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界壁
界壁
李姿意怔住,他在撒謊。
米幽思再次确認:“你再想想,确實如此?真沒有雨雪?”
“不曾。反正我逃出來那日是沒有的。”他一臉茫然:“春日再冷,又何至于下起雨雪呢?那是冬日才有的景象。”
米幽思沉思。
米驀山也感意外,如果李姿意更年幼,也許是吓着了記錯了也不一定,又或者與他說的并不是當時的天氣,而是弄混了到了以前某個雪夜也說得過去,可她也是近十一二歲的人了,沒有小到那種程度。
米幽思回頭,招手示意李姿意進去。
李姿意垂頭走過去,心中有些紛亂,他為什麽要撒謊?這件事為什麽這麽重要?
米幽思示意米驀山來問,到底是他帶回來的,兩個人一路來他的話要比所謂宗主有用得多。
米驀山會意,半蹲下,柔聲向李姿意問:“幺兒,你逃走那天,可有雨雪?”所有人都一齊看向她,這種眼色讓她如負重責。這是極重要的一件事。
她看了看米驀山,又看向孔不知……不,或者叫寧生。
寧生也在看着她,神色鎮定而坦蕩,好像他只是據實以告,并未有虛言。孔不知是不會撒謊的。但他身上的每一絲氣息,都在告訴李姿意,在自己面前的是孔不知沒有錯。他的模樣,他皺眉的樣子,他嘴角的笑紋,眼角的小痣。看人時微微擡眉的動作。
随後,李姿意便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或是沒有的……臨江君問我時,我我一時記錯了……”這是她在說話,她也感得到自己嘴唇的動作,眼神瞟的方向,可她卻不能控制自己說什麽不說什麽,也控制不了自己臉上的表情。
所以,這就是這個世界上必須要發生的‘固定事件’?
為什麽呢?李姿意感到不解,這件小事到底為什麽這麽重要?
她看向米驀山,無法控制地,從臉上流露出惶恐之色,似乎很怕因為自己說錯了話而受到責罰。而這也是李姿意第一次這麽深刻地感受到了原本這個角色的心……那種堅定地維護這份謊言、維護寧生的心。
米驀山見她如此,有些不解,目光迷惑,似乎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這麽講。
但面對小丫頭這種可憐楚楚的模樣,到底心軟,又覺得或是當時慘境實在非一個小丫頭能承受的,以至于思緒混亂所致。
說錯了…………也确實是可能的。
只向米幽思謝罪:“是我……”
米幽思扶他,打斷他的話,只說:“她這麽小又痛失親人,記不清楚也是常見。”嘆息說:“還好不是。也是我多慮了,那等禁術豈是随便就能現世的。”
之後便叫人把孔不知和李姿意先帶到外面等候。大約還有些事要交待。
李姿意不想動,但雙腳已經跟着引路的弟子向外走去。直到身後的門又關上,她身上的束縛才驟然消失,但若是要轉身想進去,卻是萬萬不行。原本能自由活動的腳,也如落地生根了一般。
等引路弟子走後,寧生半蹲到李姿意面前,疼惜地問:“你可有傷到哪裏?”
他傷雖然好些,又被米幽思渡靈相治,此時行動無礙,但臉上沒有血色,很是蒼白無力。
李姿意看着這張臉,一時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孔不知還在世的時候。
有一次,孔不知與她一道往大秘境中行獵,她大意受了重傷,孔不知帶她掙紮着逃生,因丹藥用盡一路只能渡自己本來就微薄的靈氣維系她的性命,後來靈氣不濟,實在沒有辦法,便以血飼之。終歸她是活下來了。但醒來時看到孔不知在塌前,臉色也一如現在這樣難看。他養了好久才養回來。只是傷了心脈,落了個咳血的毛病,一直也沒能治好。
一想到他滅丹、想到他受的苦、想到他違背本心所做的事、想到他背負的惡名,李姿意不由得悲從心來。
她沒有親人,沒有愛人,在世上也再無摯友,其下門人皆死,唯有一個孔不知,也只有一個孔不知了。
失而複得該是何等地狂喜。
可,他到底做過什麽?又說過多少謊話?
想問的事太多,這張嘴卻怎麽也張不開,所謂的世界規則的力量,第一次降臨就是這樣不可違背的姿态,讓她發現自己是多麽渺小。此時除了緊緊攥着他的衣袖,連一句多的話都說不了。
“先前夜裏太亂,我一時找不見你,幺兒吓着了吧?以後不會有事了。”寧生将小小的丫頭擁在懷裏,出神望着院中的春桃。
那花開得正好。他笑一笑,伸手摘一枝,別在小丫頭稀疏發間。問她:“幺兒喜歡這裏嗎?”
李姿意點點頭,這次她行動到沒有受阻,她說:“米驀山很好。他給我東西吃,還讓我睡他的褥子。”頓一頓又說:“那個褥子很軟和的。還給我幹淨的衣裳穿。”這一段說話也都自如。看來所有的限制只是針對界壁這件事。
不過她此時說的這些也是真心的話,這裏比村莊不知道好多少,屋舍精致,庭院清雅,來往都是裝扮幹淨、英姿飒爽的子弟,說話輕聲細語。
此時裏面大約是議完了事,有人走動的聲音。
門推開時,寧生回過神,拉李姿意對着當首的米幽思便跪。
他伏身将頭磕得‘砰’‘砰’直響,只幾下血就染紅了青磚:“我們受米氏所救,再生之恩本已是無以為報,不敢多加請求,但幺兒年幼,只求宗主收留,給她一個容身之所,叫她不要像我一樣,淪落為乞丐,一生如飄萍。寧生願意做牛做馬舍生望死,報答收容之恩情。”
李姿意想拉他起,孔不知素來端正又好面子,怎麽能對別人下跪。但她拉不住,只努力地伸着小手幫他捂着血糊糊的額頭,心中難受不能自抑。
米幽思原本以為他是為自己求的,已經正色想要推拒,米氏自己家子弟已經衆多,并不缺乏人材,是以對外考核頗嚴,也從不賣人情,他剛才幫着治傷的時候也已經探過了,這個人天姿平凡入道也不會有什麽成就,且心又不正。
但即不是為自己,卻又能這樣懇切,到也算是仁厚。只是這小丫頭也沒甚至天份……
可想到米驀山之前在室內,一番懇求。終還是點了點頭。但只說:“到也不必你報答什麽,以後你時時記得好生做人,勿生邪念便算我們結了善緣。”
寧生松了口氣,又磕了幾個頭,起身便跟着弟子出去。
李姿意不肯,邁着短腿奮力地跑着追他:“我不喜歡這兒了。你別抛下我。我不怕吃苦。寧哥哥!寧哥哥!”
可他不停。
李姿意追得摔了一跤,便故意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從指縫裏望着,見寧生停下步子,立刻一咕嚕爬起來就追,手上的血印子也不顧,可眼看要跑近,正要高興,寧生卻加快了步伐,幾下就消失在山徑上了。
李姿意故計重施,一屁就坐下,還‘哎呦’‘哎呦’地大叫起來。在地上滾了好幾下之後,猛不丁不仔細撞在了路邊的石燈墩上,當真痛出眼淚來。
她要面子,換皮時也不肯多喊一聲,可現在卻反複比換皮還痛:“我好疼!”孔不知!
可他也沒有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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