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在他面前我也維護你
第65章 第 65 章 在他面前我也維護你。……
六十餘載日月交替, 六十餘載朝升暮合。
乘輕舟面上的青澀褪盡,改換一副成熟冷峻風貌。
他臉上的棱角日漸鋒利,他的眼中菁華含銳, 他的眉宇間載滿霜雪一般的冷意, 不笑時喜怒難辨。
世人皆道,此子頗有其父之風。
乘白羽坤君遺脈的身份不再是秘密,他接任仙鼎盟盟主的第二年發诏闡明己身。
昔日面對議論, 他踟蹰難言, 再心思凝定也免不了在意。
今日再面對議論, 他氣定神閑雲淡風輕。
你們要議論?行。
先發制人, 真相在此,随你們的議論。
他一紙诏書發出去,李師焉是什麽身份,他身邊一雙兒女是什麽身份,不言自明。
也不是沒人議論, 可這些議論再也沒論到乘白羽面前。
乘輕舟容貌承襲自乘白羽, 自然不會差, 又習得一股冷傲氣質, 真是取兩位師長之長, 只是喜怒之難以捉摸,卻不知是像了誰。
只有親近的這幾個人知曉,乘輕舟這是随了他的生父賀雪權。再往深一層說,是像他的祖母, 很像臯蓼, 那位神木谷中如萬古孤峰的風雪一般的大妖。
大約朝夕相處的人,總是會不知不覺變得相似吧。凝望着這個孩子,繞膝之樂仿佛還在昨日的這個孩子, 乘白羽心內只有嘆息。
臉色平常:“阿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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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側落後半步,李師焉周身冰寒,霜扶杳與李清霄噤若寒蟬不發一言。
“幾時到的?”
乘白羽鎮定自若領着步入室內,在上首坐下,“邊境太不太平,路上好不好走。”
乘輕舟在門邊不動,抱着劍冷着臉:“剛到,太平,好走。”
“有毛病,”
霜扶杳小小聲嘀咕,“旁人明明是關懷他,他要沒個好臉。”
這花妖,細論的話并沒有對着誰,好似對着面前的一團空氣,很難說是在與誰說話。就是這無主的泛泛一句指摘,好似點着乘輕舟按捺已久的怨氣。
“關、懷?”乘輕舟咬着牙,“你說誰,什麽關懷?”
霜扶杳嚷起來:
“幾次三番傳你回來,還不是關懷你?哈!你爹現如今的诏令,全天下也就召不來你!”
“找我回來做什麽?”
乘輕舟自始至終一眼沒看李清霄,
“又不是我境界提升,又不是我的生辰,巴巴的叫我做什麽?說什麽關懷。”
李清霄蹙眉:“我怎麽聽着這話,阿兄是厭惡我麽?”
“他敢!”霜扶杳連忙安慰,“他就你一個妹子,怎會厭惡你?”
“妹子?”乘輕舟輕哼出聲,似有若無剜道,“她是師父的獨女,我可高攀不起——唔!”
李師焉手中捏訣:“不會說話就閉嘴。”
“緘語術?”
乘白羽扶額,
“先解開吧。”
“解開做什麽!讓他閉着嘴吧,胡言亂語惹阿霄傷心!”
“阿兄你、唉,阿爹……”
“罷了,”
乘白羽溫聲囑咐,“阿杳,你陪阿霄去找宮主,請他開覽遺館給你們逛逛吧。”
頓一頓又道,
“師焉,你也去。”
李師焉定定瞧他一眼:“确定?”
“确定。”乘白羽颔首。
李師焉将兩個小的拎走,室內只餘父子兩個。
安靜一刻,
“這回是什麽話?”
乘白羽語氣鎮靜。
适才李師焉出去前已解開乘輕舟的緘語咒術。
乘輕舟:“此番至日大祭,是學宮的大事,往後你擔任宮主,承風學宮的聲名想必更上一層樓。”
好比倒豆子,乘輕舟說得越來越順溜:
“我父好歹也是承風學宮出身,你甩手不管的那麽些年他也沒有使學宮荒廢,好歹沒斷了香火,怎麽也有些功勞。”
“你不延請他來參加祭典豈非置功臣于不顧?多少有些忘恩負義。”
“你現占着他從前的位子,總不能白白乘涼,罔顧栽樹之人。”
乘白羽點點頭:
“你祖母說的?”
“是,”乘輕舟偏開臉,“你……阿爹,兒子以為,祖母說得有理。”
只剩父子兩個,乘輕舟的桀骜無禮倒是收一收。
“我早說過,”
乘白羽道,“你一定要與神木谷走動,我也不阻你,只是與我生氣就罷了,你為何總不給霜扶杳和你妹妹好臉色。”
乘輕舟還是那句:
“李清霄是我師妹,不是我親妹妹。”
乘白羽目光憐憫,不再多言,口中一聲清嘯,一捧光暈自天邊飄來。
白光入室,化蹄長角,漸成一鹿,向着乘白羽親昵靠近,
乘白羽道:
“我記得,并不是你父親許我繼任仙鼎盟盟主的。”
神鹿随叫随到,乘輕舟稍有驚嘆神色,很快收斂:
“祥瑞之說,自古以來謬誤多過實績。”
“好,”
乘白羽仍舊心平氣和,
“九州之上是沒有旁的宗門麽?倘若我這盟主果真名不副實,他們緣何容我放肆一甲子?”
