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平安夜加更 用你的劍保……

第42章 第 42 章·平安夜加更 用你的劍保……

一夕風飒, 九月涼秋。

這日,九月末旬天氣,乘白羽坐在榻上取蟠汁。

李師焉來送玉雕枕, 行至門口, 震在原地。

這方玉枕是大雪山所産的玉髓雕成,是李師焉惦念乘白羽嫌熱,又怕冰鑒等物太涼傷身, 特意尋來細致雕成。

玉髓何其白, 晶瑩剔透, 卻不及榻上人身上萬一。

他在做什麽?

好看的長眉微鎖, 左手托乳根穴,右手窩掌合握慢慢揉按。

好歹也是化神修為的人,背靠床欄借力,不勝痛楚之色。

他在催取蟠汁。

他身前置近花小案,案上一只琉璃瓶子, 正對着胸口底下。

可惜收效甚微, 幾次催排, 琉璃瓶子只見一個底。

李師焉一嘆:“你也不喚我來助你。”

“你來了, ”乘白羽脫力, “快來。”

他伸出一只手。

“少見你柔弱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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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焉牽他,上榻在他身後安坐,“今日痛麽?”

說着雙手環至他胸前, 左掌托握, 右手并指依次按過天突、中府、雲門三穴。

輕捋慢捏,蟠汁汩汩而落,填得整只琉璃瓶子盈盈的。

乘白羽籲出一口氣:“好些了, 不然堵脹着疼。”

李師焉替他擦拭幹淨,收好琉璃瓶,拿玉髓枕出來瞧。

“這個好,”

乘白羽笑道,“夜間動不動一腦門子漢,發間濕剌剌的不好睡。”

“知你夜裏畏熱,”

李師焉将他衣襟掖好,“有這只玉枕,可不許再貪涼不蓋衾被。”

“不知,不知,左右有你替我蓋上。”

“撒嬌撒癡?”

李師焉晃一晃他,“過不去,你若不聽話,我将凡間那些規矩一一搬來。”

“!”

乘白羽不依,“那你不許進來酒廬!我是修士,我又不會生病。”

“是,修士輕易不生病,”

李師焉不松口,

“但凡生病少說去半條命。璨玑仙子,煉虛的修為,不是因産子不調最終隕落?你別不放在心上。”

“啊,你咒我麽。”

“你這雀兒,”李師焉輕拍他手背,“動不動拿話噎我。”

乘白羽反手将這只手掌按在胸口。

“再替我揉揉。”

他扭着往李師焉懷裏鑽,李師焉有什麽法子?将他揉得舒坦。

揉按一時。

李師焉只以為他已睡熟,沒想忽聽他問:

“霜扶杳還是不肯搭理乘輕舟?”

“不肯。”李師焉答。

“唉,這個倔脾氣的小妖。”

李師焉:

“得友如此,也是欣慰。我從前看那小花妖膽小怕事,不想也有如此堅決替你鳴不平的時候。”

“嗯,嗯。”乘白羽心不在焉。

“其實不肯諒解的不只是花妖,”

李師焉話鋒一轉,“阿羽,你沒意識到麽?你再也不肯喚他小字,只呼全名。”

“啊,我下回……”

乘白羽恹恹一嘆,“随其自然吧。”

“不與他長談一番?”

李師焉貼在他耳邊,啄吻他的鬓發和耳尖。

乘白羽搖頭:“此事我找他沒用,待他想通了來找我吧。”

李師焉:“也是,你說得是,順其自然就好。”

乘白羽嗯一聲。

他細白的臉孔上不無頹喪,望着榻邊安設的坐床,阿霄正躺在其中。

突然沒頭沒腦地問:

“師焉,你說到底應當如何教導孩子?”

“是否在阿舟小時候,我無意識間透露太多消沉?”

“在他面前不夠達觀,潛移默化叫他沾染太多灰心失望?”

