,孔不知怎麽會死在這裏。
但,世上再沒有春日桃,也沒有孔不知。更沒有肆無忌憚快意恩仇的李姿意,只有阿李了。
她望向頭頂越來越大的那方天空……且這個阿李啊,雖有個不得超生的前男友,但為人卻最是良善,從不作惡。哪怕是個廢物,可也以得道升仙為畢生之志,努力上進,不肯荒廢。斷然做不出無端端就要殺人的‘好’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