乘輕舟想說什麽,乘白羽截斷,
“我知道你要說他們是屈于你師父與我的修為,那我問你,像風解筠那樣的大妖為何屈服?還有許多鬼修與魔修,他們不是人族,又是為何歸服?”
乘輕舟啞口無言。
乘白羽徐徐道:
“再者說,你是憑什麽以為,你父親會應我的邀請?”
“按你和你祖母的想法,我不是很對不住他麽?”
乘輕舟神色徹底頓住。
“一個負他良多之人的邀請,他為何應邀?他現在可是魔修,恣肆唯己,”
乘白羽問,
“既然他根本不會來,你祖母非要我邀他,目的為何?教唆你來我面前說這一通,目的又是什麽?”
“不就是想看仙鼎盟的邀請落空,大失顏面麽?”
“不就是想叫你與我生嫌隙麽?”
乘白羽耐着心、好着聲氣,一點一點掰開揉碎講一遍,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氣捧到乘輕舟面前。
乘輕舟固執道:
“即便如此,阿爹也不該在這裏與李師焉卿卿我我,這裏可是你與我父定情之處!”
又道,
“這樣的場合,總該去信請一請父親。”
“是你師父,”
乘白羽語氣裏沒什麽情緒,“我容忍你滿口不敬,旁人并沒有這個職責,你若不喜,與李閣主斷了師徒罷。”
室內空氣一滞。
“阿爹你,如此維護他?”
乘輕舟慢慢地問,
“就因為我出言不敬,便判定我不配做他的弟子?”
乘白羽:
“在他面前我也維護你。”
輕撫神鹿頭頸,不再與乘輕舟多言,揮揮袖子示意出去。
乘輕舟神情憤懑不服卻無可奈何,抱着枯弦離去。
呦——呦——
神鹿鳴聲空靈,在乘白羽衣擺蹭蹭。
“怎麽?你來慰我?”
乘白羽笑道,“還未多謝你,總是勞煩你顯形。”
滿懷的嘆息:
“你也知他每日裏聽些什麽話。”
“他姓乘,偏偏身負狼族骨血。”
“那些人是什麽拜高踩低嘴臉,對他能有什麽好話麽。”
神鹿昂起腦袋,似是明晰,似有所谏。
乘白羽搖頭:
“不成。”
“我不能将他圈在仙鼎盟。”
“我雖是盟主我也幹預不了人言,而人言尤其可畏,我護不住。”
“将一個人困在流言正中央,無可進、無可退……”
“會死的。”
去吧,去找你的祖母吧,乘輕舟。
哪怕另有所圖,哪怕有時偏激,只要你覺得心內能有片刻的安寧,為人父母我如何攔你。
乘白羽長嘆一聲,放神鹿回歸天際。
-
至日這天,新雪初霁。
學宮弟子今年都未家去,不僅如此,許多往年曾在學宮聽經的修士紛紛返回,十分熱鬧。
正應乘輕舟所說的那句“大日子”。
乘白羽一身紫袍裳站在高臺正中領祝,随着他清潤飽滿的嗓音,嘏詞緩緩揚開:
“紫幄之始,莫重乎郊祀;郊祀之先,莫尊乎昊天。
……
此夕流詠,彌冬初至。
洗帻獨古,濯纓在茲。
……
日南至兮既望,萬斯年兮承天贶。”
祝嘏完畢,祭九牲、舞傩戲,樂六成而燔泰壇,陳玉幣而寘于積薪,七十二方星臺相繼點燃,禮成。
賀雪權改換頭臉混跡在人群中。
至日的祭禮做完,便是乘白羽繼任宮主的禮。
他本是正道魁首,此時又成天下座師,實在萬衆矚目。
而他,很擔得起這份矚目。
他身形端直腰背懸挺,卻絲毫沒有拘束做作之态。
高臺之上軒冕逶迤,禮器鮮花、華服環佩都不能奪其光彩,白日映面而驚虹在睫,俨容高标,意态閑雅。
傳經俯可拾青紫,摛華早合登蓬瀛。賀雪權一時竟看得癡了。
回過神,高臺上的那人目光凜凜,正向他投來。
賀雪權精神一震。
乘白羽目光炯然,口唇輕啓,做一個口型:
抱鶴。
是……他是說抱鶴臺?
只在轉瞬之間,視線收回,迅捷得賀雪權懷疑只是一個幻想。
正如後山紫竹林,窗子上甜膩着嗓子叫着的乘白羽漫無目的看向林間,賀雪權有好幾回忍不住确信,乘白羽是否就是看見了他。
幻耶?真耶?
賀雪權不知。
待禮畢開宴,賀雪權找一個空檔往學宮東南方向一座山巒行去。
去抱鶴臺。
哪怕只是夢幻泡影也要去。
到抱鶴臺,蒼松古石一切如舊,緊挨着山巅是一張石桌,石桌上……
靜靜躺着一只玄布包袱,觀其長短應是一柄重劍。
是……
“你的夜厭。”
乘白羽出現在他身後,語氣靜谧:
“你來了。”
“賀雪權。”