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問詢
問詢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未亮這些米家子弟們就要起身上路。李姿意睡得迷迷糊糊,被抱出來出發時不甚清醒。聽着有人問:“怎麽睡得這樣好?”
她還迷迷瞪瞪地辯駁:“我身上又不痛了,怎麽會睡不好。”
等她醒些時,發現一衆人正行走在林間,遠處已經能看到城鎮。孔不知被擡着走在她身後,臉色看着還算好,露出來的傷口也有愈合的趨勢。
李姿意松了口氣,但系統還沒有上線,她即看不到剩餘的靈氣儲備,也不能使出登出程序,心裏難免有些忐忑。
不過,她也從不是為一件事就一直耿耿于懷的人,總歸擔憂也無法改變現狀,反正來也來了。先顧着眼前吧。于是很快就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事上了。免不得要跟米驀山一路叨叨。
“師父師父,我們不禦風嗎?”
走在旁邊的老四便接話:“小孩,咱們雖然是修士,但平常趕路,即無十萬火急的事,是鮮有禦風的。好逸惡勞什麽都以術法代之,要引人不恥。家裏長輩知道,也會責罰。且納天地靈氣為已用,并非易事,日常用得多了,總有損耗,何苦來哉。”
逐鹿年間修士原來是這樣的。李姿意覺得新奇,她來到三修界時,已是墜魔之亂後,大家能用術法就決不會親力親勞了,日常趕路也是能快則快,能飛決不落地——因當年逐鹿年間墜魔之災時邪祟為禍落,使得大家都下的心病,落地總覺得不安,怕生事端,故而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李姿意說:“我不叫小孩。”
老四便逗她:“那你叫什麽?”
“我叫幺兒。”
“幺兒又不是名字。只是在家裏父母随便叫的小名。”
李姿意便歪着大腦袋依在米驀山身上不說話。她哪知道幺兒大名叫什麽。她連那婦人姓什麽夫家姓什麽都不知道。
米驀山瞥老四一眼,老四原本還要再逗幾句,連忙縮縮脖子閉上了嘴。落到後面去還要與同伴抱怨:“二叔什麽時候開始護短的?”
等到了人多的鎮子上,衆人便去取存在鎮守所的馬,鎮守所弟子聽聞幽山有這種事,十分惶恐,他是外姓,投入米家門下之後才改了姓氏,拜在凜室為弟子。
凜室主管的是屬地事務。是屬地的鎮守弟子都是由凜室派出的。
如今幽山有異,米驀山又說要他一道回眠山去,他想,罪責自然是落在自己的身上了,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只說:“确實從不知情。在下一人修為低微,鎮守在此日日勤勉不敢倦怠,幽山之廣實在顧應不來,為此剛來時還向室主上禀過幾次,但室主傳信說幽山荒蕪不會有什麽事……是以……是以……”不知要如何自辯,實在慌張。門口許多探頭探腦的屬民,也都紛紛為他求情。
米驀山到也沒有為難他:“今次要你一道回去,到不是別的,只是既然在你轄內,宗主總得問你幾句。且你在這裏鎮守有幾十年,怕也到了卸值回山的時候了,順路而已。到時候宗主那裏,我也會幫你辯解。我已經瞧過了,那界壁設置十分隐秘,尋常都确實難以察覺,更別說是在廣袤山脈之中。”這句便是給他留了顏面,只說是輪值時限已到,不說因故卸任。
鎮守弟子也明白,便是再不關他的事,但到底事是出在他任上,但若只是卸任,說起來都不算懲戒。又有米驀山幫着說話,多半并不會再有懲罰,連忙三禮,連聲謝他。殷勤地跑去牽馬備物。
李姿意卻在想,米驀山實在太好說話了些。就像孔不知似的,沒有脾氣,人家多說幾句,便心軟下來,別人把他賣了他還要幫人數錢。且這外務吧,聽起來也不是米驀山管的,他如今看人可憐,就這樣安撫,那萬一回了家,凜室室主要推了自己的責任,嚴懲此人呢?看他這性情,到時候恐怕要為這個人據理力争。
老四也是氣呼呼。上了馬還在不停地抱怨:“在他任上出了事,自當是他的責任。二叔幹嘛幫他說話?”
米驀山說:“一來,這裏偏遠貧瘠,生活清苦,靈氣也匮乏,他若是個善鑽營的人,是不會被分在這的,他被分在了這兒,卻沒有懈怠,可見他為人老實踏實。二來,他在本地聲望好,屬民也安居樂業從不受邪祟侵擾,可見他盡心盡力。三來,幽山之大,實非一人之力可以一寸不漏排查清楚,今日若不是幺兒,我們都不會發現此事,更遑論他。且他來時也已上報,是上尊不予理會,可見他盡責。”
說着,摸摸懷裏李姿意的大腦袋:“一個人,老實、勤奮、盡職盡責,卻要受罰。豈還有公道可言?過幾年你們也要去屬地歷練,任鎮守之職時,若是出了纰漏,也是如此境地,彼時,是何心境?”
老四聽了嘆氣:“那到也是。”
走在老四身側的另一個十分崇拜:“二叔是我一生之榜樣。以後我處事也要這樣公正嚴明。成為我米氏之光。”
老四要吐的樣子:“明月,你這個馬屁精!”