“才會生出這許多惡念……”

“師焉,你說說看,阿霄長大了,咱們該如何教導?”

“萬一……”

做父母親,當真是天底下最難的事。

哪怕最無心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誰知會給孩子帶去怎樣的印記?

你無心之失,他一生陰霾。

乘白羽越想越無助,越想越迷茫,默默倚在李師焉肩頭垂眸靜思。

李師焉問他:“怎麽你如今仍然滿心灰暗?”

“哪有!”

猶如當頭棒喝,猶如霜崩雪明,乘白羽擡眼,“不,現下我……”

“你如何?”李師焉語氣凝定。

乘白羽聲音很輕:“我每一日都很快活。”

“那便好,”

李師焉拂他的發,“否則我未免太過失職。你還想着什麽教導孩兒?該想着早日将我換掉。”

“不換,”

乘白羽吸吸鼻子,“誰來也不換,永遠也不換。”

“嗯,還擔憂什麽?”

李師焉道,

“再說吾女靈慧,豈會輕易誤入歧途。我今日話在這裏,即便她不幸遭遇蜚蝣這種毒物,她必然靈智克勝,不會受蠱惑。”

“別說,”

乘白羽道,

“她不哭也不鬧,她才一個月大,前日我擺弄紅翡葫蘆,她眼睛盯着看,我不騙你,她識得法器。”

“當真?”李師焉傾身去看,“有這等靈元?”

看一刻,似乎是無意識随口一提,李師焉道:

“乘輕舟也很聰慧,未滿百歲的金丹修士,有朝一日他登臨化神,上仙緣榜,引八方側目,你該擔憂這個才是。”

乘白羽眉間陰晦徹底散開:

“是,讀書修煉這項上,阿舟從未叫人操過心。”

“嗯。”

……

晚些時候,李師焉找到乘輕舟居住的小院。

“李……”

爹爹,乘輕舟奔出,不敢叫人。

李師焉:“枯弦未見過真章,拔劍。”

“!”

絲毫沒有反應的空隙,李師焉平平遞出一掌。

山呼海嘯,炎日噴薄,威猛的靈力驀地撲來。

乘輕舟不得已以枯弦杵地,堪堪穩住身形。

“接我三招,我收你這個弟子,”

李師焉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卷挾威壓席卷而來,

“倘接不住,将你記憶識海一并抹了,扔到你祖母的枯木堆裏去。”

乘輕舟面色蒼白:“阿爹……也這樣想?”

“你爹不知道,”

李師焉冷冷嘲弄,

“還等着你幡然醒悟呢。你若不辭而別他雖會傷心,然長痛不如短痛,留你這逆子在身側,遲早将他氣出好歹。”

“不!我不會再惹阿爹傷心!”

“好!”李師焉喝道,“用你的劍予我保證。”

合體巅峰之于金丹境,就好比修士之于凡人,李師焉的三招豈是等閑!

當下乘輕舟祭出畢生所學。

“呵,你自小長在淨土,”

李師焉一掌才罷第二掌赫然已出,

“未知外面是如何殘酷。九州之上,多的是宗門無父無子,強者為尊。”

“适才這掌,乘白羽破解只須一招。”

“一招而已。”

“乘輕舟,就憑修為,他即便廢了你的靈根內府,即便将你斃于掌下,又有誰能說什麽?”

“他竟容忍你說盡不敬之言。”

“當着你的面竟還隐忍,未露出血崩跡象,怕你看了有愧。”

“你質疑他待賀雪權不好,甚至質疑他的節操道德,都可算你有借口。”

“可你敢爾!你敢疑他待你的心。”

最後一掌駕風雷之勢凜然劈下!

“乘白羽舍不得管教你,我來。”

枯弦橫扛在肩,還在抵消上一掌的餘波,回撤不及,這一掌的靈力結結實實落在乘輕舟身上,當即一線鮮血洇在乘輕舟嘴角。

白衣一掀,李師焉立在乘輕舟面前:“長記性了?”

乘輕舟咬牙勉力道:“是,銘記于心。”

“嗯,”李師焉道,“不叫人?有沒有規矩。”

“師父,”

乘輕舟單膝跪地,露出虛弱的笑意,“徒兒知道師父是留了力,否則徒兒哪有命在。”

“算你有良心,”

李師焉冷着臉,“帶着你這點良心,早日去找你爹認錯。”

“是!”

落後十餘日,乘輕舟內府傷愈,到花間酒廬負荊請罪。

父子倆起初還兩廂觀望,沒一時便繃不住,真心話也說,真心淚也流,把話說開。

乘輕舟深知罪孽不輕,對乘白羽愈發敬重也愈發貼心,對李師焉恭謹奉行,對李清霄關懷備至。

至此,父與子、師與徒,一家人真正親密無間。

-

雍鸾州。

仙鼎盟駐地碧骖山,西麓紅塵殿。

賀雪權正在收拾舊物。

入冬了,賀雪權依稀記得,紅塵殿陳設應四季變換是有改換的。

紅塵殿無侍者,都是乘白羽一手打理,繁簡相宜,幽雅舒适。

只是這張窗案上,冬日插什麽花來着?

白羽不愛拿修士的身份和腔調。

許多修士為彰顯本事,手握乾坤扭轉四季,最喜在室內擺一些不合節氣的草植,白羽不是這樣的,冬日就種冬日的花。

因此是什麽呢?

臘梅?蘭草?一品紅?

要不然,還是開溯影陣看看?

賀雪權知道溯影陣是飲鸩止渴,越是沉溺越是無望。

可無意抑制地,開啓陣法。

一襲青袍,款款打簾子進殿。

這是某一年深秋,隐約看見殿外鯉庭水上杏葉飄零。

賀雪權癡癡凝望。

奇怪,修士鍛體塑元,他怎還須挂置厚棉門簾?還須添一件大氅在肩頭?好像還是賀雪權的氅子。

他是畏寒麽。

乘白羽在窗榻邊坐下,随手取一本什麽書冊,有一搭沒一搭翻看。

一息、兩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一整日。

直到溯影陣失效,青色的影子一動未動,仿佛镌刻進窗榻寶格的木雕紋,仿佛融進懸屏織繡的簾籠。

是……茶花。

窗幾上擺的是月丹茶花。

花繁豔紅,深奪曉霞,給空曠的殿宇添一絲喜氣。

溯影陣的最後一段時間,乘白羽丢開書冊朝窗外望去。

“白羽,”賀雪權不敢走近,“你在看什麽呢。”

是看鯉庭的秋波,還是随波逐流的落葉?

又或許什麽也沒看。

他的目光寥寥落落,是那麽的涼。

或許是很冷的吧,他的紅塵殿,怪不得他要加衣。

傍晚時候門人晉來茶花,真是好看。

不一時月照西窗,賀雪權尋着舊時冊子,就着月光端看。

花影簌簌,便好似卿就在近旁。

只是偶然偏漏的眼風洩露天機:原來身畔空無一人。

西風不得同歸去,徒留花月半床書。

賀雪權坐在乘白羽于某個不具名秋日翻看過書冊的窗榻,枯坐一宿。

……

翌日清晨。

“讓開!”紅塵殿外一道女聲淩厲高昂。

“雪母娘娘且住!”

“盟主吩咐不見客……”

賀雪權一動未動。

須臾,臯蓼闖進,

“戰事擱置也要回盟裏,還當你有什麽要緊事,”

臯蓼恨道,“在這裏耗費時光!”

“母親何事。”賀雪權靜靜發問。

“不愛搭理我這個當娘的?”

臯蓼神情更見兇狠,“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您說什麽?”賀雪權仍是頭也沒擡。

臯蓼:“我說你的好兒子身上有秘密,清霄丹地有貓膩。”

賀雪權遽然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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