明月驚道:“你竟說二叔是馬!我回去要告訴你爹。看不打斷你的腿。”
老四伸手就要打他。衆人都鬧成一團大笑起來。
李姿意與米驀山同騎,靠在他身前,一時有些得意。
不愧是我的師父。
看着這些子弟們青春洋溢也不由得想到大陰山。
因她自己沒有師父,所以大陰山也沒有師徒之說,凡有想修道的,都可以上山來,每年有大壇講法,入門早的,教導入門遲的,私下弟子們相互交流些心得,每過一段時間組團出去歷練。
大陰山貧困不像別的山門那樣家底豐厚,他們得到的寶物也好藥物也好,除了自己留用的之外,都自發自願上交到管事手裏,再做分配,或相互交換使用。
孔不知鑄器賺了錢之後,才漸漸改善山上的待遇。不用再讓大家自己砍樹造屋了,統一修了宿舍。每個月也能下發些丹藥。再加上弟子幫着民衆們除祟,能有些外快,生活漸漸好起來。
大家不好叫她師尊這類,才不論老小都叫她姑奶奶的。
那時候在山上,大家不受拘束,氣氛也是這樣肆意歡快。
知道她喜歡徐無量,大陰山弟子們紛紛來幫她出主意,比她還着急:“徐無量長得不錯,等姑奶奶成婚有嗣也一定好看,那多好呀。”
可這些人,後來都不在了。死了都只有污名。而她卻困在了這裏。
李姿意埋首在米驀山衣襟,望向不遠處沉沉昏迷的孔不知,現在系統也進不去,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回去,也不知道原來的時間線有沒有什麽意外發生,但起碼,孔不知在這裏,令她心中稍感慰籍。
一衆人車馬勞頓,花了幾天時間才回到眠山。
眠山清雅沉靜,米氏人多山居點綴在各山脈、盆地之間,遠看如山中仙都般。
李姿意記得,自己有一次無意闖入過這裏,但那時候米氏已經不在,這裏只有一片廢墟,到處都飄蕩着不願散去的亡靈,如同幽冥之地。據說,米氏在墜魔之前就已經不複存在,當時她也未細究,到底是什麽緣故,令得這麽大的世家,說沒就沒了。
其實,就算是細究也未必能得到答案。
畢竟墜魔之災後活下來的修士太少。也并非人人都是百曉生。
但如果能回到原來的時間線,也許雜貨店老板會知道。
衆人行至山門,便立刻有弟子迎上來:“臨江君回來了。宗主已然聽聞幽山之事,令臨江君回來立刻帶着一衆相關人等往明樓去。”
米驀山應聲,叫老四和明月擡孔不知,又安慰了那個鎮守弟子幾句。原想把李姿意交給其它人,待辦完事再來接她,但她卻不肯:“我乖乖的,不吵人。”實在可憐巴巴,米驀山便也只好帶着她去到明樓,叫她在樓外等着。
李姿意等他們進去,便悄悄地躲在門邊偷聽。
米氏的宗主米幽思是米驀山的大伯,修為雖然不知道如何,但應該是入道結丹頗早,容顏只二十多歲的模樣。龍章鳳姿,容貌俊美過人,只是一身的玄色,打扮顯得老氣。
李姿意才伸個腦袋過去,就正與他幽井一樣的眸子四目相對,一時讪讪地,連忙做出乖巧的樣子,并腿坐在門檻上對他讨好地笑。心裏暗暗贊嘆自己真是能屈能伸的好兒兒郎。
這個笑到是起了些作用,米幽思見她不吵人,到并未急顏厲色,只冷淡移開視線繼續問那鎮守的話。
米驀山之後也說到查看水塘時的情景:“是有些靈力的痕跡,但太淡薄已不可追查。幺兒年幼,尚不知事,也問不出什麽。只說那裏寒冷下着雨雪。剩下的這個傷重,如今也未轉醒。”
“雨雪?”米幽思擡頭向外看,此時正值暖春。眉頭緊緊皺起來。
“正是因為這樁事,才不敢怠慢。”米驀山表情也是沉重。他從李姿意口中得知時,也是這樣表情。但李姿意有些不懂,這件事為什麽這麽重要?只是天氣不同而已。
原本米家是要讓孔不知再休養些時候傷好再說話,但此時米幽思想了想,起身便到堂下,伸手撫在昏睡的孔不知額前,閉上眼睛口中默頌着什麽。
不多時他額上生汗,而原本昏睡的傷員終于慢慢轉醒來了。
李姿意見其眼眸張開,心中一喜,險些落淚。
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才醒過來的人掙紮着跪拜:“多謝相救之恩。”聲音還是那麽清朗沒有雜質。
米幽思擡手,示意他不必客氣,又問他來歷。
他回答無不恭敬:“在下寧生。父母不知道是何人。游蕩在街市之中,并無居所也無親人。”
“你可知道是什麽人将你們囚禁在那處?”
他是搖頭:“不知。”
“那你可記得,你是如何被擄去?”
他還是搖頭。
“你在哪裏讨生活時被擄?”
“原是宣城,後來被人驅趕,便到處亂走,這裏呆一呆,那裏呆一呆,有些地方的話,我聽也聽不懂,最後也不知道是何地界。”
“那界壁之內,天氣如何?”這一問,所有人都盯着他,連細微的表情也不忽視。
他表情如常,略略回想了一下,說:“那裏與這裏一般正值确初春,但雖然入春,日裏還好,夜深總還是有些冷。我住的地方被子不夠厚,每每凍醒難以入眠。”
李姿意怔住,他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